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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二第(1/2)页
我朝床前走过去,想叫长工们把大门打开,一边走一边想:e过一会儿镇长该来了。e我想,要是再过五分钟他还不来,我们就把棺材擅自抬出去,把死者放在当街,这样一来,他就得允许我们把死者埋在房子前面。“卡陶雷。”我叫了一声年纪最大的长工。还没容他抬起头来,隔壁房间就响起了镇长的脚步声,愈走愈近了。

    我听见镇长径直朝我走来,打算拄着手杖快点儿转过身去。可是,那条废腿不听使唤,我朝前一栽,心想这下子非摔倒不可。要是碰到棺材沿,脸准得磕破了。就在这时候,我碰着了他的胳臂,使劲抓住了他。他结结巴巴地说:“请放心,上校。我担保不会出事。”但愿如此,不过我明白他这么说是在给自己壮胆。我说:“我也不认为会出什么事。”但其实,我心里想的恰好相反。接着,他说了说坟地里的木棉树如何如何,然后把安葬证交给我。我看也没看,叠好就揣到外套口袋里。我对他说:“不管怎么说,该出的事总得出。年鉴上早已经写明白了。”

    镇长朝长工们走过去,吩咐他们钉上棺材盖,打开大门。我看着他们走来走去地找锤子和钉子。棺材盖一钉上,人们就再也看不见大夫了,看不见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无依无靠的先生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三年前。他站在我的病榻前,脸上布满皱纹,显出未老先衰的样子。他刚把我从死亡中拯救回来。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量告诉了他我患病的消息,把他带来,又让他站在我的病榻前,对我说:

    “您还得练练这条腿。从今往后,八成您得拄根手杖了。”

    大约是两天以后,我问他该如何报答他,他大概是这么回答的:“您不欠我什么,上校。不过,要是您想帮我个忙,我只希望在我咽气的那天,您能往我身上盖一层薄土,免得兀鹫把我给吃了。”

    从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他提出要求的那种神态,以及他在房间的砖地上徐缓踱步的状态中,都可以看出他恐怕不久于人世了。然而又过了三年,扭扭捏捏、姗姗来迟的死神才最后降临。这一天就是今天。我原本甚至认为根本无需上吊的绳索,只要一股微风就足以扑灭残存在他那双冷酷的黄眼睛里的一星生命的火花。早在他和梅梅搬到这里同居以前,我在那间小屋里和他谈心的那天夜里,就已经预感到这一切了。所以当我慨然允下今天要履行的诺言时,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惶惑不安。我只是对他说:

    “这您就不必说了,大夫。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您一定明白,即使您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会顶住一切为您料理后事的。”

    他笑了,那双冷酷的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柔和的光芒。

    “这话不假,上校。可是您不要忘记,一个死人是没法给我料理后事的。”

    这件丑事是无法挽回了。镇长把安葬证交给爸爸,爸爸说:“不管怎么说,该出的事总得出。年鉴上早已经写明白了。”听起来,他对这件事满不在乎。刚到马孔多的时候,他对自己的遭遇就是这样满不在乎,一心只想保管好那些箱笼,里面装着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离开人世的先辈们的衣服。从那时起,一切都每况愈下。继母的精神愈来愈不济,她本来个性很强,说一不二,现在却变得经常唉声叹气。她愈来愈沉默寡言,和我们愈来愈疏远。她的幻想全部破灭了,以至于今天下午坐在靠栏杆的地方说:“我就在这儿傻坐着,等着最后审判。”

    在这以前,爸爸没再将他的意志强加于人。只有今天,他才挺身而出,履行这惹人笑话的诺言。他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两眼瞅着长工们忙活着开大门、钉棺材。看见他们走过来,我站起身,一手拉着孩子,一手把椅子挪到窗户跟前,免得大门一开全镇人都看见我们。

    孩子有些迷惑不解。我站起来的时候,他盯着我的脸,露出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表情,大概是有点儿惶惑吧。现在他站在我身旁,看着长工们汗流浃背地使劲拽门环,他有些迷惘。锈住的铁器发出吱吱扭扭的剌耳响声,房门随即大敞四开。我又看见了大街,街边的房屋上覆盖着一层闪闪发光的白色尘埃,整座小镇显出一副像破烂家具一样的可怜相。似乎上帝已经宣判马孔多是个废物,把它撂到了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所有不再能为造物服务的镇子。

    亮光猛一进来,孩子被晃得睁不开眼睛门打开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倏地,他抬起头来,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他问我:“听见了吗”我这才发觉左近的院子里一只石鸻鸟正在报时。“听见了,”我说,“大概有三点了吧。”这时,响起了锤子敲打钉子的声音。

    我把脸扭向窗户,不想听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也不想让孩子看见我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看到我们家门前那几棵落满灰尘的凄凉的杏树。在那股无形的毁灭之风的冲击下,房子也快要默默地坍塌了。自从香蕉公司榨干了马孔多的油水以来,全镇的处境都是如此。常春藤爬进屋里,灌木丛长在街头,到处是颓垣断壁,大白天就能在卧室里看见蜥蜴。我们不再种植迷迭香和晚香玉了,好像从那以后,一切都毁了。一只无形的手把放在橱里的圣诞节用的瓷器弄得粉碎,衣服也没人再穿,丢在一边喂虫子。门活动了,再也没有勤快人去修理。爸爸在跌跛腿以后,不再像从前那样精力充沛,到处活动了。雷薇卡太太过着枯燥乏味、令人烦恼的守寡生活,整天守在永不停转的电风扇后面,盘算着那些缺德事。阿格达下肢瘫痪,病魔把她折磨得筋疲力尽。安赫尔神父好像没有其他乐趣,只是天天吃肉丸子,到午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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