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谁无痫疾难相笑 各有风流两不如第(2/2)页
只余下瘦头陀一人坐在地下,满脸胀得通红,喝道:“师弟,还不给我解穴他妈的,还等甚么”胖头陀道:“解穴不难,你可不得再对韦大人无礼。”瘦头陀怒道:“谁教他不给解药是他得罪我,又不是我得罪他他给了解药,就算是向我赔罪,老子不咎既往也就是了。”胖头陀踌躇道:“这个就为难得很了。”
老叫化喝道:“你这矮胖子罗唆个没完没了,别说韦兄弟不给解药,就算他要给,我也要劝他不给。”右手一指,嗤的一声,一股劲风向瘦头陀射去,跟着又是两指,嗤嗤连声,瘦头陀身上穴道登时解开。
突见一个大肉球从地下弹了起来,疾扑韦小宝。老叫化呼的一掌,击了出去,瘦头陀身在半空,还了一掌,身子弹起,他武功也当真了得,凌空下扑,双掌向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左足飞出,踢向他后腰。瘦头陀又即挥掌拍落,掌力与对方腿力相激,一个肥大的身子又飞了起来。他身在空中,宛似个大皮球,老叫化掌拍足踢,始终打不中他一招。别瞧这矮胖子模样笨拙可笑,出手竟灵活之极,足不着地,更加圆转如意。
李西华和天地会群雄都算见多识广,但瘦头陀这般古怪打法,却也是生平未见。胖头陀和陆高轩全神贯注,瞧着老叫化出手,眼见他每一招都是劲力凌厉,瘦头陀一个二百多斤的身躯,全凭借着老叫化的力道,才得在空中飞舞不落。
两人越斗越紧,拳风掌力逼得旁观众人都背靠墙壁。忽听得瘦头陀怪声大喝,一招“五丁开山”,左掌先发,右拳随下,向着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喝道:“来得好”蹲下身子,使一招“天王托塔”,迎击而上。两股巨力相撞,瘦头陀腾身而起,背脊冲上横粱,只听喀喇喇一阵响,屋顶上瓦片和泥尘乱落,大厅中灰沙飞扬,瘦头陀又已扑击而下,老叫化缩身避开。瘦头陀一扑落空,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下。
老叫化哈哈大笑,笑声未绝,瘦头陀又已弹起,迅捷无论的将一个大脑袋当胸撞来。眼见他这一撞势道甚是威猛,者叫化侧身避过,右掌已落在他屁股上,内劲吐出,大喝一声。瘦头陀的撞力本已十分厉害,再加上老叫化的内劲,两股力道并在一起,眼见瘦头陀急飞而出,脑袋撞向墙壁,势非脑浆迸裂不可。
众人惊叫声中,胖头陀抓起一名缩在一旁的赌场伙计,掷了出去,及时挡在墙上,波的一声,瘦头陀的头颅撞人他胸腹之间。一颗大脑袋钻入了那伙计的肚皮,嵌入墙壁,撞出了一个大洞。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颗肥脑袋上一塌胡涂,沾满了那伙计的血肉。他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抹,怒骂:“他妈的,这是甚么玩意”众人无不骇然。
老叫化喝道:“还打不打”瘦头陀道:“当年我身材高大之时,你打我不赢。”老叫化道:“现今呢”瘦头陀摇头道:“现今我打你不赢,罢了,罢了”忽地跃起,向墙壁猛撞过去,轰隆一声响,墙上穿了个大洞,连着那伙计的尸身一齐穿了出去。
胖头陀叫道:“师哥,师哥”飞跃出洞。陆高轩道:“韦大人,我去瞧瞧。”脚前头后,身子平飞,从洞中跃出,双手兀自抱拳向韦小宝行礼,姿式美妙。众人齐声喝采。
徐天川、钱老本等均想:“韦香主从哪里收了这两位部属来,武功竟如此了得比之我们高出十倍。”
李西华拱手道:“少陪了。”从大门中快步走出。
韦小宝向老叫化拱手道:“这位兄台,让他们走了罢”说着向赵齐贤等一指。
老叫化呵呵笑道:“多有得罪。”随手拉起赵齐贤等人,也不见他推宫解穴,只一抓之间,已解了几名侍卫的穴道。
韦小宝道:“多谢。”吩咐赵齐贤、张康年先行回去。
徐天川向双儿瞧了一眼,问道:“这是韦香主的心腹之人”韦个宝道:“是,咱们甚么事都不必瞒她。”老叫化道:“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忠肝义胆,人所难及。刚才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忠心护主,韦兄弟的一双眼珠已不保了。”韦小宝拉着双儿的手,道:“对,对,幸亏是她救了我。”
双儿听两人当众称赞自己,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徐天川走上一步,对老叫化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老叫化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韦小宝初入天地会时,会中兄弟相认的各种仪节切口,已有人传授了他,念熟记住。这些句子甚是俚俗,文义似通非通,天地会兑弟多是江湖汉子,倒有一大半人和他一般目不识丁,切口句子若是深奥了,会中兄弟如何记得这时听那老叫化念了相认的诗句,便接着念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老叫化念道:“松拍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韦小宝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老叫化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韦小宝道:“兄弟韦小宝,现任青木堂香主,请问兄长高姓大名,身属何堂,担任何职。”
老叫化道:“兄弟吴六奇,现任洪顺堂红旗香主。今日和韦香主及众家兄弟相会,十分欢喜。”。
众人听得这人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铁丐”吴六奇,都是又惊又喜,一齐恭敬行礼。徐天川等各通姓名,说了许多仰慕的话。
吴六奇官居广东提督,手握一省重兵,当年受了查伊璜的劝导,心存反清复明之志,暗中入了天地会,任职洪顺堂红旗香主。
