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韩道国筵请西门庆 李瓶儿苦痛宴重阳第(2/2)页
东西儿。叫两个妓者,咱每替他暖暖房,耍一日。”常时节道:“小弟有心,也要请哥坐坐。算计来,不敢请。地方儿窄狭,恐怕哥受屈驰。”西门庆道:“没的扯淡那里又费他的事起来如今使小厮请将谢子纯来,和他说说。”即令琴童儿:“快请你谢爹去。”伯爵因问:“哥,你那日叫那两个去”西门庆笑道:“叫你郑月娘和洪四儿去。洪四儿令打掇鼓儿,唱慢山坡羊儿。”伯爵道:“哥,你是个人。你请他就不对我说声,我怎的也知道了比李桂儿风月如何”西门庆道:“通色丝子女不可言。”伯爵道:“他怎的前日你生日时,那等不言语扭扭的也是个肉佞贼小淫妇儿”西门庆道:“等我到几时再去着,也携带你走走。你月娘儿会打的好双陆,你和他打两贴双陆。”伯爵道:“等我去混那小淫妇儿,休要惯了他”西门庆道:“你这歪狗材,不要恶识他便好”正说着,谢希大到了。声喏毕,坐下。西门庆道:“常二哥如此这般,新有了华居,瞒着俺每已搬过去了。咱每人随意出些分资,休要费烦他丝毫。我这里整治停当,教小厮抬了他府上。我还助两个妓者,咱耍一日何如”谢希大道:“哥分付每人出多少分资,俺每都送哥这里来就是了。还有那几位”西门庆道:“再没人,只这三四个儿。每人二星银子就勾了。”伯爵道:“十分人多了,他那里没地方儿。”正说着,只见琴童来说:“吴大舅来了。”西门庆道:“请你大舅这里来坐。”不一时,吴大舅进入轩内。先与三人作了揖,然后与西门庆叙礼坐下。小厮拿茶上来,同吃了茶。吴大舅起身说道:“请姐夫到后边说句话儿。”西门庆连忙让大舅到于后边月娘房里。月娘还在卷棚内,与众姊妹吃酒听唱。听见小厮说:“大舅来了,爹陪着在后边坐着坐说话哩。”一面走到上房见大舅,道了万福,叫小玉递上茶来。大舅向袖中取出十两银子,递与月娘,说道:“昨日府上纔领了三锭银子。姐夫且收了这十两。余者待后次再送来。”西门庆道:“大舅,你怎的这般计较且使着,慌怎的”大舅道:“我恐怕迟了姐夫的。”西门庆因问:“仓廒修理的也将完了”大舅道:“还得一个月将完。”西门庆道:“工完之时,一定抚按有些奖励。”大舅道:“今年考选军政在迩,还望姐夫扶持,大巡上替我说说。”西门庆道:“大舅之事,都在于我。”说毕话,月娘道:“请大舅来前边坐。”大舅道:“我去罢。只怕他三位来有甚话说。”西门庆道:“没甚么话。常二哥新近问我借了几两银子,买下了两间房子,已搬过去了。今日买了些礼儿来谢我。节间留他每坐坐,不想大舅来的正好。”于是让至前边坐下。月娘连忙教厨下打发菜儿上去。琴童儿与王经先安放八仙卓席端正,拿了小菜果酒上去。西门庆旋教开库房,拿去一坛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来 。打开,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好吃,又不说葡萄酒 。教王经用小金锺儿斟一杯儿,先与吴大舅尝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尝讫,极口称羡不已。须臾,大盘大碗嚘饭肴品摆将上来,堆满卓上。先拿了两大盘玫瑰果馅蒸糕,蘸着白砂糖,众人乘热一抢着吃了一顿。然后纔拿上酿螃蟹 ,并两盘烧鸭子 来。伯爵让大舅吃。连谢希大也不知是甚么做的,这般有味酥脆好吃。西门庆道:“此是常二哥家送来的。”大舅道:“我空痴长了五十二岁,并不知螃蟹这般造作,委的好吃”伯爵又问道:“后边嫂子都尝了尝儿不曾”西门庆道:“房下每都有了。”伯爵道:“也难为我这常嫂,也这般好手段儿。”常时节笑道:“贱累还恐整理的不堪口,教列位哥笑话。”吃毕螃蟹,左右上来斟酒。西门庆令春鸿和书童两个在旁,一递一个歌唱南曲。