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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君子棋 · 一第(2/2)页
傅拎着菜刀一过来,猴子们互相推挤,拼命把同伴往外推。

    他无奈问道:“哎,大刘,你主意多,有啥办法没有”刘一鸣在他们这一辈里,算是深有谋略,平时鬼主意不少,黄克武最信得过。不料刘一鸣摇摇头:“这个局面,谁来也救不了。”

    黄克武愤愤道:“张作霖都要完蛋了,我就不信他吴阎王还敢这么嚣张大不了跟他拼了”刘一鸣给他泼了一头凉水:“就算张大帅明天就走,吴阎王想收拾咱们,一晚上就够了。人家手下几百个带枪的警察,五脉就是一群书生,拿什么跟人家拼嗯”黄克武被问住了,瞪着眼睛噎了半天,一拳砸在胡同墙壁上,半截仁丹广告和砖皮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大争之世,笔不如枪。五脉传承千年,也许就到今日了。”刘一鸣拿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老气横秋地感叹道。

    “别瞎说,多不吉利”黄克武捶了他一拳,拳势却有些发虚。刘一鸣嘿嘿一笑,也不多说。

    这条胡同两侧是太原会馆和成都会馆,平日里车水马龙,聚着各地的商人学子,可如今八扇轩敞门前干干净净,几乎没人,似乎都嗅出了什么风声。两人穿了大半条胡同,来到胡同西边一处大宅子门前。这大宅院气魄不小,一道垂花门,两墩抱鼓石。两扇漆黑的铜环大门紧紧闭着,两个奉天兵守在两侧,看那姿态好似墓道前摆的阴森石像。一股难以言喻的煞气浮在宅子上空,连皇煞风都吹不散。

    警察都被派到胡同口,守门的则是奉天兵,看来吴郁文今天是铁了心要以势压人。

    守门的士兵早接了指示,今天吴队长的寿宴,来的宾客许进不许出。他们看见刘、黄二人到了,也不阻拦,推门让他们进去。两人绕过照壁进了院子,黄克武一愣。

    这种刮风天,院子里居然还摆了七壶茶,几盘果品,大风一起就落满灰土,也没人碰。每张桌子边都坐着五六个人,个个愁眉苦脸,垂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语,如同泥塑。没有知客的管事,也没戏班子唱曲儿,只有十来个士兵站在东西两厢门口,擦着枪,抽着卷烟,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好像野猫盯着老鼠一样。

    刘、黄二人从席间穿行而过,黄克武左右张望,能认出差不多七八成的宾客,都是京城里叫得上号的大商人。这些家伙平时穿的都是绸面,今天却特地换了身布衫,那点小心思不言而喻。

    本来这些大商家背后都有政界的靠山,吴郁文平时也不敢惹。可如今局势大乱,那帮子高官自顾尚且不暇,哪有空管这些人。吴郁文自己打算一跑了之,不怕得罪人,所以才想把他们拘过来,做笔一锤子买卖。黄克武虽然憨直,脑子却不笨,这个局面很快就想明白了。

    忽然一个人从席间猛然站起,奉天兵们的长枪哗啦一下都抬了起来。那人吓得连忙抬起双手连声解释:“我就是跟他说个话,说个话”然后扯住了刘一鸣的袖子。刘一鸣认出来他是正德祥的老板,跟自己算是半个熟人,客客气气道:“王老板,您有事儿”

    王老板面带焦虑:“你们五脉,到底打算怎么办”刘一鸣道:“这不是还在里头商量着嘛。”王老板突然一拱手,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一群宾客都能听见:“明眼梅花的名头,京城里人人皆知。去伪存真,明察秋毫,那是半点不会含糊的,有他们在,咱们尽可以放心”周围的泥塑们听见这话,纷纷活了过来,也七嘴八舌夸赞起来。

    刘一鸣听出来了,这帮商人不敢顶撞吴郁文,只好向五脉施加压力。他也不多说,只向四周一拱手:“五脉一定会给各位一个公道。”然后拽着黄克武赶紧往里面走。

    过了月门,黄克武低声道:“你说这吴郁文,直接要钱不就得了何必打什么古董买卖的旗号,这不脱裤子放屁吗”刘一鸣道:“直接要钱,那算敲诈;现在是做买卖,估价的是五脉,他照价收钱,挨骂也是咱们在前头顶着嘿嘿,吴阎王分寸可拿得很准呢。”