天地会对这“洪”字甚是注重。一来明太祖的年号是“洪武”,二来这“洪”字是“汉”字少了个“土”字,意思说我汉人失了土地,为胡虏所占,会中兄弟自称“洪英”,意谓不忘前本、决心光复旧土。红旗香主并非正职香主,也不统率本堂兄弟,但位在正职香主之上,是会中十分尊崇的职份,仅次于总舵主而已。吴六奇是天地会中红旗香主一事,甚是隐秘,连徐天川、钱老本等人也均不知。
吴六奇拉着韦小宝的手,笑道:“韦香主,你去云南干事,对付大汉奸吴三桂。总舵主传下号令,命我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兄弟相机接应。我一接到号令,便派出了十名得力兄弟,到云南暗中相助。不过韦香主处置得当,青木堂众位兄弟才干了得,诸事化验为夷,我们洪顺堂帮不上甚么忙。前几天听说韦香主和众位兄弟来到广西,兄弟便化装前来,跟各位聚会。”
韦小宝喜道:“原来如此。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吴香主一番好意,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吴香主大名,四海无不知闻,原来是会中兄弟,那真是刮刮叫,别别跳,乖乖不得了。”其实吴六奇的名字,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见徐天川等人肃然起敬,喜形于色,便顺口加上几句。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手刃大奸臣鳌拜,那才叫四海无不知闻呢。大伙儿是自己兄弟,客气话也不用说了。我得罪了韦兄弟属下的侍卫,才请得你到来,还请勿怪。”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这些家伙狗皮倒灶,输了钱就混赖。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教训教训,教他们以后赌起钱来规规矩矩。兄弟还得多谢你呢。”
吴六奇哈哈大笑。众人坐了下来,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韦小宝简略说了。吴六奇听说已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赞,说道:“这奸贼起兵造反,定要打到广东,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场。待得打垮了这奸贼,咱们再回师北上,打上北京。”
说话之间,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和吴六奇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谈到刚才赌场中的种种情事,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锡范,说他暗施偷袭,阴险卑鄙,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
韦小宝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吴六奇伸手在赌台上重重一拍,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便在这里干了他、一来给关夫子报仇,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他一生罕遇敌手,这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实是气愤无比。
马超兴道:“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既是到了柳州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天地会忠于明室,崇祯为李自成所逼,吊死煤山,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
韦小宝道:“郑家打的是大明旗号,郑克爽这小子却去跟李自成做一路,那么他也成了反贼,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一起干了。更给总舵主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接口。天地会是台湾郑氏的部属,不妨杀了冯锡范,却不能杀郑二公子。何况众人心下雪亮,韦小宝要杀郑克爽,九成九是假公济私。吴六奇岔开话头,问起胖瘦二头陀等人的来历,韦小宝含糊以应,只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是江湖上的朋友,自己于二人有恩,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吴六奇对那自行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说道:“兄弟生平极少服人,这位仁兄的武功高明之极,兄弟自愧不如。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数,怎么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
众人议论了一会。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去查访李自成、冯锡范等人落脚的所在,一面给风际中、玄贞、双儿三人治伤。
韦小宝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韦小宝失散后,到处寻找,后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于是跟着来到北京,韦小宝派去向她传讯的人,自然便没遇上。那时韦小宝却又已南下,当即随后追来,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担心韦小宝做了鞑子的大官,不再要自己服侍了,不敢出来相认,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土的衣服穿了,混在骁骑营之中,一直随到云南、广西。直到赌场中遇险,阿珂要刺伤韦小宝眼睛,这才挺身相救。
