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吴月娘扫雪烹茶 应伯爵替花勾使第(1/2)页
“脉脉伤心只自言,好姻缘化恶姻缘,
回头恨骂章台柳,赧面羞看玉井莲;
只为春光轻易泄,遂教鸾凤等闲迁,
谁人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话说西门庆从院中归家,已一更天气。到家门首,小厮叫开门,下马,踏着那乱琼碎玉,到于后边仪门首。只见仪门半掩半开,院内悄无人声。西门庆口中不言,心内暗道:“此必有跷蹊。”于是潜身立于仪门内粉壁前,悄悄试听觑。只见小玉出来,穿廊下放桌儿。原来吴月娘自从西门庆与他反目,不说话以来,每月吃斋三次,逢七拜斗焚香,夜杳祝祷穹苍,保估夫主早早回心,齐理家事;早生一子,以为终身之计。西门庆还不知。只见丫鬟小玉放毕香桌儿,少顷,月娘整衣出房,向天井内满炉炷了香,望空深深礼拜,祝道:“妾身吴氏,作配西门。奈因夫主流恋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妻妾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扫之人;妄夙夜忧心,恐无所托。是以瞒着儿夫,发心每逢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要祈保佑儿夫早早回心,弃都繁华,齐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以为终身之计,乃妾之素愿也”正是:
“私出房栊夜气清,满庭香雾月微明;
拜天尽诉衷肠事,那怕傍人隔院听。”
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月娘这一篇言语,口中不言,心内暗道:“原来一向我错恼了他,原来他一篇都为我的心,倒还是正经夫妻。”一面从粉壁前,扠步走来,抱住月娘。月娘恰烧毕了香,不防是他大雪里走来来,倒諕一跳,就往屋里走。被西门庆双关抱住,说道:“我的姐姐我西门庆死不晓你,你一片都是为我的;一向错见了,丢冷了你的心,到今悔之晚矣”月娘道:“大雪里,你错走了门儿了,敢不是这屋里你也就差了我是那不贤良的淫妇,和你有甚情节那讨为你的来你平白又来理我怎的咱两个永世千年,休要见面”那西门庆把月娘一手拖进房来。灯前看见他家常穿着;大红潞綢,对衿祆儿,软黄裙子。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金满池娇分心,越显出他;粉妆玉琢银盆脸,蝉髻鸦鬟楚岫云。那西门庆如何不爱连忙与月娘的根前,深深作了个揖,说道:“我西门庆一时昏昧,不听你之良言,辜负你的好意。正是:有眼不识荆山玉,拿着顽石一样看;过后知君子,方纔识好人。千万作饶恕我则个”月娘道:“我又不是你那心上的人儿,凡事投不着你的机会,有甚良言劝你随我在这屋里自生由活,你休要要理他。我这屋里也难抬放你,趁早与我出去,我不着丫头撵你”西门庆首:“我今日平白惹一肚子气,大雪来家,径来告诉你。”月娘道:“作气不作气,休对我说我不管你,望着管的你人去说。”西门庆见月娘脸儿不瞧一面,折跌腿装矮子,跪在地下,杀鸡扯脖,口里姐姐长,姐姐短。月娘看不上,说道:“你真个恁涎脸涎皮的我叫丫头进来。”一面叫小玉。那西门庆见那小玉进来,连忙立起来;无计支他出去,说道:“外边下雪了,一香桌儿,还不收进来罢”小玉道:“香桌儿头里已收进来了。”月娘忍不住笑道:“没羞的货丫头根前也调个谎儿。”小玉出去,那西门庆又跪下央及。月娘道:“不看世界面上,一百年不理纔好”说毕,方纔和他坐的一处,教玉筲来捧与他吃了。那西门庆因把今日常家会茶散后,同邀伯爵同到李家,如此这般嚷闹,告诉一遍:“我叫小厮打了李家一场,被众人拉劝开了;赌了誓,再不踏院门了。”月娘道:“你躧不躧,不在于我,我是不管你傻才料。你拿晌金白银包着他,你不去,可知他另接了别的汉子养汉老婆的营生,你拴住他身,拴不住他心,你长拿封皮封着他也怎的”西门庆道:“你说的是。”于是脱衣,打发丫鬟出去,要与月娘上床宿歇求欢。月娘道:“教你上炕就捞定儿吃,今日只容你在我床上就勾了;要思想别的事,都不能勾。”那西门庆把那话露将出来,向月娘戏道:“都是你气的他,中风不语了。”月娘道:“怎的中风不语”西门庆道:“他既不中风不语,如何大睁着眼说不出话来”月娘骂道:“好个汗邪的货教我有半个眼儿看的上你”西门庆不由分说,把月娘两只白生生腿,扛在肩膊上,那话插入牝中,一任其莺恣蝶探,殢雨尤云,未肯即休。正是:
