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西门庆贪欲得病 吴月娘墓生产子第(2/2)页
撞见我,说你使他叫唱的,今日请人摆酒;说你心中不好,改了日子。把我諕了一跳,教我今日早来看看哥。”西门庆道:“我今日连衙门中拜牌也没去,送假牌去了。”伯爵道:“可知去不的。大调理两个日儿出门。”吃毕茶,道:“我去罢,再来看哥。李桂姐会了吴银儿,也要来看你哩。”西门庆道:“你吃了饭去。”伯爵道:“我一些不吃。”扬长出去了。西门庆于是使琴童儿往门外请了任医官来,进房中诊了脉,说道:“老先生此贵恙,乃虚火上炎,肾水下竭,不能既济,乃是脱阳之症。须是补其阴虚,方纔好得。”封了五星银了,讨将药来吃了,止住了头晕,身子依旧还软,起不来;下边肾曩,越发肿痛,溺尿甚难。说毕,作辞起身去了。到后晌时分,李桂姐、吴银儿坐轿子来看;每人两个盒子,一盒果馅饼儿,一盒玫瑰金饼,一副蹄,两只烧鸭 ,进房与西门庆磕头,说道:“爹怎的心里不自在”西门庆道:“你姐儿两个自恁来看看便了,如何又费心买礼儿”因说道:“我今年不知怎的,痰火发的重些。”桂姐道:“还是爹这节间酒吃的多了,清洁他两日就好了。”坐了一回,走去李瓶儿那边屋里,与月娘众了见节。请到后边,摆茶毕,又走来前边,陪西门庆坐的说话儿。只见伯爵又陪了谢希大、常时节来望。西门庆教玉筲搊扶他起来坐的,留他三在房内放卓儿吃酒。谢希大道:“哥用了些粥不曾”玉筲把头扭着不答应。西门庆道:“我还没吃粥,咽不下去。”希大道:“拿粥,等俺每陪哥吃些粥儿还好。”不一时,拿将粥来。玉筲拿盏儿伺候,众人陪着吃点心下饭。西门庆拿起粥来,只扒了半盏儿,就不吃下去。月娘和李桂姐、吴银儿都在李瓶儿那边坐的管待。伯爵问道:“李桂姐与银姐来了,怎的不见”西门庆道:“在那边坐的。”伯爵因令来安儿:“你请过来唱一套儿,与你爹听。”那吴月娘恐怕西门庆不耐烦,拦着,只说吃酒哩,不教过来。众人吃了一回酒,说道:“哥,你陪着俺每坐,只怕劳碌着你。俺每去了,你自在侧侧儿罢。”西门庆道:“起动列位挂心”三人于是作辞去了。应伯爵走出小院门,叫玳安过来分付:“你对你大娘说,你就说应二爹说来,你爹面上变色,有些滞气,不好。早寻人看,他大街上胡太医,最治的好痰火,何不使人请他看看休要躭迟了”玳安不敢怠慢,走来告诉月娘。月娘慌进房来,对西门庆说:“方纔应二哥对小厮说,大街上胡太医看的痰火,你何不请他来看看来”西门庆道:“胡太医前番看李大姐不济,又请他”月娘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看他不济,只怕有缘,吃了他的药儿,好了是的。”西门庆道:“也罢,你请他去。”不一时,使棋童儿请了胡太医来。适有吴大舅来看,陪他到房中看了脉,对吴大舅、陈经济说:“老爹是个下部蕴毒,若久而不治,卒成溺血淋之疾,乃是忍便行房。”又封了五星药金,讨将药来吃下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反溺不出来。月娘慌了,打发桂姐、吴银儿去了。又请何老人儿子何春泉来看,又说是癃闭便毒,一团膀胱邪火,赶到这边下来;四肢经络中,又有湿痰流聚,以致心肾不交。封了五钱药金,讨将药来,越发弄的虚阳举发,尘柄如铁,昼夜不倒。