韦小宝心中感激,搂住了他,往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服侍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服侍我了,想去嫁人了。”
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满脸通红,道:“不,不,我我不会去嫁人的。”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妓院内排设筵席,替吴六奇接风。饮酒之际,会中兄弟来报,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是在柳江中一所木排小屋之中。柳州盛产木材,柳州棺材,天下驰名。是以有“住在苏州,着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之谚。木材扎成木排,由柳江东下。柳江中木排不计其数,在排屋之中隐身,确是人所难知,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只怕也无法查到。
吴六奇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快去,酒也不用喝了。”马超兴道:“此刻天色尚早,两位且慢慢喝酒。待兄弟先布置一下,可莫让他们走了。”出去吩咐部属行事。
待到二更天时,马超兴领带众人来到柳江江畔,上了两艘小船。三位香主同坐一船。小船船夫不用吩咐,自行划出,随后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在江上划出约莫六名船夫钻进舱来,低声道:“禀告三位香主:点子就在对面木排上。”
韦小宝从船篷中望出去,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透出一星黄光,江面上东一艘、西一艘尽是小船,不下三四十艘。马超兴低声道:“这些小船,都是我们的。”韦小宝大喜,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便有三四百人,李自成和冯锡范再厉害,还能逃上了天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沿着江岸,一边飞奔,一边呼叫:“李自成李自成你缩头缩脑,躲在哪里李自成,有没有胆子出来李自成”却是李西华的声音。
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江岸上一条黑影纵身飞跃,上了木排,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
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手持禅杖,正是李自成,冷冷的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老子送你小命,是不是”
李西华道:“今日取你性命,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胡涂鬼。你可知我是谁”李自成道:“李某杀人过百万,哪能一一问姓名。上来罢。”这“上来罢”三字,宛如半空中打个霹需,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呼喝一声,挥杖便向李西华打去。李西华侧身避开,长剑贴住杖身,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李西华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杖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浆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挂在桅杆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人江中。
韦小宝大喜,连叫:“妙极,妙极”他武功不成,于单打独斗无甚兴趣,这时以数百之众围攻对方两人,稳操胜券,正是投其所好,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只须钻到木排底下,割断排上竹索,木排散开,对方还不手到擒来一想到木排散开,忙道:“马大哥,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
马超兴笑道:“韦兄弟放心,我已早有安排。下水的兄弟之中,有十个专管救你这位夫人。这十个兄弟一等一水性,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包管没岔子。”韦小宝喜道:“那好极了。”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爽。”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爽,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小船慢慢划近,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摇头道:“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二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
