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八第(1/2)页
对于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偶尔相邀,拿撒勒的寡妇即便在最忙的时候也从不爽约,而且也从不抱着爱上他或被他爱上的假想,只是希望能找到某种类似爱情却又没有爱情之烦恼的东西。有时他也会去她家,两人喜欢坐在观海露台上,浑身被硝石味儿的海水泡沫打得湿漉漉的,眺望地平线上即将照亮整个世界的黎明之光。他尽全力地教她那些他从旅馆的小孔里学来的颠鸾倒凤的花样,并实践洛达里奥图古特在狂欢之夜吹嘘的那些理论成规。他说服她在两人做爱的时候让人观看,并改变常规的传教士体位,代之以“海上自行车”,“烤架上的烤鸡”,又或者“被肢解的天使”等等姿势。当他们试图在吊床上发明出与众不同的花样,吊床的挂绳断了,两人摔下来差点送了命。这些课程的效果微乎其微,因为事实上,她虽然是个无所畏惧的莽撞学徒,却缺乏最起码的天赋,难以消化这些指导。她永远也不理解在床上保持肃穆的乐趣,从未有过灵光乍现的瞬间,性高潮也总是来得不合时宜,且浮于表面:一种乏味的欢愉。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有很长时间都受到蒙骗,以为自己是她唯一的男人,而她也乐意让他这样以为,直到有一回她运气不佳,睡着的时候说漏了嘴。渐渐地,通过偷听到的梦话,他把她梦中的航海地图拼凑起来,然后穿梭于那不可计数的秘密岛屿之间。由此,他知道了她并不想嫁给他,但又觉得与他的生活紧密相连,因为她无限感激他让她得以堕落。有好几次,她对他说:
“我崇敬你,因为是你把我变成了娼妇。”
如果换个方式说,其实她不无道理。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从她这里夺走了正常夫妻间所保有的那种贞洁,这比夺走童贞或让寡妇失节更加有破坏力。他让她明白,只要是为了让爱情长久,床上所做的任何事都算不上不道德。另外,还有些东西自此成为她生活的信条:他说服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能交欢的次数是有限的,如果不充分利用,那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原因,也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永远失去了这些机会。她的优点就在于一字不差地听从了他的话。然而,正是因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自认为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他不能理解,为何这样一个缺乏情趣、喜欢在床上不停唠叨丈夫之死给她带来的痛苦的女人,会有这么多的追求者。他唯一能想到的不可辩驳的解释,就是拿撒勒的寡妇的温柔弥补了她床上功夫的不足。随着她领地的扩大,而他也开始慢慢探索自己的领地,试图在另外一些支离破碎的心灵中寻找抹平旧日伤痕的慰藉,两人见面越来越少,最后毫无痛苦地忘掉了对方。
这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第一次床上之爱。但他没有像母亲做梦都盼望的那样和她结成稳固的关系,相反,两人都利用这次机会,投入到各自的生活当中。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发明出许多方法,对像他这样一个郁郁寡欢、骨瘦如柴、穿得仿佛另一个时代的老头儿的男人来说,颇不可思议。然而,有两个优势可以助他一臂之力。其一就是他独具慧眼,即便在人群中也能一下子认出哪个女人正期待着他这样的男人,但尽管如此,他献殷勤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因为他觉得没有什么比遭到拒绝更让人感到羞辱了。他的另一个优势在于,她们会当即认定他是一个急需爱情抚慰的孤独者,一个流浪街头、丧家犬般的可怜人,这使得她们无条件地投降,没有任何索求,也不期待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只求能够施恩于他,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这是他仅有的两样武器,凭借它们,他展开了一系列历史性的绝密战斗,并以公证人的严谨把它们一一记录在一个密码本上。这个本子在众多本子中能一眼辨认出来,因为上面写着一个说明一切的标题:她们。他做的第一个记录就是拿撒勒的寡妇。五十年后,当费尔明娜达萨从她那通过神圣仪式所领受的判决中解脱出来时,他已经拥有了二十五个本子,里面有六百二十二条较长恋情的记录,这还不包括那无数次的短暂艳遇,因为它们甚至都不值得他怜悯地提上一笔。
和拿撒勒的寡妇疯狂而放肆地爱恋了六个月后,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自信已经从费尔明娜达萨之痛中幸存下来。他不只相信这一点,还在费尔明娜达萨持续了近两年之久的新婚旅行期间,多次向特兰西多阿里萨说起过。他相信自己的感情已经获得了无限制的解放,直到一个灾难的星期日,他在没有任何预感的情况下突然看见了她。当时,她刚望完大弥撒,正挽着丈夫的手臂,被她新圈子里的人好奇而又谄媚地包围着。当初,这些门第高贵的夫人们看不起她,嘲笑她家是无名无姓的暴发户,而如今,她用自己的魅力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她们殷切地希望她能感觉到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她如此驾轻就熟地胜任了尘世中妻子的角色,以至于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必须定睛反应片刻才把她认出来。她变成了另一个人:成年人的装扮,高高的靴子,面纱帽上插着一根东方鸟的彩色羽毛。她身上的一切都变了样,而且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仿佛她天生就是如此。他发现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美、更年轻,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遥不可及,他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直到看见她真丝长裙下腹部隆起的曲线: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然而,最让他感慨万千的,是她和丈夫组成了令人羡慕的一对,两人应付裕如地周旋于他们的世界,仿佛超然于现实的艰难险阻。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没有忌妒,也没有愤怒,而是感到一种巨大的自卑。他觉得自己可怜,丑陋,低贱,不仅配不上她,也配不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
就这样,她回来了,对生活中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丝毫后悔地回来了。不仅如此,经历了最初几年的坎坷后,她越来越没有什么可后悔了。对于带着天真的懵懂步入新婚之夜的她来说,这种情况可以说尤其值得庆贺。其实,在去伊尔德布兰达表姐家省份的那次旅行中,她就已经开始褪去天真。在巴耶杜帕尔,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公鸡要追着母鸡跑,还亲眼目睹了驴子交配的野蛮场面,看见过牛犊出生的情形,甚至听过表姐妹们大大方方地谈论家中的哪些夫妻还在做爱,而哪些尽管生活在一起却已经不做了,是从何时起,又是为什么不做的。正是在那时,她开始了独自一人的爱,奇怪地感觉到自己发现了某些本能中一早就知道的事,起先是在床上,屏住呼吸,以免被同屋的六个表姐妹发觉,后来则是放松地躺在浴室的地板上,用两只手,披头散发,还抽着她最初的几支脚夫的细雪茄。这样做时,她总是带着良心上的疑虑,直到婚后才消除,而且也总是秘密进行,不像那些表姐妹们,不仅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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