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一第(2/2)页
厅中央,在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一道黄色光线下,思念着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这时,从房间里走出一位非常漂亮的见习修女,手里提着梅梅那只装有三套替换衣服的小箱子。她走过梅梅身边时,步子也没有停便向她伸过手去。
“走吧,雷纳塔。”她说。
梅梅抓着她的手,由她带走了。当菲南达最后一次看到梅梅的时候,她想加快脚步追上那位见习修女,但修道院内院的铁栅门却在修女的身后关上了。那时,梅梅还在思念着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思念着他的油污气和他周围的蝴蝶群。在她的余生中每天都这样思念着他,直到很久以后的一个秋天的清晨她老死在阴暗的克拉科夫医院。那时候,她已经改名换姓,而且始终没有讲过一句话。
菲南达乘着一辆有武装警察护送的列车回马贡多去了。一路上她觉察到旅客们神色紧张,沿途村镇里都在做着军事准备,到处笼罩着一种肯定要发生什么严重事态的紧张气氛,但是她不赶回马贡多就不可能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有人告诉她说,霍塞阿卡迪奥第二正在鼓动香蕉公司的工人举行罢工。“这可是家里最糟糕的事了,”她心里想,“家里又出了个无政府主义信徒。”两个星期以后,罢工爆发了,但是并没有带来原先所担心的惊天动地的后果。工人们要求星期天不强迫他们去采收或装运香蕉。这要求似乎非常合情合理,甚至连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也认为这完全符合上帝的准则,所以出面为他们说情。这次行动的胜利,加上后来几个月中组织的行动所取得的胜利,把本来毫无光采的霍塞阿卡迪奥第二从无声无息的角落里抬了出来。过去人们常说,他的能耐不过就是使镇子里住满法国娼妓。现在,他以当年拍卖斗鸡,创建漫无目标的航海业时的冲动和决心,辞去了香蕉公司小工头的职务,参加到工人的行列中去了。不久,他被指控为破坏公共秩序的某个国际阴谋集团的特务。在那流言四起的黑暗的星期里,有天晚上,当他开完一次秘密会议出来的时候,有个陌生人用左轮手枪向他打了四枪,但他还是奇迹般地逃生了。后来的几个月中,气氛是那么紧张,连乌苏拉在她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也感觉得到。她觉得好象又回到了她儿子奥雷良诺的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那时,他儿子的口袋里总是装着掩盖起义活动的顺势疗法糖丸。乌苏拉想与霍塞阿卡迪奥第二谈一谈,好让他知道家里的这个先例,但是奥雷良诺第二告诉她说,自从那天晚上有人谋杀他以来就不曾见过他的影踪。
“真是跟奥雷良诺一模一样,”乌苏拉叫了起来,“怎么世界好象老在打转转啊。”
菲南达丝毫不受这几天难以捉摸的局势的影响。自从她自作主张地决定了梅梅的命运,她丈夫因此跟她大吵一场以后,她同外界就没有什么接触。奥雷良诺第二决定领回自己的女儿,必要的话还准备通过警察局,但是菲南达给他看了几份表格,那上面证明梅梅进修道院完全是出于本人的自愿。事实上,梅梅是在进了铁栅门以后才在表格上签的字,而且象她被人带去时一样随便地签了字。事实上,奥雷良诺第二并不相信这些证明表格的真实性,就象他从来也没有相信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钻进他的院子偷过母鸡一样。但是,这些证明表格却使他的良心得到了安慰,这样他可以毫无内疚地回到佩特拉科特的保护伞下,重新举行那喧闹的聚会和没完没了的丰盛筵席来了。菲南达对市里的不安局势毫不在意,对乌苏拉的可怕预言也充耳不闻,却为自己的完美计划拧紧了最后一圈螺帽。她给快要担任低级神职的儿子霍塞阿卡迪奥写了一封长信,信中说他的妹妹雷纳塔由于得了黄热病,已经安息在上帝的怀抱里。后来,她又把阿玛兰塔乌苏拉交给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去照料,自己则专心一意地重建同隐身医生之间的通信联系。这种联系当初就是被梅梅那件烦人事给搅乱的。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确定已经一再推迟的心灵感应手术的最后日期。但是隐身医生回信告诉她说,在马贡多的社会动乱仍然存在的情况下,不适宜做手术。然而,她是那么急不可耐,又是那么闭目塞听,所以在另一封信中给他们解释说,这里没有什么社会动乱,事情都是她小叔子的愚蠢行动引起的。近些日子,她小叔子正在闹工会风潮,就象当年他建斗鸡场和搞航海业时一样疯。直到一个炎热的星期三,她同隐身医生还没有取得一致意见,这时,有一位老修女手挽着篮子来敲她家门。圣塔索菲娅德拉佩达去开门时,还以为有人送礼物来了,想接过她手中盖着一块精美的镶边装饰巾的篮子。但是那位修女不让她动手,因为她受人之托,要在最严格的保密条件下亲手交给菲南达德尔卡庇奥德布恩地亚夫人。这是梅梅的儿子。从前在精神方面指导菲南达的神父在给她的一封信中解释说,这孩子是两个月前出生的,已经用他外公的名字奥雷良诺给洗礼命名,因为他的母亲没有开口表明自己的意愿。面对命运的嘲弄,菲南达内心很气愤,但在修女面前她还能掩饰住。
“我们就说这孩子是在漂来的篮子里发现的吧。”她微笑着说。
“这种说法是谁也不会相信的。”老修女说。
“既然人们连圣经都会相信,”菲南达反驳说,“那我看也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的说法。”
老修女留在家里吃午饭,等着回去的火车。按照对她提出的严守秘密的要求,她没有再提起这个孩子的事。可是,菲南达还是把她看作目睹自己耻辱的不受欢迎的见证人,并为中世纪时的那种绞死通报坏消息的使者的习俗已被破除而感到遗憾。于是,她决定等老修女一走就把孩子淹死在浴缸里。可是她的心肠还没有那么硬,她宁愿耐心地等待大慈大悲的上帝使她摆脱烦恼。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