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父帮我爹爹。”郑克爽道:“好。师父,请你把这个子打发了罢”小屋板门开处,冯锡范仗剑而出。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人了江中,冯锡范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灵台穴”。李西华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台穴了”白光一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冯锡范不及攻击李西华,侧身回剑,架开敌刃,当的一声,嗡嗡声不绝,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双刃相交,两人都退了一步,冯锡范喝问:“甚么人”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不认得我么”韦小宝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心中不忿,来报那一剑之辱。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于半剑有血。”冯锡范大怒,挺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避,也不挡架,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冯锡范长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敌刃已及脑门,大骇之下,急忙向左窜出。那乡农挥刀横削,攻他腰胁。冯锡范立剑相挡,那乡农手中单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向,劈向他左臂。冯锡范侧身避开,还了一多剑,那乡农仍不挡架,挥刀攻他手腕。
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纳,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狠辣,武林中实所罕见。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
冯锡范突然叫道:“且住”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那乡农喝道:“打便打,多说甚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招拆招。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二人刀剑忽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回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边厢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恶斗不休。郑克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俟机相助。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势道刚猛,李西华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斗到酣处,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道:“你今日还活得成么”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
阿珂和郑克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人人都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李西华一惊”长剑竟然脱手。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这一下胜败易势,只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舂落,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
李自成喝道:“你如服了,便饶你一命。”李西华道:“快将我杀了,我不能报杀父大仇,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间”李自成一声长笑,说道:“很好”双臂正要运劲将禅杖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射来,照在李西华脸上,但见他脸色平和,微露笑容,竟是全无惧意。李自成心中一凛,喝道:“你是河南人姓李吗”
李西华道:“可惜咱们姓李的,出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成不得大事的懦夫。”李自成颤声问道:“李岩李公子是你甚么人”李西华道:“你既知道了,那就很好。”说着微微一笑。
李自成提起禅杖,问道:“你是李兄弟兄弟的儿子”李西华道:“亏你还有脸称我爹爹为兄弟。”李自成身子晃了几下。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喃喃道:“李兄弟留下了后人你你是红娘子生的罢”李西华见他禅杖提起数尺,厉声道:“快下手罢尽说这些干么”