“得多少海棠枝上莺梭急,翡翠梁间燕语频。”
不觉到灵犀一点,美爱无加之处,麝兰半吐,脂香满唇。西门庆情极,低声求月娘叫达达;月娘亦低声帏昵,枕态有余,妍口呼亲亲不绝。是夜,两人雨意云情,并头交颈于帐内。正是:
“意恰尚忘垂绣带,兴狂不管坠金钗。”
有诗为证:“鸾乱钗横与已晓,情浓尤复厌通霄;
晚来独向妆台立,淡淡春山不用描。”
当晚夫妻幽欢不题。都表次日大清早晨,孟玉楼走到潘金莲房中,未曾进门,先叫道:“六丫头,起来不曾”春梅道:“俺娘纔起来梳头哩,三娘进屋里坐。”玉楼进来,只见金莲正在妆台前整掠香云。因说道:“我有庄事儿来告诉你,你知道不知”金莲道:“我在这背哈喇子,谁晓得”因问:“端得甚么事”玉楼道:“他爹昨日二更来家,走到上房里,和吴家的好了,在他房里歇了一夜。”金莲道:“俺每那等劝着,他说一百年,二百年。又知怎的平白浪扌扉着自家又好了,又没人劝他”玉楼道:“今早我纔知道,俺大丫头兰香在厨房内,听见小厮每说,昨日他爹和应二在院里李桂儿家吃酒,看出淫妇家甚么破绽,把淫妇每门窗户壁都打了。大雪里着恼来家,进仪门,看见上房烧夜香,想必听见些甚么话儿,两个纔到一答里。丫头学说两个说了一夜话:他爹怎的跪着上房的,叫妈妈,上房的又怎的声唤摆话的,碜死了相他这等,就没的话说,若是别人,又不知怎的说浪”金莲接过来说道:“早时与人家做大老婆,还不知怎样久惯鬼牢成一个烧夜香,只该默默祷祝,谁家一径倡扬,使汉子知道了;有这个道理来又没人劝,自家暗里又和汉子好了;硬到底纔好,干净假撇清”玉楼道:“他不是假撇清,他有心也要和,只是不好说出来的。他说他是风老婆不下气,倒教俺每做分上,怕俺每久后玷言玷语说他,敢说你两口子话差也,亏俺每说和。那个因院里着了气来家,这个正烧夜香,凑了这个巧儿,正是:我亲不用媒和证,暗把同心带结成。如今你我这等较论,休教他买了乖儿去了。你快梳了头自过去,和李瓶儿说去,咱两个人,每人出五钱银子,教李瓶儿拿出一两来,原为他废事起来,今日安排一席酒,一者与他两个把一杯,二者当家儿只当赏雪,耍戏一日,有何不可”金莲道:“你说的是,不知他爹,今日有个勾当没有”玉楼道:“大雪里有甚勾当我来时两口子还不见动静,上房门儿纔开,小玉拿水进去了。”这金莲慌忙梳头毕,和玉楼同过李瓶儿这边来。李瓶儿还睡在床上,迎春说:“三娘、五娘来了”玉楼、金莲进来,说道:“李大姐,好自在这咱时还睡,懒龙纔伸腰儿”金莲就舒进手去被窝里摸,见熏被的银香球,说道:“李大姐生了弹”这里掀开被,见他一身白肉,那李瓶儿连忙穿衣不迭。玉楼道:“五姐,休鬼混他。李大姐,你快起来,俺每有庄事来对你说。如此这般,他爹昨日和大姐姐好了,咱每人五钱银子,你便多出些儿,当初因为你起来。今日大雪里,只当赏雪,咱安排一席酒儿,请他爹和大姐姐坐坐,好不好”李瓶儿道:“随姐姐教我出多少,奴出便了”金莲道:“你将就只出一两儿罢。你秤出来,俺好往后边,问李娇儿、孙雪蛾要去。”这李瓶儿一面穿衣纔脚,叫迎春开厢子,拿出银子,拿了一块,金莲上等子秤,重一两二钱五分。玉楼教金莲伴着李瓶儿梳头:“等我后往后边问李娇儿孙雪蛾要银子去。”金莲看着李瓶儿梳头洗面。约一个时辰,见玉楼从后边来说道:“我早知也不干这个营生大家的事,相白要他的小淫妇说:我是没时运的人,汉子不再进我屋里来。我那讨银子要着一个钱儿不拿出来求了半日,只拿出这根银簪子来,你秤秤,重多少”金莲取过等子来秤,只重三钱七分。因问:“李娇儿怎的”玉楼道:“李娇儿初时只说:没有,虽是日逐钱打我手里使,都是扣数的。使多少,交多少,那里有富余钱教我说了半日:你当家还说没钱,俺每那个是有的六月日头,没打你门前过也怎的大家的事,你不出罢教我使性子走出来了,他慌了,使丫头叫我回去,纔拿出这银子与我。没来由,教我恁惹气剌剌的”金莲拿过李娇儿银子来,秤了秤,只四钱八分。因骂道:“好个奸倭的淫妇随问怎的绑着鬼,也不与人家足数,好歹短几分,”玉楼道:“只许他家拿黄杆等子秤人的;人问他要,只相打骨秃出来一般,不知叫人骂多少”一面连玉楼、金莲共凑了三两一钱;一面使绣春叫了玳安来。金莲先问他:“你昨日跟了你爹去,在李家为甚么着了恼来”玳安悉把在常时节家会茶,起散的早,邀应二爹和谢爹,同到李家。他鸨子回说不在家,往五姨妈家做生日去了。