    “大刘你看得倒是明白,可没啥用啊”黄克武埋怨。

    “所以你以后别老催我说”刘一鸣扬首望天,口气悠悠,“多说无益,嗯”

    说话间两人进了二进的小院子。院子里没有圆桌,只有几条长凳。十来名长衫男子或坐或站,有的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黄克武扫了一眼,老态龙钟的族长沈默端坐正中,默然不语,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衫男子面无表情,负手而立。五脉各家的长辈围在四周,还有几位被族里寄以厚望的年轻高手在后头站着五脉的精英,差不多都来齐了。

    这些人加到一起的学问,能把吴郁文羞出几条大街去。可人家手里有枪,所以他们只能在这小院里坐困愁城。

    刘一鸣走了几步,突然轻轻发出一声“咦”,似乎觉出什么异样。黄克武侧头问他怎么了,刘一鸣摇摇头没说什么。

    他出去接黄克武时,这些人正争吵不休,可现在不知为何都安静下来。他们的神情虽然还是皱眉不展,但眉眼之间带着微妙的如释重负。才离开短短十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刘一鸣疑窦大起。

    看到刘一鸣、黄克武来了,众人让开一条路。两人走到族长沈默跟前,黄克武把包袱解下来,躬身说:“大爷爷,东西送到了。”沈默双手拄着拐杖,低垂的眼皮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他旁边那名男子开口道:“那就往里送吧,别让人等急了。”

    说话的人叫药慎行,他本家精通瓷器,其他几行也十分精通,此人长袖善舞,擅长结交人物,是族里公认的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他代表族长发号施令,也算正常。

    刘一鸣眼神一眯。药慎行这话听着有意思。往里送这么说,家里派去给吴郁文掌眼的人选,已经定了

    黄克武站在原地,却没人接他手里的包袱。那些精英人物都不经意地把脸别过去,装没看见。药慎行说了把包袱往里送,可没明确提出让谁去送。刘一鸣心中冷笑,家里这些长辈一贯如此,他们怕会被连累,连送包袱都不敢。他一扯黄克武的包袱:“老黄,没听见族长说的吗咱们走。”

    “一鸣,回来,你去凑什么热闹”刘一鸣的三叔在人群里喝了一句。旁边黄克武的二伯斜眼道:“你家刘一鸣不去,凭什么让我们家克武去”两人眼看就要争起来,沈默不耐烦地顿了一下拐杖:“吵什么吵一鸣、克武,你们一起去。你们年纪轻,谅人家也不会为难。”

    刘一鸣耸耸鼻子,一分钟都不愿意跟这些人同处一院,一拽黄克武,两人并肩离开那一群各怀心思的人群,来到三进院子。

    “大黄,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五脉如今的德性。”刘一鸣低声说,难得地从神色里漏出几滴激愤。黄克武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讪讪道:“长辈有长辈的计较,你也别生气。”刘一鸣抬起头来:“他们的计较他们的计较就好比这天气,灰蒙蒙,黑压压,教人窒息,逃都逃不哎,算了,不说了。”他抬腿径直走入三进,黄克武愣了一下,连忙跟了过去。

    这宅子一进招待富商,二进招待五脉,再往里走过一个小门就是吴郁文的内宅。朱漆门半开,两只防风大红灯笼吊在两侧,如同一头饕餮瞪圆了双眼张开大口,等着吞食。黄克武瞪着眼睛抬头望望天空,仍是一片昏黄混沌,昼夜难分。

    “你猜会是谁在里头”黄克武突然问。

    “无论是谁在里头,他这辈子已经彻底完蛋了。可惜他替五脉受过,却只有两个年轻后生给他送行。”刘一鸣扶了扶眼镜,半是嘲讽半是感叹。

    他虽然只是家中年轻一代的子弟,见事却极准。对五脉来说,这次绝户局面,唯一的破法就是壮士断腕,指派一人去鉴宝,帮吴哄抬高价,渡过这一劫,然后再把他开革出家,给那些富商一个交代。以一人声名,换五脉平安说难听点,就是背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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