李自成退开两步,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缓缓的道:“我生平第一件大错事,便是害了你爹爹。你骂我心胸狭窄,是个成不得大事的懦夫,不错,一点不错你要为你爹爹报仇,原是理所当然。李自成生平杀人,难以计数,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杀你爹爹,我我好生有愧。”突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西华万料不到有此变故,跃起身来,拾回长剑,眼见他白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长剑便刺不进去,说道:“你既内心有愧,胜于一剑将你杀了。”飞身而起,左足在系在排上的巨索上连点数下,已跃到岸上,几个起落,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珂叫了声:“爹”走到李自成身边,伸手欲扶。李自成摇摇手,走到木排之侧,左脚跨出,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惊叫:“爹你你别”
众人见江面更无动静,只道他溺水自尽,无不骇异。过了一会,却见李自成的头顶从江面上探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凝气在江底步行,铁禅杖十分沉重,身子便不浮起。
但见他脑袋和肩头渐渐从江面升起,踏着江边浅水,一步步走上了岸,拖着铁禅杖,脚步蹒跚,慢慢远去。阿珂回过身来,说道:“郑公子,我爹爹他他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奔过去扑在郑克爽怀中。郑克爽左手搂住了她,右手轻拍她背脊,安慰道:“你爹爹走了,有我呢”一言未毕,突然间足下木材滚动。两人大叫:“啊哟”摔入江中。
天地会家后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潜人江中,将缚住木排的竹索割断,木材登时散开。
冯锡范急跃而起,看准了一根大木材,轻轻落下。那乡农跟着追到,呼的一刀,迎头劈下,冯锡范挥剑格开。两人便在大木材上继续厮拚,这番相斗,比之适才在木排上过招,又难了几倍。木材不住在水中滚动,立足固然难稳,又无从借力。冯锡范和那乡农却都站得稳稳地,刀来剑往,丝毫不缓。圆木顺着江水流下,渐渐飘到江心。
吴六奇突然叫道:“啊哟我想起来了,这位兄弟是百胜刀王胡逸之。他他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快追,划船过去”。
马超兴奇道:“胡逸之那不是又有个外号叫作美刀王的吗此人风流英俊,当年说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居然扮作了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
韦小宝连问:“我的老婆救起来了没有”
吴六奇脸有不悦之色,向他瞪了一眼,显然是说:“百胜刀王胡逸之遭逢强敌,水面凶险,我们怎不立即上前相助你老是记挂着女子,重色轻友,非英雄所为。”
马超兴叫道:“快传下令去,多派人手,务须相救那个小姑娘。”
后梢船夫大声叫了出去。
忽见江中两人从水底下钻了上来,托起湿淋淋的阿珂,叫道:“女的拿住了。”跟着左首一人抓住郑克爽的衣领,提将起来,叫道:“男的也拿了。”众人哈哈大笑。
韦小宝登时放心,笑逐颜开,说道:“咱们快去瞧那百胜刀王,瞧他跟半剑有血打得怎样了。”坐船于吴六奇催促之下,早就在四桨齐划,迅速向胡冯二人相斗的那根大木驶去,越划越近。溶溶月色之下,见江面上白光闪烁,二人兀自斗得甚紧。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但冯锡范日间和风际中、玄贞道人拼了两掌,风际中内力着实了得,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此刻久斗之下,更觉右胸隐隐作痛。在这滚动不休的大木之上,除了前进后退一步半步之外,绝无回旋余地,百胜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险、刀刀狠,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个同归于尽。这等打法若在武艺平庸之人使来,本是使泼耍赖,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虽险实安。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这一般凌厉无前的狠劲,冯锡范不由得心生怯意,又见一艘小船划将过来,船头站着数人,一瞥之下,赫然有日间在赌场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
胡逸之大喝一声,左一刀,右两刀,上一刀,下两刀,连攻六刀。冯锡范奋力抵住,百忙中仍还了两剑,门户守得严密异常。吴六奇赞道:“好刀法好剑法”胡逸之又是挥刀迎面直劈。冯锡范退了半步,身子后仰,避开了这刀,长剑晃动,挡住身前。这时他左足已踏在大木末端,脚后跟浸在水中,便半寸也退不得了。胡逸之再砍三刀,冯锡范还了三剑,竟分毫不退。胡逸之大喝一声,举刀直砍下来。冯锡范侧身让开,不料胡逸之这一刀竟不收手,向下直砍而落,嚓的一声,将大木砍为两段。
冯锡范立足之处是大木的末端,大木一断,他“啊”的一声,翻身入水。胡逸之钢刀脱手,向他身上掷出。冯锡范身在水中,闪避不灵,眼见钢刀掷到,急挥长剑掷出,刀剑铮的一声,空中相交,激出数星火光,远远荡了开去,落入江中。冯锡范潜入水中,就此不见,胡逸之暗暗心惊:“这人水性如此了得,刚才我如跟他一齐落水,非遭他毒手不可。”
吴六奇朗声说道:“百胜刀王,名不虚传今日得见神技,令人大开眼界。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
胡逸之道:“叨扰了”一跃上船。船头只微微一沉,船身竟无丝毫晃动。韦小宝不明这一跃之难,吴六奇、马超兴等却均大为佩服。吴六奇拱手说道:“在下吴六奇。这位马超兴兄弟,这位韦小宝兄弟。我们都是天地会的香主。”
胡逸之大拇指一翘,说道:“吴兄,你身在天地会,此事何等隐秘,倘若泄漏了风声,全家性命不保。今日初会,你居然对兄弟毫不隐瞒,如此豪气,好生令人佩服。”
