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2)页
快乐,同样也是为了我的益处。
我固然谈得比较少,可是我兴致勃勃地听他谈。他的天性就是爱谈话;他喜欢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心灵透露一点世界上的情景和风气我不是指它的腐败情景和邪恶风气,而是指由于表现的范围广泛、由于具有新奇的特点才变得有趣的那一些。接受他提供的新看法,想象他描绘的新图画,思想上跟随着他穿过他揭示的新领域,而丝毫没什么有害的暗示来叫我吃惊和烦恼,这使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喜悦。
他态度随便,我也就不再痛苦地觉着拘束;他用来对待我的那种既正直又热诚的友好坦率使我想接近他。有时候我觉得他仿佛是我的亲戚,而不是我的主人,可是,他有时候还是专横,不过我并不介意;我看得出,他就是这个样子。生活中平添了这种新的乐趣,我变得又高兴又满意,不再去渴望什么亲人了。我那纤弱的新月般的命运似乎扩大了;生活的空白填满了;身体的健康改进了;人长胖了,也有了力量。
在我看来,现在罗切斯特先生还丑吗不,读者。感激的心情和许多愉快而亲切的联想,使他的脸成为我最爱看的东西;有他在房间里,比有最明亮的炉火更使人高兴。然而,我并没有忘记他的缺点;的确,我忘不掉,因为他常常让缺点暴露在我面前。对于不管哪方面低于他的人,他骄傲、爱讽刺、粗暴;在我的心灵深处,我知道他对我的深厚好意,被对许多别人的过于严厉抵消了。他还郁郁不乐,而且到了不可理解的程度;不止一次,我被叫去给他念书,发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图书室里,头低着搁在交叉起来的胳臂上;他抬起头来看望的时候,一副悒郁的、几乎是恶意的愁容使他的面貌变得阴暗。但是我相信,他的忧郁、他的粗暴,和他以前道德上的过错我说以前,是因为他现在似乎已经改正了,都来源于命运的凶残。我相信,比起环境所造就、教育所培养、命运所鼓励的人来,他生来就有着更好的志向、更高的原则、更纯洁的趣味。我认为,他身上有一些杰出的素质,只是现在有点给糟蹋了,混杂在一起了。我不能否认,我为他的悲哀而悲哀,不管那悲哀究竟是什么;我还愿意作出很多牺牲来减轻它。
虽然我现在已经灭了蜡烛,躺在床上,我却没法入睡,我一直在想着,他在林阴道上停下来,告诉我他的命运之神怎样出现在他面前说他在桑菲尔德不会幸福时的那副神情。
“为什么不会幸福呢”我心里想。“什么东西使他远离这所房子呢他会不会不久再离开它呢菲尔费克斯太太说他很少在这儿一连住上两个星期以上;而他现在却已经住了八个星期了。要是他走的话,这变化将是悲哀的。假如他春天、夏天、秋天都不在这儿,那末阳光和好天气都将是多么地毫无乐趣啊”
在这样沉思以后,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过。总之,我听到一阵奇怪而悲惨的模糊的喃喃声,给惊醒了。我觉得这声音听上去就像在我头上面发出的。我真巴不得我的蜡烛还点着;夜黑得可怕;我的心情低沉。我起来,坐在床上,听着。声音静了下来。
我竭力想再睡着;可是我的心焦急地怦怦直跳;我内心的平静给打破了。远在楼下大厅里的钟敲了两下。就在这时候,我的房门似乎给碰了一下;仿佛外面黑过道里有谁在摸索着走路,手指从门上摸过去似的。我问:“谁”没有回答。我吓得浑身发冷。
突然,我想起了那也许是派洛特。在厨房门碰巧没关上的时候,它常常会摸索着到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门口去,有几天早上我就亲眼看见它躺在那儿。这个想法多少使我平静了一点,我又躺了下来。寂静使神经安定;现在整个房子又给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我开始又感到想睡了。可是那一夜注定了我不能睡觉。梦刚刚临近我的耳朵,就让一件叫人冷彻骨髓的事吓得害怕地逃跑了。
