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1/2)页
“卡波妮,把我的包放到前面的卧室里去。”这是亚历山德拉姑姑说的第一句话。“琼露易丝,别再挠头了。”是她说的第二句话。
卡波妮拎起姑姑那个沉重的旅行箱,打开了门。“我来拿吧。”杰姆说着,把箱子接了过去。我听见旅行箱咚的一声砸在卧室的地板上,声响很沉闷,还拖着长长的余音。
“姑姑,你是来看我们的吗”我问。亚历山德拉姑姑很少离开芬奇庄园来探望我们,但凡出门探亲访友,她都要摆出排场来。她有一辆四四方方的亮绿色别克轿车,还有个黑人司机,连车带司机都整洁得近乎病态,不过今天我连他们的影子也没见着。
“你们的父亲没告诉你们吗”她反问道。
我和杰姆摇摇头。
“也许他给忘了。他还没回来,对吧”
“还没有,他一般到傍晚才回来。”杰姆说。
“好吧,听我说,你们的父亲和我做了个决定,我得来和你们一起住上一阵子了。”
在梅科姆,“住上一阵子”可以指从三天到三十年的任何时间长度。我和杰姆交换了一下眼色。
“杰姆都快长成大人了,你也一样,”她对我说,“所以我们认为,最好能让你受到一些女性影响。琼露易丝,过不了几年,你就会对衣服和男孩子感兴趣了”
我本来可以用一堆理由来反驳她:卡波妮也是女的;我对男孩子感兴趣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我永远都不会对衣服有什么爱好不过我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吉米姑父呢”杰姆问,“他也来吗”
“噢,他不来,他留在芬奇庄园料理事情。”
“你不想他吗”这话刚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吉米姑父在与不在没有丝毫区别,反正他从来都不开口说话。亚历山德拉姑姑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我再也想不出别的话题跟她攀谈。说实在话,我从来都找不到任何可以跟她聊的话题,于是就干坐着,回忆过去我们之间那些让人备受煎熬的对话:你好吗,琼露易丝很好,谢谢您,夫人,您怎么样非常好,谢谢你,你最近在干什么没干什么。难道你什么都没做吗没有。你肯定有几个朋友吧有啊。那你们都做些什么呢什么都没做。
姑姑显然认为我蠢透了,因为有一回我听见她对阿迪克斯说我反应迟钝。
这一切背后其实另有故事,不过当时我没有心思跟她寻根究底:今天是星期日,亚历山德拉姑姑在礼拜日很容易被触怒,我猜大概是因为她穿上了紧身胸衣的缘故。她不胖,但很结实,还总喜欢穿塑身内衣,把胸部撑到令人头晕眼花的高度,腰部勒得紧紧的,突出了宽大丰满的臀部,成功地向人们表明,她也曾拥有沙漏一般的身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的体态都令人触目惊心。
亲戚的出现往往会带来一种淡淡的阴郁,那天下午余下的时光我们就是这么度过的,不过,当我们听到汽车驶进车道的声音,这阴郁的气氛立刻就被驱散了。是阿迪克斯从蒙哥马利回来了。杰姆也抛开了自己的尊严,和我一起冲出去迎接他。杰姆一把抢过他的公文包和旅行袋,我跳进他怀里,一边任由他在我的脸颊上印上淡淡的亲吻,一边问:“你给我带书了吗你知道姑姑来了吗”
对于我这两个问题,阿迪克斯都做了肯定的回答,又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我说自己非常高兴,其实这是个谎言,可是在特定情况下,还有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人不得不撒谎。
“我们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到了你们这两个孩子需要怎么说呢,事情是这样的,斯库特,”阿迪克斯说,“姑姑是来给我帮忙,也是给你们帮忙。我不可能整天待在家里,守在你们身边,今年夏天会是个酷暑。”
“是啊。”我附和了一句,其实他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亚历山德拉姑姑的出现多半不是阿迪克斯的主意,而是她自作主张。姑姑张口闭口总爱说“这是对整个家族最有利的”,我猜她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也归于此列。
梅科姆的热心人纷纷对她表示欢迎。莫迪小姐烤了一个夹心蛋糕,里面放了那么多酒,我吃得都有点儿醉醺醺了;斯蒂芬妮小姐有好几次来拜访亚历山德拉姑姑,每次都待好长时间,谈话中,斯蒂芬妮小姐大部分时间都是边摇头边连连说“嗯,嗯,嗯”。隔壁的雷切尔小姐也邀请姑姑下午过去喝咖啡,甚至连内森拉德利先生都不辞劳苦地来到我家前院,表示很高兴见到她。
