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二第(2/2)页
个圣坛,上面的圣徒塑像竟有真人那般大,它们的玻璃眼珠在孩子们心灵上留下了它们好象是有生命的可怕印象,它们那些精致地绣上花的呢衣服,比马贡多居民中穿过的最好的服装还要好。慢慢地,那座陈旧冰凉的广厦里死气沉沉的精华都转移到布恩地亚光明敞亮的家中来了。“他们寄来了整座私人墓地,”奥雷良诺第二有次发议论道,“就只缺坟前的柳树和墓上的石板了。”虽然那些箱子从未运来过任何可供儿童玩耍的东西,但孩子们一年中还是盼望着十二月的到来,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些陈旧和老是猜不透的礼物毕竟成了家中的一桩新闻。在第十个圣诞节,那时小霍塞阿卡迪奥已准备动身上神学院去了,外祖父的巨大的箱子比往常提早了好多日子就寄来了。箱子钉得很牢,还涂了柏油防水,上面用熟悉的歌德体字母写着十分尊敬的堂娜菲南达德尔卡庇奥德布恩地亚夫人收。当菲南达在房里看信时,孩子们急着要打开箱子。象过去一样,在奥雷良诺第二的帮助下,他们刮去了柏油封印,起出钉子打开面盖,倒出了护填用的木屑,只见里面有一只长长的用铜螺栓固紧的铅匣子。奥雷良诺第二旋掉了八只螺栓,孩子们已等得不耐烦了,但他几乎来不及喊一声叫孩子们让到一边,掀开铅板,看见堂费尔南多躺在里面,穿了一身黑的,胸前放着耶稣受难像,他的皮肤胀得破裂了,发出打嗝时的响声,散发出难闻的臭气,他整个身子浸在泛着泡沫、发出噗噜噗噜响声、用文火在煮的汤里,翻滚的泡沫犹如鲜亮晶莹的珍珠。
女孩生下没过多久,出人意外地宣布了给予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以教皇大赦,这是政府为庆祝尼兰德协定的又一个周年纪念而颁布的命令。这个决定跟官方的政策大相径庭,上校激烈地表示反对,并拒绝接受这种敬意。“我这可是头一回听说教皇大赦这个词儿,”他说,“但不管用什么词,它的意思不外是讥笑嘲讽。”他狭小的银匠间里挤满来使。穿着黑衣服的律师们又回来了,他们从前象乌鸦似地围着上校转,如今老多了,却也威严多了。上校一看到他们出现在房里,就跟从前他们为阻碍战争进行而来的那时候一样,受不了他们对他所作的厚颜无耻的吹捧。他命令他们让他清静些,再三声明他并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什么国家的名流,而只是一个失去了记忆力的手工匠,他唯一的心愿是在制作小金鱼的忘却一切的清贫境况中疲倦地死去。然而最使他气愤的是有消息说共和国总统本人也想来马贡多亲自出席授予他功德勋章的仪式。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派人去传话,他一字一句地说,他确确实实渴望这一虽然为时已晚却还值得一试的机会来给总统一枪,这倒不是因为他施政的专横霸道和不合时势,而是因为他对一个不伤害任何人的老人缺乏尊敬。他的这个威胁表达得如此激烈,共和国总统只得在最后一刻取消了这次旅行,改派一位私人代表去授勋。赫里奈多马尔克斯上校受到各种各样压力的困扰,顾不得多年瘫痪在床,也出门去劝说他的老战友。他的摇椅由四个人抬着,他坐在大枕头中间,当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看到这位自青年时代起就跟自己共享胜利欢乐、同遭失败痛苦的老朋友时,立刻认定,他费这么大的劲前来看自己,一定是来表示声援的。但是知道了马尔克斯上校的真正目的后,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便叫人把他从房里赶了出去。
“我相信,虽然实在太晚了,”他说,“假若当初我让人把你枪毙了,那实在是对你做了件大恩大德的大好事。”
就这样,这次教皇大赦在没有一个家庭成员参加的情况下过去了。纯属偶然,大赦跟狂欢周正好同时,但谁也没能打消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因此而产生的固执想法,即这个巧合,也是政府为加倍嘲讽他而预先安排的。在孤零零的工作间里,他听见雄壮的乐曲,礼炮的轰鸣,“主呀,我们赞美你”的钟声,以及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一条街时在他家对面发表演说的几位发言者的片言只语。他愤怒,恨自己不中用了,眼里噙着泪水。自战争失败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痛感自己丧失了年青时那股猛浪无畏的劲头,无力再发动一次流血的战争以便扫尽保守制度的一切痕迹。庆典的喧嚷声还未平息,乌苏拉来敲工作间的门。