这是一阵魔鬼的笑声低沉、压抑似乎就从我房门的钥匙孔那儿发出来的。我的床头就在门附近,我开头还以为大笑的鬼怪就站在我床边或者不如说,蹲在我枕边;可是我起来,四下里看看,什么也看不见。我还在瞪着眼看,这不自然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我知道它是从门后面传来的。我第一个冲动是要起身去扣上门闩;第二个是再大声问,“谁”
有个什么东西在咕咕地响着、呻吟着。不久,有脚步沿着过道朝三楼楼梯那儿走过去。最近做了扇门把那楼梯关起来,我听到门给打开又给关上,一切又都静了下来。
“那是格莱思普尔吗她中了魔吗”我想。现在再也不可能一个人待着了,我非得到菲尔费克斯太太那儿去不可。我匆匆忙忙穿上外衣,披上披巾,手哆哆嗦嗦地拉开门闩、打开门。就在门外面,有一支点燃着的蜡烛,而且就放在过道的地席上。我看到这情景吃了一惊;可是叫我更加惊慌的是,看到空气朦朦胧胧,好像烟雾弥漫;我朝右边看看,再朝左边看看,想找出这一圈圈的青烟是从哪儿来的,这时候,我进一步觉察到有浓烈的燃烧的气味。
什么东西咯吱响了一下,那是一扇微开着的门,是罗切斯特先生的门,烟就像云雾般地从那儿涌出来。我不再想菲尔费克斯太太了,也不再想格莱思普尔或者大笑声,一眨眼工夫,我就进了那房间。火舌在床四周跳动,帐子已经着了火。在火焰和烟雾包围中,罗切斯特先生正一动不动地伸开手脚熟睡着。
“醒醒醒醒”我叫道我推他,但是他只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浓烟把他熏得麻木了。床单已经着火,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我冲到他的脸盆和水罐跟前,幸而脸盆很大,水罐很深,而且都盛满了水。我举起脸盆和水罐,把里面的水倒在床上和睡在床上的人身上,又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把我的水罐拿来,让床再受一次洗礼。上帝保佑,吞噬着床的火焰终于给扑灭了。
被水浇灭的火焰发出的嘶嘶声,我倒完水就扔掉的水罐的破裂声,尤其是我慷慨赐予的淋浴的溅泼声,终于把罗切斯特先生吵醒了。虽然现在是一片漆黑,可是我知道他醒了,因为我听到他一发现自己躺在水里就大声发出奇怪的诅咒。
“发大水了吗”他喊道。
“没有,先生,”我回答;“但是刚才失了火。起来吧,你身上的火已经给扑灭了。我去给你拿支蜡烛来。”
“以基督教世界所有精灵的名义,是简爱吗”他问道。“你把我怎么了,女巫,巫婆除了你,屋里还有谁你密谋把我淹死吗”
“我去给你拿支蜡烛,先生;以老天的名义,起来吧。是有个什么人密谋干件什么事,你得赶快去看看那人是谁,那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哪我现在起来了;可是你还得冒险去拿支蜡烛。等两分钟,等我穿上件干衣服,要是有干衣服的话有了,我的晨衣在这儿。好了,跑吧”
我确实跑了,我把那支还留在过道里的蜡烛拿了来。他从我手里接过蜡烛,举了起来,察看着床,一切都烧得又焦又黑,床单湿透了,周围的地毯浸在水里。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他问道。
我简要地向他叙述了发生的事:我听到的过道里的怪笑声,往三楼去的脚步声,烟把我引到他房里去的火的气味,我看到那儿是怎样的情况,以及我怎样把凡是能拿到的水全都泼在他身上。
他十分严肃地听着;我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他脸上表现的忧虑超过了惊讶;我说完之后,他没有马上说话。
“要我去叫菲尔费克斯太太吗”我问道。
“菲尔费克斯太太不,有什么见鬼的事你要去叫她她能干什么让她安安静静地睡觉吧。”
“那末,我去把莉亚找来,再去把约翰夫妇俩叫醒。”
“根本不用,你只要安静下来。你披着披巾吗要是你还不够暖和,可以把那边我的披风拿来,裹在身上,在扶手椅上坐下。哪我给你披上披风。现在把脚搁在脚凳上,免得浸在水里。我要离开你几分钟。我把蜡烛拿走。你就待在这儿等我回来;要安静得像个耗子一样。我得到三楼去一下。别动,记住,也别叫任何人。”
