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似有若干必须填埋的空白第(2/2)页
“我下到那里好吗”免色说。
“不,你留在上面,我上去。”
不久,可以稍微睁开眼睛了。尽管眼睛深处还旋转着几个莫名其妙的图形,但意识功能好像没问题了。我看准梯子靠墙竖立的位置,把脚往梯子上蹬去,但很难用上力,感觉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脚。于是花时间一边小心确认立脚点,一边一格一格登上金属梯。随着接近地面,空气更加新鲜起来。此刻已有鸟的鸣啭传入耳中。
手刚搭在地面,免色就牢牢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上来。他意外地有力,一种让人放心委身的力。我由衷感谢他的力。随即就势瘫倒似的仰卧在地。天空隐约可见。不出所料,天空覆盖着灰云。时间还不清楚。有一种小小的硬雨点打在脸颊和额头的感觉。我慢慢品味这种不规则的质感。过去未曾觉察,原来雨是具有何等令人欣喜之感的东西啊何等生机蓬勃的东西啊纵是初冬冷雨
“肚子相当饿,口也渴,还冷得要命,像冻僵了似的。”我说。这是我能说出的一切。牙齿格格作响。
他搂着我的肩沿杂木林中的路缓缓移步。我调整不好步子,任凭免色拽着。免色的膂力比看上去强得多。肯定天天用自家运动器材锻炼来着。
“房子钥匙有吗”免色问。
“房门右侧有花盆,钥匙在那下面,大概。”我只能说大概 。能够言之凿凿的事这个世界上一件也没有。我仍然冷得发抖。牙齿打颤,自己的话自己都听不大明白。
“真理惠好像偏午时平安回家来了。”免色说,“真是太好了,我也放下心来。大约一个小时前秋川笙子跟我联系的。往你家也打了几次电话,但一直没人接。我就有些担心,来这里看看。结果杂木林里面微微传来那铃声,于是心有所觉,就把塑料布掀开了。”
我们穿过杂木林,来到平坦地方。免色那辆银色捷豹一如往常静静停在门前。依然一尘不染。
“为什么那辆车总这么漂亮呢”我问免色。或许是不合时宜的提问,但我以前就想问来着。
“这个是为什么呢”免色兴味索然地说,“没有特别要做的事的时候,就自己洗车,边边角角都不放过。还有,每个月有专业人士上门给打一次蜡。当然,注意放在车库里以免风吹雨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听了,我那辆半年来任凭风吹雨淋的卡罗拉想必大失所望。弄不好,气绝身亡都有可能。
免色从花盆下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对了,今天星期几呢”我问。
“今天今天星期二。”
“星期二真是星期二”
为了慎重,免色梳理记忆。“昨天星期一,是倒瓶罐垃圾的日子,今天毫无疑问星期二。”
我去雨田具彦房间是星期六,过去了三天。即使是三星期、三个月甚至三年,那也决不奇怪。但反正过去的是三天。我将这点嵌入脑袋。而后用手掌蹭了蹭下巴。那里并没有生出三天量胡须的证据。下巴光溜溜的,近乎奇迹。为什么呢
免色先把我领进浴室,让我用热水淋浴,换衣服。身上的衣服满是泥巴,满是破洞。我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箱。全身上下蹭得红一块紫一块,但创伤什么的没有发现。至少没出血。
之后把我领进餐厅,让我坐在餐厅椅子上先一点一点慢慢喝水。我花时间把一大瓶矿泉水喝空。我喝水当中,他在电冰箱里找出几个苹果给我削皮。削得非常快,训练有素。我以欣赏的心情怔怔看着他的这项作业。削完皮盛在盘子里的苹果真叫优雅美观。
我吃了三四个苹果。苹果居然这么好吃,吃得我心生感动,由衷感谢兴之所至造出苹果这种水果的造物主。吃罢苹果,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椒盐饼干盒给我。我吃了。略带潮气,然而这也是全世界顶好吃的饼干。我吃的过程中他烧水泡了红茶,还往里加了蜂蜜。我喝了好几杯。红茶和蜂蜜由内而外温暖我的身体。
电冰箱中没有多少食材。唯独鸡蛋存了不少。
“煎蛋卷想吃吗”免色问。
“如果有。”我说。总之我要用什么把整个胃填满。
免色从冰箱里取出四个鸡蛋,往碗里打了,用筷子急速搅拌后加入牛奶、盐和胡椒,又用筷子转圈搅拌。手势熟练。继而打开煤气,将小平底锅加热后薄薄洒上黄油。从抽屉中找出锅铲,灵巧地做成煎蛋卷。
一如所料,免色煎蛋卷的做法无可挑剔,即使直接上电视烹调节目都绰绰有余。若目睹他的煎蛋卷做法,全国的主妇们肯定叹为观止。事关或者应说即使关乎 煎蛋卷的做法,也可谓潇洒至极、十全十美,而且细腻高效,看得我五体投地。片刻,煎蛋卷移入盘中,连同番茄酱一起端来我的面前。
煎蛋卷美妙得足以让我不由得想写生。然而我毫不犹豫地往那上面扎进餐叉,神速送入口中。不仅美观,而且堪称至味。