吴六奇笑道:“倘若信不过百胜刀王,兄弟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胡逸之大喜,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年来兄弟隐居种菜,再也不问江湖之事,不料今日还能结交到铁丐吴六奇这样一位好朋友。”说着携手入舱。他对马超兴、韦小宝等只微一点头,并不如何理会。
韦小宝见他打败了郑克爽的师父,又是佩服,又是感谢,说道:“胡大侠将冯锡范打入江中,江里的王八甲鱼定然咬得他全身是血。半剑有血变成了无剑有血,哈哈”
胡逸之微微一笑,说道:“韦香主,你掷骰子的本事,可不错啊。”
这句话本来略有讥嘲之意,笑他武功不行,只会掷骰子作弊骗羊轱。韦小宝却也不以为忤,反觉得意,笑道:“胡大侠砌牌的本事,更是第一流高手,咱哥儿俩联手推庄,赢了那矮胖子不少银子,胡大侠要占一半,回头便分给你。”胡逸之笑道:“韦香主下次推庄,兄弟还是帮庄,跟你对赌,非输不可。”韦小宝笑道:“妙极,妙极”
马超兴命人整治杯盘,在小船中饮酒。
胡逸之喝了几杯酒,说道:“哨们今日既一见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瞒,说来惭愧,兄弟二十余年来退出江湖,隐居昆明城郊,只不过为了一个女子。”
韦个宝道:“那个陈圆圆唱歌,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么是多情。既是英雄,自然是要多情的。”吴六奇眉头一皱,心想:“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你懂得甚么”
不料胡逸之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英雄无奈是多情,吴梅村这一句诗,做得甚好,可是那拟三桂并不是甚么英雄,他也不是多情,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轻轻哼着圆圆曲中的两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对韦小宝道:“韦香主,那日你在三圣庵中,听陈姑娘唱这首曲子,真是耳福不浅。我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断断续续的,这首曲子也只听过三遍,最后这一遍,还是托了你的福。”
韦小宝奇道:“你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你你也是陈圆圆的姘么”
胡逸之苦笑道:“她她嘿嘿,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三圣庵中种菜扫地、打柴挑水,她只道我是个乡下田夫。”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望一眼,都感骇异,料想这位“美刀王”必是迷恋陈圆圆的美色,以致甘为佣仆。此人武功之高,声望之隆,当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愿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实令人大惑不解。看胡逸之时,见他白发苍苍,胡子须稀落落,也是白多黑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又哪里说得上一个“美”字
韦小宝奇道:“胡大侠,你武功这样了得,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
胡逸之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眼中精光暴盛。韦小宝吓了一跳,手一松,酒杯摔将下来,溅得满身都是酒水。胡逸之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说道:“那日我在成都,无意中见了陈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韦香主,胡某是个没出息、没志气的汉子。当年陈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时,我在王府里做园丁,给她种花拔草。她去了三圣庵,我便跟着去做伙夫。我别无他求,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怎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
韦小宝道:“那么你心中爱煞了她,这二十几年来,她竟始终不知道”
胡逸之苦笑摇头,说道:“我怕泄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难得说三句话,在她面前更是哑口无言。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韦小宝笑道:“你倒记得真清楚。”
吴六奇和马超兴均感恻然,心想他连两人说过几句话,都数得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已极。吴大奇生怕韦小宝胡言乱语,说话伤了他心,说道:“胡大哥,咱们性情中人,有的学武成痴,有的爱喝酒,有的爱赌钱。陈圆圆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爱鉴赏美色、可是对她清清白白,实在难得之极。兄弟斗胆,有一句话相劝,不知能否采纳么”
胡逸之道:“吴兄请说。”吴六奇道:“想那陈圆圆,当年自然美貌无比,但到了这时候,年纪大了,想来”胡逸之连连摇头,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吴兄,人各有志。兄弟是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
韦小宝道:“且慢胡兄,陈圆圆的美貌,非人世间所有,真如天上仙女一般。幸好吴香主、马香主没见过,否则一见之后,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位香主啦”
