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2)页
或者到干草村去叫个人来。”
“谢谢你;我行。我骨头没断,只是扭伤了筋;”他又站了起来,试试他的脚,可是结果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哦”
还有一点儿日光残留着,月亮正在渐渐变亮,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他身上披着皮领钢扣的骑马披风;细节看不清楚,但是我揣摩得出总的特征:中等身材,胸膛宽阔。他的脸黑黑的,五官严厉,露出愁容;这时候他的眼睛和皱着的眉毛看上去好像愠怒和受了挫折。他已经不算青年,但还没到中年,大概有三十五岁光景。我对他不感到害怕,但有点儿羞怯。要是他是个漂亮英俊的年轻绅士,我就不敢这样站着违拗他的意志问他问题,不等请求硬要帮忙。我几乎从来没看见过一个漂亮的青年,一生雅、殷勤、魅力,抱有一种理论上的崇敬;但是,如果我遇到这些在男人形体中具体化了的品质,我就会本能地知道:它们同我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也不可能有一致的地方,我就会躲开它们,像人们躲开火、闪电或者任何其他亮而可怕的东西那样。
甚至于如果这个陌生人在我跟他说话的时候对我微笑或者脾气好一点,如果他欢快地用道谢来拒绝我提出的帮助,那我也就会赶我的路,而不感到有什么责任再问他一些问题了。可是这个旅客的怒容和粗暴却使我感到毫不拘束。他挥手叫我走开,我还是站在那里,而且问道:
“天那么晚了,先生,不看到你能够骑上马,我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荒凉的小路上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他朝我看看,这以前他的眼睛几乎没有朝我这个方向看过。
“我想你自己应该待在家里,”他说,“如果你在附近有个家的话。你从哪儿来”
“就从下面来;只要有月光,在外面待晚了我一点也不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将很高兴为你跑到干草村去;真的,我是上那儿去寄信。”
“你就住在下面你是说有雉堞的那所房子么”他指着桑菲尔德府。月亮把银白色的光洒在上面,使这所房子在树林的背景上变得显眼和苍白。在和西边的天空对比之下,现在树林成了一片阴影。
“是的,先生。”
“那是谁的房子”
“罗切斯特先生的。”
“你认识罗切斯特先生么”
“不,我从来没看见过他。”
“这么说,他不住在这儿啰”
“不住在这儿。”
“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不能。”
“当然,你不是那儿的女仆。你是”他停了下来,眼睛打量着我的衣服。跟往常一样,我的衣服是很朴素的:一件黑色梅里诺呢3斗篷,一顶黑獭皮帽;两样东西都还没有使女穿戴的一半那么漂亮。他似乎难以断定我是什么人,我就帮他一下。
e3用澳洲梅里诺绵羊所产的细密丝状羊毛制成的呢。e
“我是家庭教师。”
“啊,家庭教师”他重复一遍;“要不是忘了才见鬼呢家庭教师”我的衣服又受到他的仔细察看。过了两分钟,他从阶梯上站起来,刚一动,脸上就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能派你去找人帮忙,”他说,“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自己稍微帮助我一下。”
“行,先生。”
“你没有伞让我当手杖吗”
“没有。”
“设法抓住我的马缰绳,把马牵到我这儿来。你不害怕吧”
要是一个人的话,我真会不敢去碰马,可是他吩咐我这样做,我也就乐意服从。我把我的皮手筒放在阶梯上,走到高高的骏马跟前去;我试图抓住马缰绳,可是那是匹烈马,不让我走近它的头;我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不过都是白费力气;在这同时,我还非常害怕它那正在践踏的前脚。旅客等着看了一些时候,最后大笑起来。
“我看啊,”他说,“山永远也不会给带到穆罕默德那儿去,所以,你只能帮穆罕默德走到山那儿4;我只好请求你到这儿来了。”
e4传说穆罕默德向阿拉伯人传教时,他们要求他显示奇迹。于是他命令萨法山来到他跟前,因为山没移动,他就说是真主仁慈,不让山到这里来把大家压死,并且说要亲自到山那边去感谢真主。这常用来比喻不能按自己心意办事的人只好在不可避免的事实面前低头。e
我走了过去。“原谅我,”他继续说,“没办法,只好借助你了。”他把一只沉重的手放在我肩上,有点分量地靠我支持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马跟前。他一抓住缰绳,就立即把马制服了,于是跳上马鞍。跳的时候可怕地皱着眉,因为这使他扭伤的地方疼痛起来。