他去了,我眼看着烛光渐渐远了。他非常轻地沿着过道走去,尽可能小声地打开楼梯门,随手把门关上,最后一线亮光消失了。我给留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听听有什么声音没有,可是什么也没听见。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厌倦了;尽管裹着披风,我还是冷;再说,既然不要我去叫醒房子里其他的人,我看不出待着有什么用。我刚要冒险违反罗切斯特先生的命令惹他不高兴,就看到烛光再一次朦朦胧胧地照在过道的墙上,听见他没穿鞋的脚踩着地席过来。“我希望是他,”我想,“不要是什么更坏的东西。”
他又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十分阴郁。“我完全查清楚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蜡烛放在洗脸架上,“就跟我预料的一样。”
“怎么样,先生”
他没回答,只是交叉着胳臂站着,眼睛看着地上。过了几分钟,他用一种有点奇怪的声调问:
“我忘了你是不是说过你打开你的房门的时候看到什么东西。”
“没有,先生,只看见地上的蜡烛。”
“可是你听到一声怪笑你以前听到过那笑声,我想,或者像那样的笑声吧”
“是的,先生。这儿有一个做针线活儿的女人,叫格莱思普尔,她是那样笑法的。她是个怪人。”
“正是这样。格莱思普尔你猜到了。就像你说的,她是怪,很怪。呃,我要考虑一下这件事。在这同时,我很高兴,除了我以外,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今晚这件事的确切细节。你不是爱说话的傻瓜,这件事你就别提了。这里的情况,”指着床说“我会解释的,现在回到你自己屋子里去吧。夜里剩下来的一点时间,我可以舒适地睡在图书室的沙发上。快四点了,再过两小时仆人们就要起来了。”
“那末,晚安,先生,”说着我就要走。
他似乎吃了一惊这是非常矛盾的,因为他刚刚叫我走。
“什么”他嚷道,“你已经要离开我了吗,而且是那样离开”
“你刚才说我可以走了,先生。”
“可是不能不告别就走啊,不能不说一两句表示感谢和友好的话就走;总之,不能用这样简单、冷淡的方式走啊。嗨,你救了我的命把我从可怕的、痛苦的死亡中抢了出来而你却打我身旁走过去,仿佛我们素不相识似的至少该握握手吧。”
他伸出手来;我也朝他伸出手去,他先是用一只手握着,后来用两只手握着。
“你救了我的命,我很高兴,欠了你那么大恩情。别的我也说不出什么。要是换了什么别的有生命的东西,给了我那么大恩惠,我准会感到不可忍受;可是你,却不同;我并不感到你的恩典是个负担,简。”
他停了下来;凝望着我;几乎看得出话语在他嘴唇上抖动,可是他的声音给抑制住了。
“再说一次,晚安,先生。这件事上,没什么欠情、恩典、负担、恩惠可言。”
“我早就知道,”他接着说,“你会用某种方式、在某个时候,对我有帮助;我第一次看见你就从你眼睛里看出来了:它们的表情和微笑并不是”他又停了下来“并不是”他急急忙忙接着说“无缘无故让我心底里感到欢乐的。人们谈论天然的同情;我听说过有善良的神怪,在最荒诞的寓言中也还是有一点儿真理。我珍爱的救命恩人,晚安”
他的声音里有着奇怪的活力,眼神里有着奇怪的激情。
“我很高兴,我碰巧醒着,”我说;说完我要走了。
“什么你要走吗”
“我冷,先生。”
“冷吗对,站在水里那末,去吧,简;去吧”可是他还抓住我的手不放,我又抽不回来。我想了个办法。
“我好像听见菲尔费克斯太太在走动,先生,”我说。
“好,离开我吧,”他松开手指,我就走了。
我又回到我的床上,可是一直不想睡。我在欢快但是不安的海洋上颠簸,直到早晨。在那海洋里,烦恼的巨浪在欢乐的波涛下翻滚。有时候我觉得看见汹涌澎湃的海水那边有海岸,像比拉15的小山一样可爱;时常有一阵由希望激起的渐渐转强的飓风,把我的心灵胜利地吹向目的地;可是我却不能到达那里,哪怕在幻想中也不能从陆地上刮来一阵逆风,不断地把我赶回去。理智会抵抗痴迷,判断力会警告热情。我兴奋得无法入睡,所以天一亮就起身了。
e15比拉,英国作家班扬所著小说天路历程中的一个欢乐安静的地方,香客在进入天国之前,在那儿逗留。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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