吴六奇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头信口开河。”书小宝续道:我这可是亲眼见过的。她的女儿阿珂,只有她一半美丽,不瞒你说,我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昨天在赌场之中,她要挖我眼睛,心狠手辣,老子也不在乎,这个,你老兄是亲眼所见,并无虚假。”
胡逸之一听,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叹道:“我瞧那阿珂对韦兄弟,似乎有点流水无情。”韦小宝道:“甚么流水无情,简直恨我入骨。他妈的胡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随口骂人,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剑么后来又刺我眼珠,若不是我运气好,她早已谋杀了亲夫。她她哼,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一心一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
胡逸之坐了下来,握住他手,说道:“小兄弟,人世间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师姊师弟的名份,那已是,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你一生之中,已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你,打过你,用刀子刺过你,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你这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话很对。她如对我不理不睬,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挺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胡逸之叹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不免有点抱歉,夜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你;日间闲着无事,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相斗,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风流倜傥的“美刀王”。
韦小宝却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胡大哥,你这番话,真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以前就没想到。不过我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一定要她做老婆,我可没你这么耐心。阿珂当真要我种菜挑水,要我陪她一辈子,我自然也干。但那个郑公子倘若在她身边,老子却非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胡逸之道:“小兄弟,这话可不大对了。你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倘若她想嫁给郑公子,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倘若有人要害郑公子,你为了心上人,就该全力保护郑公子,纵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无伤大雅啊。”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可有伤大雅之至。赔本生意,兄弟是不干的。胡大哥,兄弟对你十分佩服,很想拜你为师。不是学你的刀法,而是学你对陈圆圆的一片痴情,这门功夫,兄弟可踉你差得远了。”
胡逸之大是高兴,说道:“拜师是不必,咱哥儿俩切磋互勉,倒也不妨。”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任何女子都不瞧在眼里,心想美貌女子,窑子里有的是,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搬出去,要多少就有多少,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失心疯了。
胡韦二人一老一少,却越谈越觉情投意合,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其实韦小宝是要娶阿珂为妻,那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苦缠到底,和胡逸之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同,不过一个对陈圆圆一往情深,一个对陈圆圆之女志在必得,立心虽有高下之别,其中却也有共通之处。何况胡逸之将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二十三年,从未向人一吐,此刻得能尽情倾诉,居然还有人在旁大为赞叹,击节不已,心中的痛快无可言喻。
马超兴见胡韦二人谈得投机,不便打断二人的兴致,初时还听上几句,后来越听越不入耳,和吴六奇二人暗皱眉头,均想:“韦香主是小孩子,不明事理,那也罢了。你胡逸之却为老不尊。教坏了少年人。”不由得起了几分鄙视之意。