“现在,”他把紧紧咬住的下嘴唇松开,说道,“把我的鞭子给我吧;它就在那边树篱下面。”
我找了一下,找到了。
“谢谢你;现在赶快去干草村寄信吧,尽可能早点回来。”
他的马被带马刺的鞋跟刺了一下,先是受了惊用后脚站起来,接着就奔腾而去,狗急急地跟在后面,三个都不见了,
e像荒野里的石楠e
e让一阵狂风卷跑。e
我拾起我的皮手筒,继续赶路。对我来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也已经过去了。在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件无足轻重、并不奇特、毫无趣味的事;然而,它标志着单调生活中有了一个小时的变化。人家需要而且要求我帮助;我给了帮助。我很高兴我做了件事,事情虽小,而且一下子就过去,但毕竟是件主动的事,而我对于完全被动的生活已经感到厌倦。这张新的脸,仿佛是刚陈列在记忆的画廊里的一幅新的画;而且它和所有挂在那儿的其他的画都不同。首先,因为它是男的;其次,因为它又黑又强壮又严肃。我走进干草村,把信投到邮局的时候,这幅画还在我眼前;我从山上下来一路急急地走回家的时候,我还看见它。我来到阶梯跟前,停了一会儿,向四下里看看、听听,心想小路上也许会再响起马蹄声,也许会再出现一个穿披风的骑马人和一条像盖特拉希的纽芬兰狗。我在面前看到的只是树篱和剪去树梢的柳树,静止地、笔直地耸立着迎接月光。听到的只是一英里路以外,桑菲尔德周围树丛间飘忽而过的阵阵微风。我朝发出低声的方向望去,眼光掠过宅子的正面,注意到有一扇窗子里点了灯。它提醒我时间不早了,于是我急急忙忙地继续赶路。
我不喜欢再走进桑菲尔德。跨过它的门槛,就是回到停滞状态:穿过寂静的大厅,走上暗黑的楼梯,寻找我自己那孤寂的小房间,然后去会见文静的菲尔费克斯太太,跟她而且只跟她一起度过漫长的冬天的夜晚就是要把我的散步激起的微微的兴奋完全打消,要把千篇一律、过于静止的生活,把我已经不可能欣赏其安逸特权的那种生活,再一次像盲目的枷锁般束缚住我的才能。要是我在不稳定的斗争生活的暴风雨中颠簸、在粗暴痛苦的经历中学会渴望我现在身在其中而满腹牢骚的平静,这时候会对我有多大好处啊它的好处就像叫一个在“太舒适的安乐椅”里一动不动坐得厌倦的人起来作长时间散步一样。在我这种情况下要想活动,就像在他的情况下要想活动一样自然。
我在大门口流连,我在草坪上流连,我在铺道上来回踱步。玻璃门上的护窗板关着,我看不到里面;我的眼睛和心灵似乎都被吸引着离开那所阴暗的房屋,离开那到处是不见阳光的牢房我认为是这样的灰色洞穴,转向那展现在我面前的天空一片没一丝云彩的蓝海;月亮正以庄严的步伐登上天空,它从下面很远很远的地方,经过小山后面,抬头仰望着离开山顶,渴望来到深不可测、远不可量的午夜般漆黑的天顶;而尾随着它的熠熠繁星,我望着它们就心儿颤抖,热血沸腾。一些小事就可以把我们召回大地;大厅里的钟响了,这就够了。我从月亮和星星那儿转过头来,打开边门,走了进去。
大厅不黑,还没点灯,惟一的一盏高高挂起的青铜灯还没点上。一片温暖的火光照耀着大厅和橡木楼梯的下面几级。这红红的光是从大饭厅里照过来的。大饭厅的双扇门开着,可以看到壁炉里熊熊的炉火,它照亮了大理石炉板和铜制火炉用具,又在最愉快的光辉中,显示出紫色的帷幔和上光的家具。它还显示出壁炉架附近的一群人。我刚看到这群人,刚注意到欢乐的混杂的嗓音其中我似乎听得出有阿黛勒的声调门就给关上了。
我匆匆地走到菲尔费克斯太太的房间里。那儿也生了火,可是没有蜡烛,菲尔费克斯太太也不在。我只看见一条像小路上碰到的盖特拉希那样的黑白相间的长毛狗。它孤零零地直坐在地毯上,严肃地盯着火看。它和盖特拉希那么相似,所以我就过去叫它:
“派洛特,”这东西跳了起来,走到我跟前,闻闻我。我抚摸它,它摇着大尾巴。可是单独跟它在一起,它看起来很可怕,而且我也说不出来它是打哪儿来的。我打了铃,因为我要蜡烛,我还要打听一下有关这个来访者的情况。莉亚进来了。
“这是哪来的狗”
“它是跟主人来的。”
“跟谁”
“跟主人罗切斯特先生他刚来。”
“真的菲尔费克斯太太跟他在一块儿吗”
“是的,还有阿黛勒小姐;他们在饭厅里。约翰去请外科医生了:因为主人出了事故;他的马摔倒了,他扭伤了踝骨。”
“马是在干草小径摔倒的吗”
“是的,在下山的时候;马踩在冰上滑倒的。”
“啊给我拿支蜡烛来,好吗,莉亚”
莉亚把蜡烛拿来了。她走进来,后面跟着菲尔费克斯太太。菲尔费克斯太太把这消息又重复了一遍,还补充说外科医生卡特先生来了,现在跟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接着她出去吩咐一下关于茶点的事,我上楼去脱去帽子和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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