“别来打扰我,”他说,“我忙着呐。”
“你开门,”乌苏拉象平时那样不紧不慢地说,“这跟庆祝的事可不沾什么边。”
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这才拔去门闩,只见门口站着十七个各种模样、不同类型、肤色各异的人,但他们都带着落落寡合的神情,这种神情足以使人不论在地球哪个角落都能把他们认出来。这些人是上校的儿子。十七个人没有经过商量,他们中谁也不认识谁,却都被大肆渲染的教皇大赦所吸引、从最偏僻的海岸不约而同来到马贡多。这些人都骄傲地取了奥雷良诺这个名字,用他们各自母亲的姓作姓。他们在家逗留的三天中,折腾得象发生了战争似的,乌苏拉很高兴,菲南达却恼怒万分。阿玛兰塔在旧纸堆里翻出了那本账册,乌苏拉曾在上面记下他们所有十七个人的名字、出生和洗礼的日期。于是阿玛兰塔在每个名字前面的空白处添上了他们现在的住址。这张名单可以概述二十年的战争风云,人们借助它可以重温上校的夜间行军线路,从那天凌晨他领着二十一条汉子离开马贡多去进行一场幻想式的起义直到最后一次他被裹在一条结着硬血块的毯子里回到镇里。奥雷良诺第二当然不会放过款待堂兄弟们4的机会,他举行了热浪喧天的香槟酒加手风琴的欢庆集会,作为对被教皇大赦煞了风景的狂欢节的一次补偿。他们为了追赶一头公牛,想用毯子把它包住而踏平了玫瑰园,他们用枪射杀母鸡,硬要阿玛兰塔跳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那些忧郁的华尔兹舞,还叫俏姑娘雷梅苦丝穿了男人的裤子去爬涂了油的竹竿,他们在餐厅里放出一头涂满油脂的猪,结果撞倒了菲南达。对于那些损失,没有谁感到可惜,因为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地震撼动着全家。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起初接待他的十七个儿子时心中还有些疑虑,甚至还怀疑其中有几个是否真是他生的,后来却被他们的狂欢逗乐了,结果,在他们离去前还送给每人一条小金鱼。即使那位孤僻不合群的霍塞阿卡迪奥第二,一天下午也为十七位奥雷良诺们举行了一场斗鸡赛,但结局却几乎酿成一场灾难,因为有几位奥雷良诺对斗鸡十分内行,竟一眼看穿了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的鬼把戏。奥雷良诺第二看到跟这群放荡不羁的亲戚们举行欢闹集会的无限前景,决定叫他们都留下来跟他一起干活。但只有奥雷良诺特里斯特一个人接受了邀请。他是一个高大的黑白混血儿,有着祖父那种探索者的一往无前的气质,早已在大半个世界里碰过运气。对他说来,呆在哪儿都一样。其他的人,虽然都是单身汉,却认为自己的命运已定,他们都是熟练的手工匠,家里的主心骨,平平和和的人。圣灰节星期三,在他们重新散布到海岸各处去之前,阿玛兰塔叫他们穿上节日的盛装,陪他们上教堂去。他们与其说虔诚,还不如说觉得好玩,让人领到圣灰授领处,那儿,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给他们在额上用灰画上了十字。回到家里,那个最小的奥雷良诺想把额上的灰擦掉,这时却发现那灰痕竟洗不掉。他的哥哥们也一样。他们用水和肥皂,用泥土和丝瓜筋,最后还用上了浮石和碱水来擦洗,结果额上的十字怎么也去不掉。而阿玛兰塔和其他去望弥撒的人,却毫不费力地就洗掉了。“这样更好了,”乌苏拉送别他们时这样说,“从今以后谁也甭想冒充得了你们。”他们由乐队开路,成群结队地在爆竹声中离去了,留给众邻们的印象是布恩地亚家族的种子将繁衍不息,绵延很多个世纪。奥雷良诺特里斯特,额上留着灰十字,在市郊开了片制冰厂。这是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在被发明欲搞得神志不清时所一直梦想的事。
e4这里是作者的笔误,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的儿子应是奥雷良诺第二的叔叔们。e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