胡逸之忽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世上最难得的是知心人。常言道得好,得一,死而无憾。胡某人当年相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今日有缘跟你相见,叫俩结为兄弟如何”韦小宝大喜,说道:“那好极了。”忽然踌躇道:“只怕有一件事不妥。”胡逸之问道:“甚么事”韦小宝道:“如果将来你我各如所愿,你娶了陈圆圆,我娶了阿珂,你变成我的丈人老头儿了。兄弟相称,可不大对头。”
吴六奇和马超兴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胡逸之怫然变色,愠道:“唉,你总是不明白我对陈姑娘的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决计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碰到她一片衣角,苦有虚言,便如此桌。”说着左手一伸,喀的一声,抓下舟中小几的一角,双手一搓,便成木屑,纷纷而落。吴六奇赞道:“好功夫”
胡逸之向他白了一眼,心道:“武功算得甚么我这番深情,那才难得。可见你不是我的知己。”
韦小宝没本事学他这般抓木成粉,拔出匕首,轻轻切下小几。的另一角,放在几上,提起匕首,随手几剁,将那几角剁成数块,说道:韦小宝倘若娶不到阿珂做老婆,有如这块茶几角儿,给人切个大八块,还不了手。”
旁人见匕首如此锋利,都感惊奇,但听他这般立誓,又觉好笑。
韦小宝道:“胡大哥,这么说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做你女婿啦,咱们就此结为兄弟。”
胡逸之哈哈大笑,拉着他手,来到船头,对着月亮一齐跪倒,说道:“胡逸之今日和韦小宝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教我淹死江中。”
韦小宝也依着说了,最后这句话却说成“教我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心想:“我决不会对不起胡大哥,不过万一有甚么错失,我从此不到广西来,总不能在这柳江之中淹死了。别的江河,那就不算。”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回入舱中,极是亲热。
吴六奇和马超兴向二人道喜,四人举杯共饮。吴六奇怕这对痴情金兰兄弟又说陈圆圆和阿珂之事,听来着实厌烦,说道:“咱们回去罢。”胡逸之点头道:“好,马兄,韦兄弟,我有一事相求,这位阿珂姑娘,我要带去昆明。”
马超兴并不在意,韦小宝却大吃一惊,忙问:“带去昆明干甚么”
胡逸之叹道:“那日陈姑娘在三圣庵中和她女儿相认,当日晚上就病倒了,只是叫着:阿珂,阿珂,你怎么不来瞧瞧你娘又说:阿珂,娘只有你这心肝宝贝,娘想得你好苦。我听得不忍,这才一路跟随前来。在路上我曾苦劝阿珂姑娘回去,陪伴她,她说甚么也不肯。这等事情又不能用强,我束手无策,只有暗中跟随,只盼劝得她回心转意。现下她给你们拿住了,倘若马香主要她答应回去昆明见母,方能释放,只怕她不得不从。”
马超兴道:“此事在下并无意见,全凭韦香主怎么说就是。”
胡逸之道:“兄弟,你要娶她为妻,来日方长,但如陈姑娘一病不起,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女儿,这这可是终身之恨了。”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
吴六奇暗暗摇头,心想:“这人英雄豪气,尽已消磨,如此婆婆妈妈,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爱妾,竟然这般神魂颠倒,岂是好汉子的气概陈圆圆是断送大明江山的祸首之一,下次老子提兵打进昆明,先将她一刀杀了。”
韦个宝说道:“大哥要带她去昆明,那也可以,不过不过不瞒大哥你说,我跟她明媒正娶、早已拜过天地,做媒人的是沐王府的摇头狮子吴立身。偏偏我老婆不肯跟我成亲,要去改嫁给那郑公子。倘若她答应和我做夫妻,自然就可放她。”
吴六奇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举掌在几上重重一拍,酒壶酒杯登时尽皆翻倒,大声道:“胡大哥,韦兄弟,这小姑娘不肯去见娘,大大的不孝。她跟韦兄弟拜过了堂,已有夫妻名份,却又要去跟那郑公子,大大的不贞。这等不孝不贞的女子,留在世上何用她相貌越美,人品越坏,我这就去把她的脖子喀喇一下扭断,他妈的,省得教人听着心烦,见了惹气。”厉声催促艄公:“快划,快划。”
胡逸之、韦小宝、马超兴三人相顾失色,眼见他如此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额头青筋涨了起来,气恼已极,哪敢相劝坐船渐渐划向岸边,吴六奇叫道:“那一男一女在哪里”一艘小船上有人答道:“在这里绑着。”吴六奇向艄公一挥手,坐船转头偏东,向那艘小船划去。吴六奇对韦小宝道:“韦兄弟,你我会中兄弟,情如骨肉。做哥哥的不忍见你误于美色,葬送了一生,今日为你作个了断。”韦小宝颤声道:“这件事还得还得仔细商量,”吴六奇厉声道:“还商量甚么”眼见两船渐近,韦小宝忧心如焚,只得向马超兴求助:“马大哥,你劝吴大哥一劝。”吴六奇道:“天下好女子甚多,包在做哥哥的身上给你找一房称心满意的好媳妇就是。又何必留恋这等下贱女子”韦小宝愁眉苦脸,道:“唉,这个这个”
突然间呼的一声,一人跃起身来,扑到了对面船头,正是胡逸之。
只见他一钻入船舱;跟着便从后艄钻出,手中已抱了一人,身法迅捷已极,随即跃到岸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声音远远传来:“吴大哥、马大哥、韦兄弟,实在对不住之至,日后上门请罪,听凭责罚。”话声渐远,但中气充沛,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吴六奇又惊又怒、待要跃起追赶,眼见胡逸之已去得远了,转念一想,不禁捧腹大笑。
韦小宝鼓掌叫好,料想胡逸之抱了阿珂去,自然是将她送去和陈圆圆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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