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 三  霍乱时期的爱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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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三第(2/2)页
拉维拉侯爵的最后一个孙子,那天下午突发脑溢血去世了:丧钟就是为他敲响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对母亲的话完全没有反应,他抓住门框,转过半个身子,试图走到卧室去,却一头栽倒在从自己嘴里喷吐出来、溅得到处都是的茴香酒中。

    “圣母马利亚,”他的母亲喊道,“一定是出了什么怪事,才让你这副模样回到家里。”

    然而,最为奇怪的事还没有发生呢。著名钢琴家罗密欧卢西奇造访本城,城中的民众刚刚从对伊格纳西奥玛利亚将军的哀悼中恢复过来,他就献上了一组莫扎特的奏鸣曲。趁这个时机,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叫人把音乐学校的钢琴搬上了骡车,为费尔明娜达萨送去了一首划时代的小夜曲。乐曲刚开始演奏,她就醒了。无需从阳台的花边窗帘后探出身子,她就知道谁是这次不同寻常的献礼的策划者。她唯一感到遗憾的,便是她还没有胆量像那些刁钻的姑娘们一样,把尿盆一股脑儿地扣在不受青睐的追求者头上。而洛伦索达萨呢,小夜曲演奏到一半,他便迅速穿好了衣服,乐曲一结束,他就把身着音乐会礼服的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和钢琴家请进了会客厅,用一杯上好的白兰地对小夜曲表达了谢意。

    费尔明娜达萨很快发现,父亲在试图软化她的心。小夜曲演奏次日,他便看似随意地对她说:“想想看,要是你母亲知道你被一个乌尔比诺德拉卡列家族的人看上了,她会是什么感觉啊。”她冷冷地反驳道:“她会在棺材里再死一次。”和她一起画画的女友告诉她,洛伦索达萨受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之邀,到社交俱乐部用了一次午餐,为此,医生因违反俱乐部章程而受到了严厉的警告。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了父亲曾多次申请加入社交俱乐部,次次都被拒绝,而每次所收到的反对票之多,已使他彻底地死了这条心。可洛伦索达萨以桶匠8的大度吞下所受的侮辱,继续执著地依靠智慧创造偶遇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机会,却没有发现其实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付出了更为超常的努力,尽一切可能让两人相遇。有时,他们会在办公室里聊上好几个小时,而这时,家里的一切就像处在时间的边缘停滞了似的,因为只要医生不走,费尔明娜达萨就不会让任何事照常进行。于是,教区咖啡馆成了理想的中间港。正是在那里,洛伦索达萨给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上了象棋启蒙课。这位学生非常勤奋,象棋成了他无药可救的嗜好,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e中有“大肚子的人”之意,转义指气量大的人。e

    就在小夜曲风波后不久的一天晚上,洛伦索达萨在家中的前厅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女儿的,火漆上押着juc几个首字母9组成的花押字。从费尔明娜的卧室前走过时,他把信从门下滑了进去。费尔明娜想不通信是如何到她房间里来的,因为她怎么也不相信父亲竟然会替追求者送信: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转变。她把信放在床头柜上,不知该如何处理。就这样,信没被拆开,在那里放了好几天,直到一个飘雨的下午,费尔明娜达萨梦见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又到家里来,要把那块曾经用来为她检查喉咙的压舌板送给她。梦中的压舌板并非铝制,而是用一种她曾在别的梦里开心品尝过的美味金属做成,于是,她开心地品尝着它,并把它掰成了大小不等的两段,小的那段给了他。

    e9 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德拉卡列的缩写。e

    醒来后,她拆开了信。信写得简洁而得体。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唯一恳求的,就是请她允许自己征得她父亲的同意前来拜访她。他的简单和认真打动了她,那么多天以来她用心培育出的恨突然平息了。她把信收在一个不用的珠宝盒里,压到箱底。但她忽然又记起来,那里曾经保存过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那些飘散着香味的信,一阵羞愧让她浑身一颤,于是她把信从珠宝盒里取出来,想换个地方。这时,她所能想到的最体面的做法就是权当没有收到过这封信。于是,她把它放到灯上烧起来,边烧边看着一滴滴火漆在火苗上飞溅,变成了缕缕青烟。她叹息道:“可怜的人。”突然,她意识到这是自己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里第二次说这句话了。片刻间,她又想起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她自己也很惊讶,他已经离她的生活那么遥远:可怜的人。

    十月里,伴随着最后几场雨,又来了三封信。同其中的第一封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小盒弗拉维格尼修道院的紫罗兰香皂。三封信中前两封都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的车夫送到大门口的,医生还从车窗里向加拉普拉西迪娅打了个招呼,一来可以让大家确认信就是他写的,二来也让谁都没法否认收到过这些信。此外,这两封信都用押着花押字的火漆封着,费尔明娜达萨已能辨认出医生那龙飞凤舞、密码似的字迹。两封信都简明扼要地表达了和此前那封同样的意思,也怀着同样的谦卑,但在那温婉措辞的背后,开始流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这是在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那些含蓄委婉的信中从未显露过的。两封信之间相隔两个星期,费尔明娜达萨每次一收到信便拆开来读,而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何就在要烧掉它们的前一刻,她改变了主意。但是,她从未想过要给医生回信。

    十月的第三封信是从大门底下滑进来的,和之前的几封截然不同。字体像孩子写的一样幼稚,无疑是出自左手。但费尔明娜达萨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读完了信的内容,才发现这是一封无耻的匿名信。写信的人认定费尔明娜达萨用迷魂汤让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着了魔,并由这个假设出发得出了恶意的结论。信的结尾是一句威胁:倘若费尔明娜达萨不放弃借由这个全城最受倾慕的男人飞上枝头的想法,一定会当众出丑。

    她感到自己成了严重不公的牺牲品,但她的反应并非报复,而是相反:她想找出这封匿名信的作者,用种种适宜的解释向他证明他错了,因为她非常确定,自己永远也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被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殷勤打动。接下来的几天,她又收到了两封没有署名的信,和第一封一样信口雌黄,但三封信中没有任何两封出自同一人手笔。看来,要么她是某个阴谋的牺牲品,要么就是关于她私订终身的虚假传闻传得比想象的要远。一想到这一切都可能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某个简单的冒失行为造成的后果,她就惶恐不安。她想,或许他的为人与他那庄重的外表差距甚远,或许他在出诊时喜欢信口开河,就像他那个阶层的很多人那样,到处吹嘘自己幻想出来的对她的征服。她想写信给他,指责他玷污了自己的名誉,但随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万一这正是他想要的呢。她试图从那几个来缝纫室和她一起学画的女友们那里打听消息,但她们唯一听说的就是关于那次小夜曲独奏的无关痛痒的评论。她感到无比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备受屈辱。和最初想找出这个看不见的敌人,说服他承认自己错误的想法完全不同,现在她只想用修枝剪把他碎尸万段。她整晚睡不着觉,分析那些匿名信中的细节和用词,幻想能从中找出一丝安慰。但这是徒劳的:从本性而言,费尔明娜达萨和乌尔比诺德拉卡列一家的内心世界相去甚远,对于他们的明枪,她尚有武器可以自保,但对于暗箭,她就束手无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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