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三第(2/2)页
堆满了工具和材料。汗流浃背的工人们,不时地请求人们不要妨碍他们的工作,殊不知他们自己在互相妨碍,因为那骨殖袋沉闷的克洛克洛声到处跟着他们,使他们心烦意乱。在这块局促的地盘中,飘着生石灰和焦油气,谁也不清楚这座镇上规模空前的大宅,这座在整个沼泽地区也从未有过的最好客、最凉快的住房是怎么建造的。最没有想到的人是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他在这场动乱之中躬候着上帝的光临。新宅行将竣工时,乌苏拉才把他从空想世界中拉了出来。她告诉他,有人下令房屋正墙必须涂蓝色,不准涂他们喜欢的白色,并给他看一份写有官方指令的文书。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没听懂妻子说的话,他仔细看看文书上的签字。
“这家伙是谁”他问。
“是镇长,”乌苏拉忧虑地说,“听说是政府派来的地方长官。”
镇长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悄悄来到了马贡多。他在雅各旅馆下榻这旅馆是首批到这里用精致的小玩意换金刚鹦鹉的阿拉伯人中的一个开的。翌日,他在离布恩地亚家两个街区的地方租了一间沿街小屋。屋内放了从雅各处买来的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上挂起了他带来的国徽,门上写了一块牌子:镇长。他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要所有居民把房子涂成蓝色,以庆祝国家独立纪念日。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手拿指令副本去找他,只见他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的一张吊床上睡午觉。“这是您写的吗”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问他。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是个腼腆的、爱红脸的中年人,他答道:“是的。”“您有什么权利这样做”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追问。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急忙从桌子抽屉里找出一张文书给他看,一边说:“我被任命为本镇的镇长。”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对委任状看都没看一眼。
“在这个镇子里,我们可不是用纸来下命令的,”他保持着冷静说,“另外,您要知道,我们不需要什么镇长,因为这儿没有什么要纠正的。3 ”
e3西班牙语中,地方官rregidor与纠正rregir两词的词根偶同。e
面对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的漠然表情,他尽量不提高嗓门地详细叙述了他们如何建村,如何分配土地,如何开辟道路并根据需要引进进步的东西。他们既没有麻烦过任何政府,也从没有人来找过他们麻烦。“我们都和平相处,甚至连自然死亡都还未发生过,”他说,“您看我们这儿连公墓还没有呢”他并不为政府没有支援过他们而感到痛心,相反却为能让他们平安发展而高兴,希望一直这样下去,因为他们建立这个镇子,不是为了让第一个到这儿来的外乡人对他们发号施令的。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穿上一件和长裤一样白的上装,每时每刻注意着举止的庄重。
“所以说,您要是愿意留在这里做个普通公民,我们非常欢迎,”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总结说,“可要是您来制造混乱,硬要大家把房子涂成蓝色,那么请您收拾一下您的东西,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因为我的家一定要刷得象鸽子一样白。”
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脸色煞白,他倒退了一步,咬咬牙不无痛苦地说:
“我要警告您,我身上带了武器。”
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时候他手上又恢复了年轻时摔倒一匹马的气力。他一把抓住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的胳肢窝,把他举到齐眉高。
“我这么干,”他说,“是因为我宁愿举个活人,免得一辈子忘不了一个死人。”
他就这样叉着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的胳肢窝,在街道中间走着,一直走到通往沼泽地的路口才放他双脚着地。一星期以后他又回来了,带来七个光着脚板、衣衫褴褛、身背鸟枪的士兵。同来的一辆牛车上坐着他妻子和七个女儿。随后,又来了两辆牛车,装来了家具、箱子和日常用具。他把家人安顿在雅各旅馆,一面设法弄到一间房子,在士兵们的护卫下,他的办公室重新开张。马贡多的创业者们下决心要驱逐这批入侵者,他们带着成年的儿子来找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听从他的调遣。但是他却提出反对,他解释说,因为这次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是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的,让一个人在他家眷面前出丑,这不是男子汉的作为。所以他决定以礼相待维持现状。
奥雷良诺陪他一起去。那时奥雷良诺留起了翘角黑胡髭,声音开始变得洪亮了,后来在战争中这成了他的特征。父子俩不带武器,毫不理会门外的卫队,便闯进了镇长办公室。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非常镇定,他向他们介绍了偶然来到他办公室的两个女儿:安帕萝,十六岁,黑皮肤象她母亲。雷梅苔丝,只有九岁,是个皮肤白如百合、眼珠碧绿的俊俏姑娘。她们仪态优雅,很有教养。父子俩刚进门还未作介绍,她们就端来了椅子,请他们就坐。但是两个人都站着不坐。
“很好,朋友,”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说,“您就留在这儿吧,但这不是因为您在门口放了几个带铳枪的恶棍,而是为了照顾您妻子和女儿。”
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但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不容他分说。“只是有两个条件,”他接着说,“首先,每个人要按自己喜欢的颜色粉墙;第二,士兵应立即离开马贡多。社会治安由我们担保。”镇长举起伸直五指的右手说:
“君子一言为定”
“不,这是冤家之言,”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想跟您说清楚,您和我之间仍然是冤家对头关系。”
当天下午士兵们就撤走了。没过几天,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给镇长家找了一间房子。大家相安无事,唯有奥雷良诺心中不平静,因为镇长的小女儿,那个按年龄讲也可以做他女儿的雷梅苔丝的形象,正牵动着他身上的某一部分,叫他难受。这是一种肉体上的感觉,就象一块小石子落进了鞋肚里,使他移步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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