应伯爵忽听大卷棚内弹筝歌唱之声,便问道:“哥,今日有李桂姐在这里不然,如何这等音乐之声”西门庆道:“你再听着,是不是”伯爵道:“李桂姐不是,就是吴银儿。”西门庆道:“你这花子,单管只瞎诌。倒是个女先生。”伯爵道:“不是郁大姐”西门庆道:“不是他。这个姓申二姐,年小哩,好个人材,又会唱。”伯爵道:“真个这等好哥怎的不牵出来,俺每瞧瞧。又唱个儿俺每听。”西门庆道:“今日你众娘每,大节间叫他来赏重阳顽耍。偏你这狗材耳朵内听的见。”伯爵道:“我便是千里眼,顺风耳。随他四十里有蜜蜂儿叫,我也听见了。”谢希大道:“你这花子两耳朵似竹签儿也似,愁听不见。”两个又顽笑了一回。伯爵道:“哥,你好歹叫他出来,俺每见儿。俺每不打紧,教他只当唱个儿与老舅听也罢了,休要就古执了。”西门庆乞他逼迫不过,一面使王经领申二姐出来,唱与大舅听。不一时,申二姐来,望上磕了头起来,旁边安放校床儿,与他坐下。伯爵问申二姐:“青春多少”申二姐回道:“属牛的,二十一岁了。”又问:“会多少小唱”申二姐道:“琵琶筝上套数小唱,也会百十来个。”伯爵道:“你会许多唱也勾了。”西门庆道:“申二姐,你拿琵琶唱小词儿罢省的劳动了你。说你会唱四梦八空,你唱与大舅听”分付王经、书童儿席问斟上酒。那申二姐款跨鲛绡,微开檀口,唱罗江怨道:
“恹恹病转浓,甚日消融春思夏想秋又冬。满怀愁闷。诉与天公也。天有知呵,怎不把恩情送恩多也是个空,情多也是个空,都做了南柯梦。”
“伊西我在东,何日再逢花笺慢写封又封,叮咛嘱付,与鳞鸿也。他也不忠,不把我这音书送。思量他也是空,埋怨他也是空,都做了巫山梦。”
“恩情逐晓风,心意懒慵,伊家做作无始终。山盟海誓,一似耳边风也。不记当时,多少恩情重。亏心也是空,痴心也是空,都做了蝴蝶梦。”
“惺惺似蒙懂,落伊套中。无言暗把珠泪涌。口心谁想,不相同也。一片真心,将我厮调弄。得便宜也是空,失便宜也是空,都做了阳台梦。”
不说前边弹唱饮酒。且说李瓶儿归到房中,坐净桶,下边似尿也一般,只顾流将起来,登时流的眼黑了。起来穿裙子,忽然一阵旋晕的,向前一头搭倒在地。饶是迎春在旁搊扶着,还把额角上磕伤了皮。和奶子搊到炕上,半日不省人事。慌了迎春使绣春连忙快对大娘说去。那绣春走到席上,报与月娘众人:“俺娘在房中晕倒了。”这月娘撇了酒席,与众姊妹慌忙走来看视。见迎春、奶子两个搊扶着他,坐在炕上,不省人事。便问他:“好好的进屋里,端的怎么来就不好了”迎春揭开净桶与月娘瞧,把月娘諕了一跳,说道:“此是他刚纔吃了酒,助赶的他这血旺了,流了这些。”玉楼、金莲都说:“他几曾大好生吃酒来”一面煎灯心姜汤 灌他。半晌苏着过来,纔说出话儿来了。月娘问:“李大姐,你怎的来”李瓶儿道:“我不怎的。坐下桶子,起来穿裙子,只见眼面前黑黑的一块子,就不觉天旋地转起来,由不的身子就倒了。”月娘便要使来安儿:“请你爹进来对他说,教他请任医官来看你。”那李瓶儿又嗔教请去:“休要大惊小怪,打搅了他吃酒。”月娘分付迎春:“打铺教你娘睡罢。”月娘于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分付收拾了家火,都归后边去了。西门庆陪侍吴大舅众人,至晚归到后边月娘房中。月娘于是也就吃不成酒了。分付收拾了家火,都归后边去了。西门庆陪侍吴大舅众人,至晚归到后边月娘房中。月娘告诉李瓶儿跌倒之事。西门庆慌走到前边来看视。见李瓶儿睡在炕上,面色腊查黄了,扯着西门庆衣袖哭泣。西门庆问其所以。李瓶儿道:“我到屋里坐杩子。不知怎的,下边只顾似尿也一般流起来。不觉眼前一块黑黑的,起来穿裙子,天旋地转,就跌倒了。恁甚么就顾不的了”西门庆见他额上磕伤一道油皮,说道:“丫头都在那里,不看你怎的跌伤了面貌”李瓶儿道:“还亏大丫头都在根前,和奶子搊扶着我。不然还不知跌得怎样的。”西门庆道:“我明日还早使小厮请任医官来看你看。”当夜就在李瓶儿对面床上,睡了一夜。次日早辰,投往衙门里去,旋使琴童骑头口请任医官去了。