“煎蛋卷无与伦比”我说。
免色笑道:“谬奖谬奖曾经做得比这还好。”
那到底会是怎么个好法呢没准生出彩翼从东京飞去大阪倘有两个小时的话。
我吃罢煎蛋卷,他收拾盘子。这么着,我的辘辘饥肠似乎终于安顿下来。免色隔着餐桌在我对面坐下。
“说一会儿话可以吗”他问我。
“当然可以。”我说。
“不累吗”
“累也许累,但还是要畅谈才好。”
免色点头:“这几天,似乎有几个必须填补的空白。”
若是能够填补的空白的话,我想。
“其实星期日来府上了。”免色说,“怎么打电话都没人接,有点儿放心不下,就来看看情况。那是下午一点左右”
我点头。那时我在别的什么场所 。
免色说:“按门铃,雨田具彦先生的公子出来了。是叫政彦的吧”
“是的,雨田政彦,老朋友。是这里的主人,有钥匙,我不在也能进来。”
“怎么说呢他对你非常担忧。说星期六下午两人去他父亲雨田具彦先生入住的护理机构时,你忽然从他父亲的房间消失不见了。”
我默默点头。
“政彦君因为工作电话离开的时候,你一下子无影无踪。护理机构在伊豆高原山上,走到最近的火车站也很花时间,却又看不出叫过出租车。还有,接待的人也好保安员也好都没看见你离开。往你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所以,雨田君担心起来,特意赶来这里。他是真的担忧你怎么样了,怕你身上发生什么不妙的事”
我叹了口气:“政彦那边由我另外向他解释。在他父亲紧要关头,额外添了麻烦。那么,雨田具彦先生情况如何呢”
“好像前不久开始几乎处于昏睡状态。意识没有恢复。公子在护理机构附近住了下来,回东京途中来这里看情况的。”
“看来打个电话为好”我点头道。
“是啊”免色双手放在桌面上说,“但是,既然要和政彦君联系,那么就需要就你这三天在哪里做什么了相应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包括是怎样从护理机构消失的。只说蓦然觉察到时已经返回这里,对方怕是理解不了的。”
“想必。”我说,“可您怎么样呢免色先生您能理解我的话吗”
免色不无顾虑地蹙起眉头,静静沉思有顷。而后开口道:“我这人一向是进行逻辑性思考的,那么训练过来的。但坦率地说,关于小庙后面那个洞,不知为什么,就没办法那么遵循逻辑了。那个洞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我总是有这样一种感觉。尤其一个人在那洞底度过一个小时之后,这种心情就更加强烈。那不单单是洞。可是,对没有体验过那个洞的人,基本不大可能让他理解这样的感觉。”
我默然。找不出应该说出口的合适话语。
“还是只能一口咬定什么也不记得 这一说法吧”免色说,“能让对方相信到何种程度自是不得而知,但此外怕是别无他法。”
我点头。大概此外别无他法。
免色说:“人生中会有好几件不能很好解释的事,也会有好几件不应该 解释的事。尤其在一旦解释就会彻底失去某种至关重要东西的情况下。”
“你也是有这样的经历的吧”
“当然有。”说着,免色微微一笑,“有几次。”
我把没喝完的红茶喝了下去。
我问:“那么秋川真理惠没有受伤什么的”
“浑身是泥。好像受了点儿轻伤,没什么了不得的,也就像是跌倒擦破皮那个程度。和你的情形一样。”
和我一样“这几天她在哪里干什么了”
免色现出窘色。“那方面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只是听说稍前一会儿真理惠回家来了,浑身是泥,受了轻伤。如此而已。笙子也还心情混乱,很难在电话中详细说明。等事情稍微安顿下来,最好由你直接问笙子,我想。或者问真理惠本人,如果可能的话。”
我点头说:“是啊,这样好。”
“是不是最好睡上一觉”
经免色这么一说,这才觉察自己困得不行。在洞中睡得那么深沉应该是睡了的,不料却困得这般忍无可忍。
“是啊,恐怕多少睡一会儿好。”我呆呆地看着餐桌上叠放的免色那端正的双手手背说道。
“好好休息吧,这再好不过。此外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
我摇头道:“现在想不起什么。谢谢”
“那么我就回去了。有什么请别客气,只管联系我想我会一直在家。”说罢,免色从餐厅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不过找到真理惠太好了。能把你救上来也太好了。说实话,这段时间我也没怎么睡觉,也想回家睡一会儿。”
他回去了。一如往常传来车门关合的沉稳声响,以及深沉的引擎声。确认声音远去消失之后,我脱衣上床。头挨枕头稍一考虑古铃之时这么说来,铃和手电筒还放在那个洞底就坠入了深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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