第63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第(2/2)页
上,说:“姐姐,我心跳的很。”袭人笑道:“谁叫你尽力灌呢”春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就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吐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大家黑甜一觉,不知所之。
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不害羞你喝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瞧,方知是和宝玉同榻,忙羞的笑着下地,说:“我怎么--”却说不出下半句来。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墨。”
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日有扰,今日晚上我还席。”袭人笑道:“罢,罢。今日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会吃酒了,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在有趣儿,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么着才有趣儿;必尽了兴,反无味。昨日都好上来了。睛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曲儿。”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
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忽见平儿笑嘻嘻的走来,说:“我亲自来请昨日在席的人,今日我还东,短一个也使不得。”众人忙让坐吃茶。晴雯笑道:“可惜昨夜没他”平儿忙问:“你们夜里做什么来”袭人便说:“告诉不得你。昨日夜里热闹非常。连往日老太太、太太带着众人玩,也不及昨儿这一玩。一坛酒,我们都鼓捣光了。一个个喝的把臊都丢了,又都唱起来。四更多天,才横三竖四的打了一个盹儿。”平儿笑道:“好白和我要了酒来,也不请我,还说着给我听,气我”晴雯道:“今儿他还席,必自来请你,你等着罢。”平儿笑问道:“他是谁--谁是他”晴雯听了,把脸飞红了,赶着打,笑说道: “偏你这耳朵尖,听的真”平儿笑道:“呸不害臊的丫头这会子有事,不和你说,我有事去了,回来再打发人来请。一个不到,我是打上门来的”宝玉等忙留他,已经去了。
这里宝玉梳洗了,正喝茶,忽然一眼看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说道:“你们这么随便混压东西也不好。”袭人晴雯等忙问:“又是怎么了谁又有了不是了”宝玉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那位的样子忘记收的。”睛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给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红笺纸,上面写着: “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宝玉看毕,直跳了起来,忙问:“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袭人晴雯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那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 “昨儿是谁接下了这个帖子”四儿忙跑进来笑说:“昨儿妙玉并没亲来,只打发个妈妈送来,我就搁在这里。谁知一顿酒,喝的就忘了”众人听了道:“我当是谁大惊小怪,这也不值的。”
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下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要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 “我找妙玉说话。”
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的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就赁了他庙里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两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改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我正因他的一件事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凑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给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 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之中,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了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管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的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的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中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坎,终须一个土馒头。 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人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
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
因饭后平儿还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鸾二妾,过来游玩。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女子,不常过来的。今既入了这园,再遇见湘云、香菱、芳、蕊一干女子,所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二语不错,只见他们说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里,只凭丫鬟们去服役,且同众人一一的游玩。
闲言少述。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中,以酒为名,大家玩笑,命女先儿击鼓。平儿采了一枝芍药,大家--约二十来人--传花为令,热闹了一回。因人回说:“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探春和李纨尤氏三人出去议事厅相见。
这里众人且出来散一散。佩凤偕鸾两个去打秋千玩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慌的佩凤说:“罢了,别替我们闹乱子。”忽见东府里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归天了。”众人听了,吓了一大跳,忙都说:“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家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成圆满,升仙去了。”
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元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老人家媳妇出城。又请大夫看视,到底系何病症。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且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等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腹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道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道:“原是秘制的丹砂吃坏了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夫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去了。这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了。”
尤氏也不便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飞马报信,一面看视。里面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能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早年已经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破孝开吊,一面且做起道场来。因那边荣府里凤姐儿出不来,李纨又照顾姐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事务,暂托了几个家里二等管事的。贾、贾珖、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女孩儿带来,一并住着才放心。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急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人员。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人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元真观,今因疾殁于观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忠,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门入都,恩赐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
此旨一下,不但贾府里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贾珍父子星夜驰回。半路中又见贾、贾珖二人领家丁飞骑而来。看见贾珍,一齐滚鞍下马请安。贾珍忙问:“做什么”贾回说:“嫂子恐哥哥和侄儿来了,老太太路上无人,叫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的。”
贾珍听了,赞声不绝。又问:“家中如何料理”贾等便将如何拿了道士,如何挪至家庙,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奶奶在上房住着,一一告诉了。贾蓉当下也下了马,听见两个姨娘来了,喜的笑容满面。贾珍忙说了几声“妥当”,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
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坐更的闻知,忙喝起众人来。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起来,至棺前稽颡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哭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父子忙按礼换了凶服,在棺前俛伏。无奈自要理事,竟不能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少不得减了些悲戚,好指挥众人。因将恩旨备述给众亲友听了,一面先打发贾蓉回家来料理停灵之事。
贾蓉巴不得一声儿,便先骑马跑来。到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门前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常歪着。他二姨娘、三姨娘都和丫头们做活计,见他来了,都道烦恼。
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二姨娘红了脸,骂道:“好蓉小子我过两日不骂你几句,你就过不得了,越发连个体统都没了还亏你是大家公子哥儿,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兜头就打。吓得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转过脸去说道:“等姐姐来家,再告诉他。”
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因又和他二姨娘抢砂仁吃。那二姐儿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舚着吃了。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在身上,老娘才睡了觉。他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你太眼里没有奶奶了回来告诉爷,你吃不了兜着走”
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那丫头亲嘴,说:“我的心肝你说得是。咱们馋他们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短命鬼你一般有老婆丫头,只和我们闹知道的说是玩,不知道的人,再遇见那样脏心烂肺的,爱多管闲事嚼舌头的人,吵嚷到那府里,背地嚼舌,说咱们这边混账。”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叫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这么利害,琏二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婶子那样刚强,瑞大叔还想他的账--那一件瞒了我”贾蓉只管信口开河,胡言乱道。三姐儿沉了脸,早下炕进里间屋里,叫醒尤老娘。
这里贾蓉见他老娘醒了,忙去请安问好。又说:“老祖宗劳心,又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我们爷儿们感激不尽惟有等事完了,我们合家大小登门磕头去。”尤老安人点头道:“我的儿,倒是你会说话亲戚们原是该的。”又问:“你父亲好几时得了信赶到的”贾蓉笑道:“刚才赶到的。先打发我瞧你老人家来了,好歹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他二姨娘挤眼儿。二姐便悄悄咬牙骂道:“很会嚼舌根的猴儿崽子留下我们,给你爹做妈不成”贾蓉又和尤老娘道: “放心罢,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有根基的富贵人家,又年轻,又俏皮两位姨父,父亲好聘嫁这二位姨娘。这几年总没拣着,可巧前儿路上才相准了一个。”尤老娘只当是真话,忙问:“是谁家的”二姐丢了活计,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妈,别信这混账孩子的话”三姐儿道:“蓉儿你说是说,别只管嘴里这么不清不浑的”说着,人来回话,说:“事已完了,请哥儿出去看了,回爷的话去呢。”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出来。
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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