不想落后爹净手到后边,看见粉头和一个蛮子吃酒不出来,爹就恼了。不由分说,叫俺众人,把淫妇家门窗户壁,尽力打了一顿,只要把蛮子粉头墩锁在门上。多亏应二爹众人,再三劝住,爹使性步马回家;路上发狠,到明日还要摆布淫妇哩”金莲道:“贼淫妇我只道蜜罐儿,长连拿的牢牢的,如何今日也打了”又问玳安:“你爹真个恁说来”玳安道:“莫不小的敢哄娘”金莲道:“贼囚根子他不揪不采,也是你爹的表子,许你骂他想着迎头儿俺每使着你,只推不得闲,爹使我往桂姨家送银子去哩。叫的桂姨那甜如今他败落下来,你主子恼了,连你也叫起他淫妇来了看我到明日对你爹说,不对你爹说”玳安道:“耶跞,五娘这回日头打西出来,从新又护起他家来了莫不爹不在路上骂他淫妇,小的敢骂他”金莲道:“许你爹骂他便了,原来也许你骂他”玳安道:“早知五娘麻犯小的,小的也不对娘说。”玉楼便道:“小囚儿,你别要说嘴。这里三两一钱银子,你快和来兴儿替我买东西去,如此这般,今日俺每请你爹和你大娘赏雪饮酒。你将就少落我们些儿罢,我教你五娘不告你爹说罢。”玳安道:“娘使小的,小的敢落钱于是拿了银子,同来兴儿买东西去了。且说西门庆起来,正在上房梳洗。只见大雪里,来兴买了鸡鹅下饭,径往厨房里去了;玳安便提了一罐金华酒 进来。便问玉筲:“小厮的东西,是那里的”玉筲回道:“今日众娘置酒,请爹娘赏雪。”西门庆道:“金华酒 是那里的”玳安道:“是三娘与小的银子买的。”西门庆道:“阿呀家里见放着酒,又去买”分付玳安:“拿钥匙,前边厢房,有双料茉莉酒 ,提两坛搀着些这酒吃。”于是在后厅明间内,设石崇锦帐围屏,放下轴纸梅花暖帘来。炉安兽炭,摆列酒筵。不一时,厨下整理停当,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来到,请西门庆、月娘出来。当下李娇儿把盏,孟玉楼执壶,潘金莲捧菜,李瓶儿陪跪。头一锺先递了与西门庆,西门庆接酒在手,笑道:“我儿,多有起动,孝顺我老人家,长礼儿罢”那潘金莲嘴快,插口道:“好老气的孩儿谁在这里替你磕头哩俺每磕着你,你站着。杨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已定还不跪下哩也折你的万年草料,若不是大姐姐带携你,俺每今日与你磕头”于是递了西门庆,赖了锺儿。从新又满满斟了盏,请月娘转上,递与月娘。月娘道:“你每也不和我说,谁和你每平白又费这个心。”玉楼笑道:“没甚么。俺每胡乱置了杯水酒儿,大雪与你老公婆两个散闷而已。姐姐请坐,受俺每一礼儿。”月娘不肯,亦平还下礼去。玉楼道:“姐姐不坐,我每也不起来了。”相让了平日,月娘纔受了半礼。金莲戏道:“对姐姐说过,今日姐姐有俺每面上,宽恕了他;下次再无礼,冲撞了姐姐,俺每不管他来”望西门庆说道:“你装憨打势,还在上坐着,还不快下来,与姐姐递个锺儿,陪不是哩”那西门庆只是笑,不动身。良久递毕,月娘转下来,令玉筲执壶,亦斟酒与众姐妹回酒。惟孙雪蛾跪着接酒;其余都平叙姐妹之情。于是西门庆与月娘居上坐,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蛾并西门大姐,那两边打横。金莲便道:“李大姐,你也该梯已与大姐姐递杯酒儿,当初因为你的事起来,你做了老林,怎么,还恁木木的”那李瓶儿真个就走下席来,要递酒。被西门庆拦住,说道:“你休听那小淫妇儿,他哄你,已是递过一遍酒罢了;递几遍儿”那李瓶儿方不动了。当下春梅、迎春、玉筲、兰香,一般儿四个家乐,琵琶、筝、弦子、月琴,一面弹唱起来,唱了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会”云云。西门庆听了,便问:“谁教他唱道一套词来”玉筲道:“是五娘分付唱来。”西门庆就看着潘金莲说道:“你这小淫妇单管胡枝扯叶的。”金莲道:“谁教他唱他来没的又来缠我。”月娘便道:“怎的不请陈姐夫来坐坐”一面使小厮前边请去。不一时,经济来到,向席上都作了揖,就在大姐下边坐了。月娘令小玉安放了锺箸,合家金炉添兽炭,美酒泛羊羔 。正饮酒来,西门庆把眼观看帘前,那雪如挦绵扯絮,乱舞梨花,下的大了,端的好雪但见:
“初如柳絮,渐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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