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  金瓶梅词话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十六回 来旺儿递解徐州 宋惠连含羞自缢第(2/2)页
弄的身体狼狈,衣服蓝缕,没处投奔。哀告两个公人,哭泣不一,说:“两位哥在上,我打了一场屈官司,身上分文没有,寸布皆无。要凑些脚步钱与二位,无处所凑。望你可怜见,押我到我家主家处,有我的媳妇儿,并衣服箱笼,讨出来变卖了,致谢二位,并路途盘费,也讨得一步松宽。”那两个公人道:“你好不知道理。你家主西门庆既要摆布了一场,他又肯发出媳妇并箱笼与你你还有甚亲故俺每看阴师父分上,瞒上不瞒下,领你到那里胡乱讨些钱米;勾你路上盘费便了。谁指望你甚脚步钱儿”来旺道:“二位哥哥,你只可忴引我先到我家主门首,我央浼两三位亲邻,替我美言讨讨儿,无多有少。”两个公人道:“也罢,我每押你到他门首”这来旺儿先到应伯爵门首,伯爵推不在家。又央了左邻贾仁清、伊面慈二人,来西门庆家,替来旺儿说念,讨媳妇箱笼。西门庆也不出来,使出五六个小厮,一顿棍打出来,不许在门首缠绕。把贾、伊二人,羞的要不的。他媳妇儿宋惠莲在屋里瞒的铁桶相似,并不知一字。西门庆吩咐:“那个小厮走漏消息,决打二十板。”两个公人,又押到丈人家,卖棺材的宋仁家。

    来旺儿如此这般,对宋仁哭诉其事,打发了他一两银子,与那两个公人一吊铜钱、一斗米、路上盘缠。哭哭啼啼,从四月初旬,离了清河县,往徐州大道而来。这来旺儿又是那棒疮发了,身边盘缠缺乏,甚是苦恼。正是:

    “若是苟全痴性命,也甘饥饿过平生。”

    有诗为证:

    “当案推详秉至公,来旺遭陷出牢笼;

    今朝递解徐州去,病草凄凄遇暖风。”