直到晌午纔来。西门庆先在大厅上陪吃了茶,使小厮说进去。李瓶儿房里收拾干净,熏下香,然后请任医官到房中。诊毕脉,走出外边厅上,对西门庆说:“老夫人脉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些。七情感伤,肝肺火太盛,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犹如山崩而不能节制。复使大官儿后边问去,若所下的血紫者,犹可以调理。若鲜红者,乃新血也。学生撮过药来,若稍止则可有望,不然难为矣”西门庆道:“望乞老先生留神加减,学生必当重谢”任医官道:“是何言语你我厚间,又是明川情分,学生无不尽心。西门庆待毕茶,送出门。随即具一匹杭绢、二两白金,使琴童儿讨将药来,名日归脾汤,乘热而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门庆越发慌了。又请大街胡太医来瞧。胡太医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亦取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月娘见前边乱着请太医,只留申二姐住了一夜,与了他五钱银子,一件云绢比甲儿并花翠装了个盒子,打发他坐轿子去了。花子由自从开张那日吃了酒去,听见李瓶儿不好,至是使了花大嫂买了两物礼来看他。见他瘦的黄恹恹儿,不比往时,两个在屋里大哭了一回。月娘后边摆茶,请他吃了。韩道国说:“东门外住的一个看妇人科的赵太医,指下明白,极看得好。前岁小侄媳妇月经不通,是他看来。老爹这里差人请他来看看六娘,管情就好”西门庆于是就使玳安同王经两个,迭骑着头口,往门外请赵太医去了。西门庆请了应伯爵来,在厢房坐的,和他商议:“第六个房下,甚是不好的重,如之奈何”伯爵失惊道:“这个嫂子贵恙,说好些,怎的又不好起来”西门庆道:“自从小儿没了,一向着了忧戚,把病来又犯了。昨日重阳,我说接了申二姐,节间你每打伙儿散闷顽耍。他又没大好生吃酒。谁知走到屋中,就不好晕起来,一交跌倒在地,把脸都磕破了。请任医官来看,说脉息比前沉重。吃了药,倒越发血盛了。”伯爵道:“哥,你请胡太医来看,怎的说”西门庆道:“胡太医说是气冲了血管,吃了他的,也不见动静。今日韩伙计说,门外一个赵太医,名唤赵龙岗,专科看妇女。我使小厮骑头口请。去了一回,把我焦愁的了不得生生为这孩子不好,是白日黑夜,思虑起这病来了。妇女人家,又不知个回转,劝着他,又不依你,教我无法可处”正说着,平安来报:“乔亲家爹来了。”西门庆一面让进厅上坐。叙礼已毕,坐下。乔大户道:“闻得六亲家母有些不安,昨日舍甥到家,请房下便来奉看。西门庆道:“便是一向因小儿没了,他着了忧戚,身上原有些不调,又感发起来了。蒙亲家挂心。”乔大户道:“也曾请人来看不曾”西门庆道:“常吃任后溪的药。昨日又请大街胡先生来看,吃药越发转盛,今日又请门外专看妇人科赵龙岗去了。”乔大户道:“咱县门前住的行医何老人,大小脉方俱精。他儿子何歧轩,见今上了个冠带医士。亲家何不请他来看看亲家母”西门庆道:“既是好,等小价请了赵龙岗来看了脉息,看怎的说,再请他来不迟。”乔大户道:“亲家依我愚见,如今请了何老人来看了亲家母脉息,讲说停当,安在厢房内坐的。待盛价门外请将赵龙岗来,看他诊了脉怎么说,教他两个细讲一讲,就论出病原来了。然后下药,无有个不效之理。”西门庆道:“亲家说的是。”一面使玳安:“拿我拜帖儿,和乔通去请县门前行医何老人来。”玳安等应诺去了。西门庆请伯爵到厅上,与乔大户相见,同坐一处吃茶。那消片晌之间,何老人到来。进门与西门庆、乔大户等作了揖,让于上面坐下。西门庆举手道:“数年不见,你老人家不觉越发苍髯皓首。”乔大户又问:“令郎先生肆业盛行”何老人道:“他逐日县中迎送,也不得闲。倒是老拙常出来看病。”伯爵道:“你老人家高寿了还这等健朗”何老人道:“老拙今年痴长岁。”叙毕话,看茶上来吃了,小厮说进去。须臾请至房中,就床看李瓶儿脉息,旋搊扶起来,坐在炕上,挽着香云,阻隔三焦,形容瘦的十分狼狈了。但见他:
“面如金纸,体似银条,看看减褪丰标,渐渐消磨精彩。胸中气急,连朝水米怕沾唇,五脏膨脝,尽日药丸难下腹。隐隐耳虚闻盘响,昏昏眼暗觉萤飞。六脉细沉,东岳判官催命去;一灵缥缈,西方佛子唤同行。丧门吊客已临身,扁鹊虑医难下手。”
那何老人看了脉息,出来外边厅上,向西门庆、乔大户说道:“这位娘子乃是精冲了血管起来,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博则血如崩。细思当初起将病之由,看是也不是”西门庆道:“你老人家如何治疗”正相论间,忽报:“琴童和王经,门外请了赵先生来了。”何老人便问:“是何人”西门庆道:“也是伙计举来一医者。你老人家只推不知。待他看了脉息出来,你老人家和他两个相讲一讲,好下药。”不一时,从外而入。西门庆与他叙礼毕,然后与众人相见。何、乔二老居中,让他在左,应伯爵在右,西门庆主位相陪。来安儿拿上茶来吃了,收下盏托去。此人便问:“二位尊长贵姓”乔大户道:“俺二人一位姓何,一位姓乔。”伯爵道:“在下姓应。敢问先生高姓,尊寓何处,治何生理”其人答道:“不敢,在下小子,家居东门外头条巷二郎庙三转桥四眼井住的,有名赵捣鬼便是。平生以医为业。家祖见为太医院院判,家父见充汝府良医。祖传三荤,习学医术。每日攻习王叔和、东垣勿听子药性赋,黄帝素问、难经,活人书,丹溪纂要,丹溪心法,洁古老脉诀,加减十三方,千金奇效良方,寿域神方,海上方,无书不读,无书不看。药用胸中活法,脉明指下玄机。六气四时,辨阴阳之标格;七表览无余;弦洪芤石之脉理,莫不通晓。小人拙口钝吻,不能细陈。聊有几句,道其梗概。”便道:
“我做太医姓赵,门前常有人叫。
只会卖杖摇铃,那有真材实料。
行医不按良方,看脉全凭嘴调。
撮药治病无能,下手取积而妙。
头疼须用绳箍,害眼全凭艾醮。
心疼定敢刀剜,耳聋宜将针套。
得钱一昧胡医,图利不图见效。
寻我的少吉多凶,到人家有哭无笑。”
正是:
“半积阴功半养身,古来医道通仙道。”
众人听了,都呵呵笑了。何老人道:“你门里出身,门外出身”赵太医道:“门里出身怎的说门外出身怎的说”何老人道:“你门里出身,有父待子接脉理之良法。若是门外出身,只可问病下药而已。”赵太医道:“老先生你就不知道,古人云:望闻问切,神圣功巧。学生三辈门里出身,先问病,后看脉,还要观其气色。就如同子平兼五星,还要观手相貌,纔看得准,庶乎不差”何老人道:“既是如此,请先生进看去。”西门庆即令琴童后边说去:“又请了赵先生来了。”不一时,西门庆陪他进入李瓶儿房中。那李瓶儿方纔睡下,安逸一回,又搊扶起来,靠着枕褥坐着。这赵太医先诊其左手,次诊右手。便教老夫人抬起头来,看看气色。那李瓶儿真个把头儿扬起来。赵太医教西门庆:“老爹,你问声老夫人,我是谁”西门庆便问李瓶儿:“你看这位是谁”那李瓶儿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敢是太医”赵先生道:“老爹不妨事,死不成。还认的人哩”西门庆笑道:“赵先生你用心看,我重谢你。”一面看视了半日,说道:“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说。据看其面色,又诊其脉息,非伤寒则为杂症,不是产后,定然胎前。”西门庆道:“不是此疾,先生你再仔细诊一诊。”先生道:“敢是饱闷伤食,饮馔多了”西门庆道:“他连日饭食,通不十分进。”赵先生又道:“莫不是黄病”西门庆道:“不是。”赵先生道:“不是,如何面色这等黄”又道:“多管是脾虚泄泻。”西门庆道:“也不是泄疾。”