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六十九第(2/2)页
气,懒洋洋站起来,问鸿渐要片子。鸿渐没有片子,只报了姓方。那孩子正要尽传达的责任,一个人走来,孩子顺便问道:“王先生来了没有”那人道:“好像没有来,今天没看见他,恐怕要到下午来了。”孩子摊着两手,表示自己变不出王先生。鸿渐忽然望见丈人在远远靠窗的桌上办公,像异乡落难遇见故知。立刻由丈人陪了进去,见到王先生,谈得很投机。王先生因为他第一次来,坚持要送他出柜台。那女人不修指甲了,忙着运用打字机呢,依然翘着带钻戒的无名指。王先生教鸿渐上四层楼乘电梯下去,明天来办公也乘电梯到四层楼再下来,这样省走一层楼梯。鸿渐学了乖,甚为高兴,觉得已经是报馆老内行了。当夜写信给辛楣,感谢他介绍之恩,附笔开顽笑说,据自己今天在传达处的经验,恐怕本报其他报道和消息不会准确。
房子比职业更难找。满街是屋,可是轮不到他们住。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他们俩为找房子,心灰力竭,还贴上无谓的口舌。最后,靠遯翁的面子,在亲属家里租到两间小房,没出小费。这亲戚一部分眷属要回乡去,因为方家的大宅子空着,愿意借住。遯翁提议,把这两间房作为交换条件。这事一说就成,遯翁有理由向儿子媳妇表功。儿子当然服贴,媳妇回娘家一说,孙太太道:“笑话他早该给你房子住了。为什么鸿渐的弟媳好好的有房子住你嫁到方家去,方家就应该给你房子。方家没有房子,害你们新婚夫妇拆散,他们对你不住,现在算找到两间房,有什么大不了得我常说,结婚不能太冒昧的,譬如这个人家里有没有住宅,就应该打听打听。”幸而柔嘉没有把这些话跟丈夫说,否则准有一场吵。她发现鸿渐虽然很不喜欢他的家,决不让傍人对它有何批评。为了买家具,两人也争执过。鸿渐认为只要向老家里借些来用用,将就得过就算了。柔嘉道地是个女人,对于自己管领的小家庭比他看得重,要争点家私。鸿渐陪她上木器店,看见一张桌子就想买,柔嘉只问了价钱,把桌子周身内外看个仔细,记在心里,要另外走好几家木器店,比较货色和价钱。鸿渐不耐烦,一次以后,不再肯陪她,她也不要他陪,自去请教她的姑母。
家具粗备,陆先生夫妇来看侄女婿的新居。陆先生说楼梯太黑,该教房东装盏电灯。陆太太嫌两间房都太小,说鸿渐父亲当初该要求至少两间里有一间大房。陆先生听太太的话耳朵不聋,也说:“这话很对。鸿渐,我想你府上那所房子不会很大。否则,他们租你的大房子,你租他们的小房间,这太吃亏了,呵呵。”他一笑,bobby也跟着叫。他又问鸿渐这两天报馆里有什么新闻。鸿渐道:“没有什么消息。”他没有听清,问:“什么”鸿渐凑近他耳朵高声说:“没有什么”他跳起来皱眉搓耳道:“吓,你嘴里的气直钻进我的耳朵,痒得我要死”陆太太送侄女一房家具,而瞧侄女婿对自己丈夫的态度并不逊顺,便说:“他们的华美新闻我从来不看,销路好不好我报。”鸿渐道:“这两天,波兰完了,德国和俄国声势利害得很,英国压下去了,将来也许大家没有英文报看,姑母还是学学俄文和德文罢。”陆太太动了气,说她不要学什么德文,杂货铺子里的伙计都懂俄文的。陆先生明白了争点,也大发议论,说有美国,怕什么,英国本来不算什数。他们去了,柔嘉埋怨鸿渐。鸿渐道:“这是我的房子,我不欢迎他们来。”柔嘉道:“你这时候坐的椅子,就是他们送的礼。”鸿渐忙站起来,四望椅子沙发全是陆太太送的,就坐在床上,说:“谁教他们送的退还他们得了。我宁可坐在地板上的。”柔嘉又气又笑道:“这种蛮不讲礼的话,只可以小孩子说,你讲了并不有趣。”男人或女人听异性以“小孩子”相称,无不驯服;柔嘉并非这样称呼鸿渐,可是这三个字的效力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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