    不说来旺儿递解徐州去了,且说宋惠莲在家,每日只盼他出来。小厮一般的替他送饭,到外边众人都吃了,转回来。惠莲问着他,只说:“哥吃了。监中无事,若不是也放出来了,连日提刑老爹没来衙门中问事,也只在一二日来家。”西门庆又哄他说:“我差人说了,不久即出。”妇人以为信实。一日,风里言风里语,闻得人说:“来旺儿押出来,在门首讨衣箱,不知怎的去了。”这妇人几问众小厮每,都不说。忽见钺安跟了西门庆马来家,叫住问他:“你旺哥在监中好么几时出来”钺安道:“嫂子,我告你知了罢,俺哥这早晚到流沙河了。”惠莲问其故。这钺安千不合,万不合,如此这般:“打了四十板,递解原籍徐州家去了。只放你心里,休题我告你说。”这妇人不听万事皆休,听此言是实,关闭了房门,放声大哭道:“我的人嚛你在他家干坏了甚么事来,被人纸棺材暗筭计了你你做奴才一场,好衣服没曾挣下一件在屋里。今日只当把你远离他乡,筭的去了。坑得奴好苦也你在路上,死活未知,存亡未保,我如今合在缸底下一般,怎的晓得”哭了一回,取一条长手巾,拴在卧房门揝上,悬梁自缢。不想来昭妻一丈青住房,正与他相连,说:后来听见他屋里哭了一回,不见动静。半日,只听喘息之声。扣房门,叫他不应。慌了手脚,教小厮平安儿,撬开窗户拴进去。见妇人穿着随身衣服,在闩椎下正吊得好。一面解救下来,开了房门,取姜汤撅灌。须臾,攘的后边知道,吴月娘率领李娇儿、孟玉楼、西门大姐、李瓶儿、玉筲、小玉都来看视。见贲四娘子儿也来瞧,一丈青搊扶他,坐在地下,只顾哽咽,白哭不出声来。月娘叫着他,只是低着头,口吐涎痰,不答应。月娘便道:“原来是个傻孩子你有话只顾说便好,如何寻这条路起来”因问一丈青:“灌些姜汤与他不曾”一丈青道:“纔灌了些姜汤吃了”月娘令玉筲扶着他,亲叫道:“惠莲孩儿,你有甚么心事,越发老实叫上几声,不妨事。”问了半日,那妇人哽咽了一回,大放声,排手拍掌哭起来。月娘叫玉筲扶他上炕,他不肯上炕。月娘众人劝了半日,回后边去了。止有贲四嫂同玉筲相伴在屋里。只见西门庆掀帘子进来,也看见他坐在冷地下哭泣。令玉筲:“你搊他炕上去罢”玉筲道:“刚纔娘教他上去,他不肯去。”西门庆道:“好襁孩子冷地下冰着你,你有话对我说,如何这等拙智”惠莲把头摇着,说道:“爹,你好人儿你瞒着我干的好勾当儿,还说甚么孩子不孩子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你成日间只哄着我,今日也说放出来,明日也说放出来,只当端的好出来。你如要递解他,也和我说声儿。暗暗不透风,就解发远远的去了;你也要合凭个天理,你就信着人,干下这等绝户计。把圈套儿做的成,你还瞒着我你就打发,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下我做甚么”西门庆笑道:“孩儿,不关你事。那厮坏了事,难以打发你;你安心,我自有个处。”因令玉筲:“你和贲四娘子相伴他一夜儿,我使小厮送酒来你每吃。”说毕,往外去了。贲四嫂良久扶他上炕坐的,和玉筲将话儿劝解他,做一处坐的。只见西门庆到前边铺子里,问傅伙计要了一吊钱,买了一钱酥烧 ,拿盒子盛了。又是一瓶酒,使来安儿送到惠莲屋里,说道:“爹使我送这个与嫂子吃。”惠莲看见,一顿骂:“贼囚根子趁早与我都拿了去,省的我摔一地大拳打了这回,拿手摸挲”来安儿道:“嫂子收了罢,我拿回去,爹又打我”于是放在卓子上就是。那惠莲跳下来,把酒拿起来,纔待赶着摔了去,被一丈青拦住了。那贲四嫂看着一丈青咬指头儿,正相伴他坐的,只见贲四嫂家长儿走来,叫他妈,他爹门外头来家,要吃饭。贲四嫂和一丈青走出来,到一丈青门首,只见西大姐在那里,和来保儿媳妇惠祥说话。因问:“贲四嫂那里去”贲四嫂道:“他爹门外头来了,要饭吃。我到家瞧瞧就来。我来看看,乞他大爹再三央陪伴他坐坐儿,谁知倒把我来挂住了,不得脱身。”因问:“他想起甚么干这道路”一丈青接过来道:“早是我打后边来,听见他在屋里哭着,就不听的动静儿。乞我慌了,推门推不开。旋叫了平安儿来,打窗子里跳进去,纔救下来了;若迟了一步儿,胡子老儿吹灯,把人了了。”惠祥道:“刚纔爹在屋里,他说甚么来”那贲四嫂只顾笑,说道:“看不出他旺官娘子,原来也是个辣菜 根子,和他大爹白搽白折的平上,谁家媳妇儿有这个道理”惠祥道:“这个媳妇儿,比别的媳妇不同好些。从公公身上拉下来的媳妇儿,这一家大小谁如他”说毕,往家里去了。一丈青道:“四嫂,你到家快来。”贲四嫂道:“甚么话我若不来,惹他大爹就怪死了”西门庆白日教贲四嫂和一丈青陪他坐,晚夕教玉筲伴他一处睡,慢慢将言词说劝化他,说道:“宋大姐,你是个聪明的趁早恁妙龄之时,一朵花初开,主子爱你,也是缘法相投。你如今将上不足,比下有余;守着主子,强如守着奴才。他去也是去了,你恁烦恼不打紧,一时哭的有好歹,却不亏负了你的性命常言道:我做了一日和尚,撞了一日钟。往后贞节,轮不到你头上了”那惠莲听了,只是哭涕,每日饭粥也不吃。玉筲回了西门庆话,西门庆又令潘金莲亲来对他说,也不依。金莲恼了,自西门庆:“贼淫妇他一心只想他汉子。千也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万也说相随百步也有个徘徊意。这等贞节的妇人,便拿甚么拴的住他心”西门庆笑道:“你休听他摭说。他若早有贞节之心,当初只守着厨子蒋聪,不嫁来旺儿了”一面坐在前厅上,把众小厮家人都叫到根前审问:“你每近前几日,来旺儿递解去时,是谁对他说来趁早举出来,我也一下不打他;不然,我打听出,每人三十板子,即与我离门离户。”忽有画童跪下,说道:“小的不敢说”西门庆道:“你说不妨”画童道:“那日小的听见钺安跟了爹爹马来家,在夹道内,嫂子问他。他走了口,对嫂子说。”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一片声使人寻钺安儿,这钺安儿早已知此消息,一直躲在潘金莲房里不出来。金莲正洗脸,小厮走到屋里,跪着哭道:“五娘救小的则个。”金莲骂道:“贼囚猛可走来,唬我一跳你又不知干下甚么事”钺安道:“爹因为小的告嫂子说了,旺哥去了。要打我;娘好歹劝劝爹,过出去,爹在气头上,小的就是死罢了”金莲怪道:“囚根子諕的鬼也似的。我说甚么勾当来,恁惊天动地的,原来为那奴才淫妇”分付:“你在我这屋里,不要出去”藏在门背后。西门庆见叫不将钺安去,在前厅暴叫如雷。一连使了两替小厮,来金莲房寻他,都被金莲骂的去了。落后,西门庆一阵风自家走来到,手里拿着马鞭子,问:“奴才在那里”金莲不理他。被西门庆繞屋走了一遍,从门背后采出钺安来要打。乞金莲向前把马鞭子夺了,掠在床顶上,说道:“没廉耻的货儿你脸做个主了。那奴才淫妇想他汉子上吊,羞急拿小厮来煞气。关小厮另脚儿事”那西门庆气的睁睁的。金莲叫小厮:“你往前头干你那营生去,不要理他。等他再打你,有我哩”那钺安得手,一直往前去了。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

