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二第(2/2)页
边,这时他显得和蔼可亲,特别是当他讲起那些在遥远国度里的冒险经历时,更显得平易近人。他遇过难,在日本海上漂流了两个星期,靠吃一个中暑而死的同伴的尸体维持生命。那被海水腌了又腌、在烈日下烤熟的尸肉吃起来一粒粒的有股甜味。在孟加拉湾一个烈日当空的中午,他们那条船战胜了一条海龙,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一名十字军兵士的头盔、一些搭扣和兵器。他还在加勒比海上看见过维克多乌盖斯的海盗船的鬼影,船上的帆都被死神之风吹破了,船桅也被海蟑螂蛀空,它无可挽回地定错了去瓜达卢佩的航向。乌苏拉当时在餐桌上便哭了起来,她象读着从未收到过的来信,在这些信里,霍塞阿卡迪奥诉说着他的英雄业绩和不幸遭遇。“这儿有这么多的房子,我可怜的儿子,”她啜泣着说,“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都去喂了猪”但她心底里却不能相信,那个被吉卜赛人带走的小伙子就是眼前这个一顿午饭要吃半头猪,放出的臭屁能把花朵都熏蔫了的蛮汉。家里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感觉。霍塞阿卡迪奥在饭桌上打起饱嗝来简直象野兽咆哮,阿玛兰塔无法掩饰她的厌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底细的阿卡迪奥,对霍塞阿卡迪奥明显地想博取他好感而提的种种问题几乎不作回答。奥雷良诺试图重温他们俩睡在同一间房里时的情景,极力想恢复儿时的合伙同谋关系,但霍塞阿卡迪奥已把这些事忘光了,海上生活中要记住的事情实在太多,把他的脑子都塞满了。只有雷蓓卡一上来就被他吸引了。那天下午见他从自己房前经过,她就想,皮埃特罗克雷斯庇跟这位典型男性相比,仅是个好赶时髦的纤弱书生,而这一位的呼吸声犹如火山喷发似的,震得整幢房屋都感觉得到。她寻求种种借口接近他。有一次,霍塞阿卡迪奥放肆地盯住她的身子看,对她说:“妹妹,你真是个道地的女人”雷蓓卡不能自持了,她又象早先那样贪婪地吃起泥土和墙上的石灰来,拚命地吮吸手指头,以至在大拇指上竟吮出了一个老茧。她呕出绿色的液汁,里面有死去的小蚂蝗。她整夜整夜地不眠,全身发烧,不住地打哆嗦,神情恍惚地挣扎着,等待着,一直等到天明时分房屋震动,霍塞阿卡迪奥回来,一天下午,大家都在睡午觉,雷蓓卡再也按捺不住,径自朝他房里走去。只见他只穿了条短裤,醒着躺在吊床里,吊床用缆绳绑在柱子上。见他如此赤裸裸地露出全身的花纹,雷蓓卡不由心里一动,赶忙想退出去。“对不起,”她解释道,“我不知道您在这儿。”可是为了不吵醒别人,她随即不出声了。“你过来,”他说。她顺从地走到吊床前停住,当霍塞阿卡迪奥用指尖抚摸她的脚踝,然后小腿,接着摸她的大腿,嘴里还嗫嗫地呼唤“啊,小妹妹,啊,小妹妹”的时候,她身上冒出了冷汗,感到肠子打起了结。在她还没有失去知觉的时候,她感谢上帝使她来到世上。她浸在湿漉漉的吊床里噼里啪啦地划着,吊床象一张吸水纸把她喷出来的血水吸掉了。
三天后,他们在五时弥撒上结了婚。霍塞阿卡迪奥前一天到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店里去,碰见他正在给学生上锡塔拉琴课。他没把皮埃特罗叫到一旁就冲着他说:“我要和雷蓓卡结婚了。”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他把琴交给一个学生,课就算结束了。当堆满乐器和发条玩具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时,皮埃特罗克雷斯庇说:
“她是您妹妹呀。”
“我不管这些,”霍塞阿卡迪奥回答说。
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用散发出熏衣草香味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是乱伦的,”他解说道,“再说,法律上也不允许。”
霍塞阿卡迪奥不耐烦了,这不仅因为克雷斯庇讲的内容,更主要的是他的惨白的脸色叫他心烦。
“伦理这玩意儿,我要往它上面拉上两堆屎”他说:“我今天是来告诉您,要您别再劳神去问雷蓓卡什么了。”
不过看到皮埃特罗克雷斯庇两眼湿润,他收起了这种粗暴的举止。
“我说,”他换了一种声调,“要是这个家让您喜欢的话,那儿还给您留着阿玛兰塔。”
尼卡诺尔神父在星斯日布道会上指出,霍塞阿卡迪奥和雷蓓卡不是亲兄妹,但乌苏拉说什么也不能宽恕这种她认为是无法想象的大逆不道。当他们从教堂回来时,她就不许这对新人再踏进家门。对她来说,这对孽种就象已经死了一样。所以霍塞阿卡迪奥和雷蓓卡就在墓地对面租了一间小屋,里面除了霍塞阿卡迪奥的吊床外,没有任何别的家具。新婚的那天晚上,躲在雷蓓卡拖鞋里的一只蝎子蜇了她的脚,使她的舌头都发麻了,可这并没阻挡得住他们过了一个喧嚣的蜜月。他们的邻居对那种喊叫感到害怕,一夜里整个地区的人都被这种喊叫声惊醒了八次,就是午睡时也得惊醒三次。人们都祈求这种毫无节制的情欲不要侵扰了死者的安宁。
奥雷良诺是唯一关心他们的人,他给他们买了些家具,并接济他们钱财,直到霍塞阿卡迪奥恢复了常态,开始在毗邻院子的无主土地上干活时为止。阿玛兰塔则相反,她怎么也消除不了对雷蓓卡的宿怨,尽管生活使她得到做梦也没想到的心满意足:由乌苏拉她不知如何才能挽回这一失面子的变故主动提出,皮埃特罗克雷斯庇每星期二仍到家里来吃午饭,他镇定自若,对这次失败超然度外。他的礼帽上依然佩着黑带,以示对主人家的尊重,并很乐意向乌苏拉献殷勤,给她带来不少外国寄来的礼品:葡萄牙沙丁鱼啦,土耳其玫瑰酱啦,有次还送了一条做工考究的马尼拉大披巾。阿玛兰塔亲切殷勤地接待他,揣摩他的爱好,帮他扯掉衬衫袖口上的脱线,还送给他一打绣着他姓名缩写字母的手帕,作为他生日的礼物。每星期二吃过午饭,她在海棠花长廊里绣花,他则很乐意地与她作伴。对皮埃特罗克雷斯庇来说,这位他一直当作小姑娘看待和相处的女人,简直是一大发现。虽然她并不风姿绰约,但掂量世事却出奇地敏感,并且蕴含着一种柔情。某个星期二当谁都不怀疑这事迟早会发生时,皮埃特罗克雷斯庇向她求婚。她没有停下手中的活,静等着让耳上的红热消褪,并使自己的嗓音显得格外老成持重。
“我当然同意的,克雷斯庇,”她说,“不过,得等一个人对自己有了更好的了解之后,任何时候急于求成总是不好的。”
乌苏拉发蒙了。尽管她器重皮埃特罗克雷斯庇,可是从道德观点看,她无法确定这位男子在跟雷蓓卡经历了这么漫长和引起轰动的恋爱之后,他的这一决定究竟可取不可取。最后,因为没有人有类似的疑虑,她只得把它作为不知可否的事实接受下来。奥雷良诺那会儿是家里的主心骨,但他令人费解和不容争辩的意见却使乌苏拉更加糊涂:
“现在可不是考虑结婚办喜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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