赵先生道:“不泄泻,都是甚么怎生的害个病,也教人摸不着头脑”坐想了半日,说道:“我想起来了。不是便毒鱼口,定然是经水不调匀。”西门庆道:“女妇人,那里便毒鱼口来你说这经事不调,倒有些近理。”赵先生道:“南无佛耶,小人可怎的也猜着一庄儿了”西门庆问:“如何经事不调匀”赵先生道:“不是干血痨,就是血山崩。”西门庆道:“实说与先生,房下如此这般,下边月水淋漓不止,所以身上都瘦弱了。你有甚急方合些好药与他吃,我重重谢你。”赵先生道:“不打紧处,小人有药。等我到前边写出个方来,好配药去。”西门庆一面同他来到前厅。乔大户,何老人还未去,问他:“甚么病源”赵先生道:“依小人讲,只是经水淋漓。”何老人道:“当用何药以治之”赵先生道:“我有一妙方,用着这几味药材,吃下去,管情就好。”听我说:
“甘草甘逐与碙砂,藜芦巴豆与芫花。人言调着生半夏,用乌头杏仁天麻。这几味儿齐加,葱蜜和丸只一挝。清辰用烧酒 送下。”
何老人听了,便道:“这等药吃了,不药杀人了”赵先生道:“自古毒药苦口利于病。若早得摔手伶俐,强如只顾牵经。”西门庆道:“这厮俱是胡说。”教小厮:“与我扠出去。”乔大户道:“伙计既举保来一场,医家休要空了他。”西门庆道:“既是恁说,前边铺子里称二钱银子,打发他去罢。”那赵太医得二钱银子往家,一心忙似箭,两家走如飞。西门庆见打发赵太医去了,因向乔大户说:“此人原来不知甚么。”何老人道:“老拙适纔不敢说。此人东门外有名的赵捣鬼,专一在街上卖杖摇铃,哄过往之人。他那里晓的甚脉息病源”因说:“老夫人此疾,老拙到家撮两贴药来,遇缘看服毕,经水少减,胸口稍开,就好用药。只怕下边不止,饮食再不进,就难为矣”说毕起身。西门庆这里封白金一两,使玳安拿盒儿讨将药,晚夕与李瓶儿吃了。并不见其分毫动静。吴月娘道:“你也省可里与他药吃。他饮食先阻住了,肚腹中有甚么儿只顾拿药陶碌他。前者那吴神仙算他二十七岁有血光之灾,今年都不整廿七岁了你还使人寻这吴神仙去,教替他打算算,这禄马数上,看如何只怕犯着甚么星辰,替他禳保禳保。”西门庆这里旋差人拿帖儿往周守备府里问去。那里说:“吴神仙云游之人,来去不定。但来,只在城南土地庙下。今岁从四月里往武当山去了。要打数算命,真武庙外有个黄先生,打的好数。一数只要三钱银子,不上人家门去。一生别后事,都如眼见。”西门庆随即使陈经济拿三钱银子,径到北边真武庙门首抄寻。有黄先生家门上,贴着“抄算先天易数,每命卦金三星。”陈经济向前作揖,奉上卦金,说道:“有一命,烦先生推算。”说与他八字,女命,年二七岁,正月十五日午时。这黄先生把算子一打,就说:“这女命辛未年,庚寅月,辛卯日,壬午时,理取印绶之格,借四岁行运。四岁已未,十四岁戊午,廿四岁丁巳,三十四岁丙辰。今年流年丁酉,此肩用事,岁伤日干,计都星照命,又犯丧门五鬼,灾杀作抄。夫计都者,乃阴晦之星也。其像犹如乱丝而无头,变异无常。人运逢之,多主暗昧之事,引惹疾病。主正、二、三、七、九月病灾,有损暗伤财物,小口凶殃。小人所算,口舌是非,主失财物。若是阴人,大为不利。”断云:
“计都流年临照,命逢陆地行舟,必然家主皱眉头。
静里踌躇无奈,闲中悲恸无休,女人犯此问根由。
必似乱丝不久,切记胎前产后。”
其数曰:
“莫道成家在晚时,止缘父母早先离,
芳姿娇媚年来美,百计俱全更有思;
傅扬伉俪当龙至,荣合屠羊看虎威,
可怜情熟恩情失,命入鸡宫叶落里。”
抄毕数,封付与经济拿来家。西门庆和应伯爵、温秀才坐的,见经济抄了数来,拿到后边,解说与月娘听,命中多凶少吉。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眉头搭上三黄锁,腹内包藏万斛愁。正是:
“高贵青春遭大丧,伶俐醒然却受贫,
年月日时该定载,算来由命不由人。”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