    这潘金莲几次见西门庆留意在宋惠莲身上,于是心生一计,行在后边唆调孙雪蛾,说:“来旺儿媳妇子怎的说你要了他汉子,备了他一篇是非。他爹恼了,纔把他汉子打发了。前日打了你那一顿,拘了你头面衣服,都是他过嘴舌说的。”这孙雪蛾耳满心满,掉了雪蛾口气儿,走到前边,自惠莲又是一样说。说:“孙雪蛾怎的后边骂你是蔡家使喝了的奴才,积年转主子养汉,不是你背养主子,你家汉子怎的离了他家门说你眼泪留着些脚后跟。”说的两下都怀仇忌恨。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四月十李妈妈并李桂姐,都来与他做生日,吴月娘留他同众堂客在后厅饮酒。西门庆往人家赴席,不在家。这宋惠莲吃了饭儿,从早辰在后边打了个扌晃儿,一头拾到屋里,直睡到日沉西。由着后边一替两替使了丫鬟来叫,只是不出来。雪蛾寻不着这个由头儿,走来他房里叫他,说道:“嫂子,做了王美人了怎的这般难请”那惠莲也不理他,只顾面朝里睡。这雪蛾又道:“嫂子你思想你家旺官儿哩,早思想好来,不得你,他也不得死,还在西门庆家里”这惠莲听了他这一句话,打动潘金莲说的那情由,翻身跳起来,望雪蛾说道:“你没的走来浪声颡气他便因我弄出去了,你为甚么来打你一顿,撵的不容上前。得人不说出来,大家将就些便罢了何必撑着头儿来寻趁人”这雪蛾心中大怒,骂道:“好贼奴才,养汉淫妇如何大胆骂我”惠莲道:“我是奴才淫妇你是奴才小妇我养汉养主子,强如你养奴才。你倒背地偷我的汉子,你还来倒自家掀腾”这几句话,分明戮在雪蛾身上,那雪蛾怎不急了那宋惠莲不防他,被他走向前,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打脸上通红的。说道:“你如何打我”于是一头撞将去,两个就揪扭打在一处,慌的来昭妻一丈青走来劝解,把雪蛾拉的后走,两个还骂不绝口。吴月娘走来,骂了两句;“你每都没些规矩儿,不管家里有人没人,都这等家反宅乱。等主子回来,我对你主子说不说”当下雪蛾便往后边去了。月娘见惠莲头发揪乱,便道;“还不快梳了头,往后边来啰”惠莲一声儿不答话,打发月娘后边去了。走到房内,倒插了门,哭泣不止。哭到掌灯时分,众乱着后边堂客吃酒,可怜这妇人忍气不过,寻了两条脚带,拴在门楹上,自缢身死,亡年二十五岁。正是: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时可霎作怪,不想月娘正送李妈妈、桂姐出来,打惠莲门首过,关着不见动静,心中甚是疑影。打发李妈妈娘儿两个上轿去了,回来推他,叫他,门不开。都慌了手脚。还使小厮打窗户内跳进去。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割断脚带解卸下,撅救了半日,不知多咱时分,鸣呼哀哉死了但见:

    “四肢冰冷,一气灯残。香魂渺渺已赴望乡台;星眼双瞑魄悠悠,尸横光地下半晌。不知精爽逝何处疑是行云秋水中。”

    月娘见救下不活,慌了。连忙使小厮来兴儿骑头口,往门外请西门庆来家。雪蛾恐怕西门庆来家,拔树寻根,归罪于己。在上房打旋么儿,跪着月娘,教休题出和他嚷闹来。月娘见他諕的那等腔儿,心中又下般不的:“此时你恁害怕,当初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至晚,等的西门庆来家,只说惠莲因思想他汉子,哭了一日,赶后边人乱,不知多咱寻了自尽。西门庆便道:“他自个拙妇,原来没福”一面差家人,递了一纸状子,报到县主李知县手里,只说;“本妇因本家请堂客吃酒,他管银器家火。他失落一件银锺,恐家主查问见责,自缢身死。”又送了知县三十两银。回来,知县自恁要做分上,胡乱差了一员司吏,带领几个仵作来看了。自买了一具棺材,讨了一张红票,贲四、来兴儿同送到门外地藏寺,与了火家五钱银子,多架些柴薪纔待发火烧毁。不想他老子卖棺材宋仁,打听得知,走来拦住,叫起冤屈来。说他女儿死的不明,口称:“西门庆固倚强奸要他,我家女儿贞节不从,威逼身死。我还要抚按上告,进本告状,谁敢烧化尸首”那众火家都乱走了,不敢烧。贲四、来兴少不的把棺材停在寺里,来家回话。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