她在我们家安顿下来之后,每天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亚历山德拉姑姑看上去就好像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似的。她为传道会准备的茶点为她这个女主人的名声赢得了加分,不过,每当传道会开始长篇大论地谴责“混饭吃的基督徒”,她就不让卡波妮做那些美味点心招待大家了。她还加入了梅科姆文书俱乐部,并且担任秘书长一职。亚历山德拉姑姑出席所有的聚会,以极大的热情投入梅科姆县的生活,她这类人应该算是凤毛麟角:她兼有河船上和寄宿学校里的做派;在任何道德问题上她都毫不含糊;她生来喜欢指手画脚,还是个不可救药的长舌妇。亚历山德拉姑姑当年上学的时候,任何课本上都没提到过“自我怀疑”,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此为何物。她从来不会感到索然无味,但凡有一丁点儿机会,她都要行使她那帝王一般的特权:去安排,去建议,去劝诫,去警告。
她从来不放过任何机会指出别的家族有什么缺点,好显示我们家族的荣耀,这个爱揭短的习惯与其说让杰姆反感,不如说让他觉得好笑:“姑姑说话最好当心点儿梅科姆有一多半人她都看着不顺眼,他们可都是我们的亲戚。”
亚历山德拉姑姑有一次特意向我们强调萨姆梅里威瑟的自杀带给人们的教训,她说那是因为他们家族有病态特质。如果她看见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在唱诗班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就会评头论足:“瞧见了吧,这说明彭菲尔德家的女人个个都很轻浮。”在她眼里,梅科姆的每个人似乎都有某种特质:嗜酒、爱赌、吝啬、古怪,全都能对号入座。
有一回,亚历山德拉姑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告诉我们,斯蒂芬妮小姐爱管闲事儿的毛病也是遗传来的。阿迪克斯便说:“妹妹,你想想看,芬奇家族是从我们这代人才开始不再近亲结婚的。你难道会说芬奇家族有乱伦癖吗”
姑姑回答说不会,那只是我们家的人手脚长得小的原因。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遗传这么痴迷。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得来这样一个印象:“优秀的人”就是凭自己的心智尽力而为的人,而姑姑半遮半掩地表达过她的观点,那就是一个家族守在一块土地上的时间越长,这个家族就越优秀。
“照这么来说,尤厄尔家算是优秀人等啰。”杰姆说道。巴里斯尤厄尔和他的兄弟们组成的那个家族,一直占据着梅科姆垃圾场后面那块地盘,靠县里的救济款繁衍了三代,人丁兴旺。
不过,亚历山德拉姑姑的理论也有一定道理。梅科姆是个老镇,在芬奇庄园以东二十英里。对于这样一个老镇来说,地处内陆实在有些尴尬。其实,要不是一位辛克菲尔德先生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玩了个花招,梅科姆镇本来可以离河近一些。在某个遥不可及的年代,这位辛克菲尔德先生在两条羊肠小道的岔口上开了一家客栈,也就是这地界上唯一的一家酒店。辛克菲尔德先生可不是个爱国人士,他不光招待印第安人和移民,还向他们提供弹药,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亚拉巴马州,还是在克里克人的辖地,也根本不关心这码子事儿,只要生意好就行。就在他的生意正当红火的时候,当时的州长威廉怀亚特比布为了促进这个新建县的安定祥和,派遣了一个测量小组来测定这个县的正中心,作为将来建立县政府的地点。测量小组投宿在辛克菲尔德先生的酒店里,作为房客,他们告诉店主他的酒店正处在梅科姆县的边界内,还给他看了未来的县政府可能坐落的地点。若不是这位辛克菲尔德先生为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大胆出击,梅科姆镇很可能就建在温斯顿沼泽中央了,那地方根本无利可图。结果大相径庭:梅科姆镇以辛克菲尔德先生的酒店为中心向四周扩展、蔓延,起因是那天晚上,辛克菲尔德先生把他的客人们灌得醉眼蒙眬,引诱他们拿出地图和图表,这里减一点儿,那里加一点儿,几下子就把县中心调整到了符合他要求的位置。第二天,测量小组启程踏上归途,鞍袋里装着他们的图表,还有五瓶好酒每人两瓶,余下一瓶呈送给州长大人。
梅科姆镇最初设立的主要目的是作为政府所在地,所以它不像亚拉巴马州大多数与其同等规模的小镇那样脏乱不堪。从一开始,镇上的楼房屋舍就建造得很结实,县政府大楼庄严气派,街道也特别宽敞。梅科姆镇的专业人士所占比例相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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