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 一  霍乱时期的爱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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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一第(2/2)页
严肃地警告说接种牛痘有致命的危险,但同时又对栓剂这一新发明抱着令人怀疑的信念。他在所有方面都和别人格格不入:他的革新精神,他近乎偏执的社会责任感,以及,身处这片到处是嘻嘻哈哈的老顽童的土地上,他的幽默感却异常迟钝,所有这些其实都是他难能可贵的美德,却引起了年长同事的猜忌和年轻同事暗地里的嘲笑。

    e2 让马丁沙可93,十九世纪法国神经学家、心理学家。e

    e3 阿尔芒特鲁索67,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医生。e

    最令他苦恼的是城里危险的卫生状况。他向最高当局请求填平西班牙人建造的污水沟,因为那里是老鼠的巨大温床。他建议代之以封闭的下水管道,污水不应像一直以来这样排到市场港湾,而应该输往偏远的垃圾场。殖民时期建造的讲究一点的房子都有带化粪池的茅厕,但那些挤在沼泽边窝棚里的老百姓,有三分之二是在露天大小便。排泄物在太阳下风干,变成粉尘,随着十二月凉爽而幸福的微风,被所有人带着圣诞节的喜庆吸入体内。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试图在市政府开办强制学习班,教穷人建造自家的厕所。他曾徒劳地斗争,希望人们别把垃圾扔到树林里,几个世纪下来,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片腐烂的池塘。他建议至少一星期收两次垃圾,然后运到无人区烧掉。

    他明白,饮用水是致命的隐患。然而,单是建一条高架水渠都纯属幻想,因为凡是有能力推动此事的人,都拥有自己的地下雨水池,存着多年积蓄的雨水,被一层厚厚的浮藻覆盖着。当时最值钱的家具之一,便是装水瓮用的精雕细刻的木架柜,里面的石制过滤器日夜不停地把水滴到水瓮里。为了防止有人从汲水的铝罐中喝水,罐子的边缘有一圈锯齿,就像一个滑稽的王冠。在阴暗的陶制水瓮中,水看上去清清凉凉,带着一股树林的余味。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没有被这种过滤的假象蒙蔽,因为他知道,尽管用了那么多防范措施,瓮底却还是孑孓的圣殿。童年时期,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他曾怀着莫名的惊恐观察这些孑孓,因为那时的他和很多人一样,相信它们是精灵,是超自然的生命,它们在水底静止的沉积物中追求少女,也会为了爱情而疯狂报复。小时候,他曾见学校的女老师拉萨拉孔德因为竟敢对精灵出言不逊,家里的房子被砸得支离破碎。他看见她家的碎玻璃像河水一样流到了街上,还看见铺天盖地的一大堆石头人们用这些石头朝她家的窗子扔了三天三夜。过了很久他才学到,原来孑孓是蚊子的幼虫。而一经知晓就再也忘不掉了,因为此后他发现不只孑孓,还有很多恶魔都可以安然无恙地通过我们那天真的石制过滤器。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将阴囊疝气的来源归功于雨水池。城中很多男人都忍受着这种病的折磨,可他们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流露出某种爱国主义的傲慢。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上小学时,总是不可避免地撞见令他胆战心惊的情景:患疝气的人在烈日炎炎的下午,坐在自家门口,用扇子给自己那硕大的睾丸扇风,那睾丸大得简直就像一个趴在两腿间睡着了的孩子。据说,在暴风雨的夜晚,疝气会发出凄楚的鸟叫声,而若在附近点燃一根兀鹫的羽毛,它便会绞起来,让人痛得死去活来。然而,没有人为这些倒霉事抱怨,因为有这样一个巨大的阴疝挂在下身,完全可以被视作男人的荣誉,比什么都值得炫耀。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从欧洲回来时,已经非常清楚这种观念绝对是伪科学。但它在当地根深蒂固,很多人甚至反对在雨水池中加入各种矿物质,因为担心这样会使他们失去培养令人骄傲的硕大阴囊的能力。

    和水质不净一样,公共市场的卫生状况也一直让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感到忧虑。市场位于灵魂湾正对面一片开阔的空地,那些来自安的列斯群岛的帆船就停靠在这个港湾。当时的一位著名旅行家曾把此地描绘成世界上货物最丰富的市场之一。的确,这里货品充足,种类繁多,热闹非凡,但同时,它或许也是最让人担心的一个市场。由于潮水无规律的涨落,海湾海水一漾一漾地把污水沟排出的垃圾又推回岸上,因此,整个市场就坐落在自己的垃圾堆中。紧邻的屠宰场也把乱七八糟的残渣丢到这里来:剁碎的脑袋,腐烂的内脏,动物的粪便,在阳光下静静地漂浮在一片血沼泽中。为了这些食物,兀鹫常常跟老鼠和狗争抢得无止无休,时而穿梭于挂在棚檐下的索塔文托美味鹿肉和阉鸡之间,时而跃过摆放在席子上的阿尔霍纳春季菜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想改善这里的卫生条件,比如让屠宰场换个地方,再重新建一个有彩色玻璃穹顶的市场,就像他在巴塞罗那看见的那些古老菜市场一样,那里供应的食物干净而漂亮,几乎让人不忍心吃掉。然而,他的那些有声望的朋友们,即便是那些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也只能对这份不切实际的热情抱以同情。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一生都在喧嚷自己骄傲的出身,歌颂这座城市历史上的丰功伟绩、它珍贵的文物、它的英雄主义和它的美,却对时光对它的侵蚀视若无睹。而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与他们不同,他对这座城市的爱恋之深,使他能用真实的眼光来看待它。

    “这座城市还真是伟大,”他常常说,“我们用了四百年的时间来摧毁它,至今仍没有达成目的。”

    然而,它其实已经濒临毁灭的边缘了。先前那场肆意流行的霍乱,继最初暴毙在市场水坑里的几个牺牲者之后,在十一周内已创造了我们这里有史以来死亡人数最高的纪录。在那之前,凡地位显赫的死者都会被葬在教堂墓地的石板下,与主教和教士团成员专享的幽静场所为邻。而不那么富有的死者就葬在修道院的庭院中。穷人们则被埋在殖民时期的墓地里,位于一座当风而立的小山上,和城市隔着一条干涸的小河沟。河上有一座灰浆筑的小桥,桥头的避雨亭竖着一块牌子,一位未卜先知的市长曾命人在上面刻下了一句话:入此地者应抛开一切希望4。霍乱刚刚流行两个星期,墓地就已经满了。尽管已将一大批不知名的贵人的枯骨迁进了集体掩埋的万人坑,教堂里还是腾不出一块可以使用的空墓地来。从没有封严的墓穴中逸出的水汽令大教堂内空气污浊,不得不将大门紧闭,直到三年以后,费尔明娜达萨在子时弥撒中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那个时候才再次打开。第三周时,圣克拉拉修道院的回廊里已堆满了死人,一直堆到两边种着杨树的林荫道。最后,只得把比回廊大两倍的教会菜园辟出来当墓地。人们在那里挖掘出一个个很深的墓穴,不带棺木地草草葬下三层死人。但很快又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方式,因为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土地变成了一块海绵,脚一踩,就渗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水来。于是,人们准备在“上帝之手”庄园开辟新战场。那里是一座育肥牧场,距离城市不到一里地,后来被誉为“普世公墓”。

    e4 但丁神曲中的名句,写在地狱之门上。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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