潘金莲晚夕不知好歹,还骑在他上边,倒浇烛掇弄,死而复苏者数次。到次日,何千户要来望,先使人来说。月娘便对西门庆道:“何大人便来看你,我扶住你往后边去罢。这边隔二偏三,不是个待人的。”那西门庆点头儿,于是月娘替他穿上暖衣,同金莲肩搭搊扶着,往离了金莲房,往后边上房,铺下被褥高枕,安顿他在明间炕上坐的。房中收拾干净,焚下香。不一时何千户来到,陈经济请他到于后边卧房,看见西门庆坐在病榻上,说道:“长官,我不敢作揖。”因问:“贵恙觉好些”西门庆告诉:“上边火倒退下了,只是下卵肿毒当不的。”何千户道:“此系便毒。我学生有一相识,在东昌府探亲。昨日新到舍下,有一封书下。乃是山西汾州人氏,姓刘号橘斋,年半百,极看的好疮毒。我就使人请他来看看长官贵恙。”西门庆道:“多承长官费心,我这里就差人请去。”何千户吃毕茶,说道:“长官你耐烦保重。衙门中事,我每日委答应的,递事件与你,不消挂意。”西门庆举手道:“只是有劳长官了。”作辞出门。西门庆这里随即差玳安拿帖儿,同何家人请了这刘橘斋来。看了脉,并不便处。连忙上了药,又封一贴煎药来。西门庆答贺了一匹杭州绢,一两银子,吃了他头一盏药,还不见动静。那日不想郑爱月儿送了一盒鸽子雏儿 ,一盒果饼顶皮酥,坐轿子来看西门庆。进门花枝招飐,绣带飘飘,与西门庆磕着头,说道:“不知道爹不好,桂姐和银姐好人儿,不对我说声儿,两个就先来了。看的爹迟了,休怪”西门庆道:“不迟,又起动你妈费心,又买礼来”爱月儿笑道:“甚么大礼惶恐的要不的。”因说:“爹清减的恁样的每月饮馔,也用些儿”月娘道:“用的倒好了,吃不多儿。今日早辰,只吃了些粥汤儿,还没些吃甚么儿。刚纔太医看了去了。”爱月儿道:“娘,你分付姐把鸽子雏儿顿烂一个儿来 ,等我劝爹进些粥儿。你老人家不吃,恁惹大身量,一家子金山也似靠着你,都怎么样儿的”月娘道:“他只害心口内拦着,吃不下去。”爱月儿道:“爹你依我说,把这饮馔儿逐日就懒待吃,须也强吃些儿,怕怎的人无根本,水食为命。终须但用的,有枉戗些儿。不然,越发淘渌的身子空虚了”不一时,顿烂了鸽子雏儿,小玉拿粥上来,十香甜酱瓜,茄粳粟米粥儿。这郑月儿跳上炕去,用盏儿托着,跪在西门庆身边,一口口喂他。强打着精神,只吃上上半盏儿,拣了两箸儿鸽子雏儿在口内,就摇头儿不吃了。爱月儿道:“一来也是药,二来还亏我劝爹,都怎的也进了些饮馔儿。”玉筲道:“爹每常也吃,不似今日月姐来劝着吃的多些。”月娘一面摆茶与爱月儿吃,临晚管待酒馔,与了他五钱银子,打发他家去。爱月儿临出门,又与西门庆磕头,说道:“爹你耐心儿将息两日儿,我再来看你。”比及到晚夕,西门庆又吃了刘橘斋第二贴药,遍身痛,叫唤了一夜。到五更时分,那不便肾囊肿胀破了,流了一滩鲜血,龟头上又生出疳疮来,流黄水不止。西门庆不觉昏迷过去。月娘众人慌了,都守着看视。见吃药不效,一面请了刘婆子,在前边卷棚内与西门庆点人灯跳神。一面又使小厮往周守御家内,访问吴神仙在那里,请他来看西门庆;他原相他,今年有呕血流脓之灾,骨瘦形衰之病。贲四说:“也不消问周老爹宅内去;如今吴神仙见在门外土地庙前,出着个卦肆儿,又行医又卖卦,人请他,不争利物,就去看治。”月娘连忙就使琴童把这吴神仙请将来。进房看了西门庆,不似往时,形容消减,病体恹恹,勒着手帕,在于卧榻。先诊了脉息,说道:“官人乃是酒色过度,肾水竭虚;是太极邪火,聚于欲海。病在膏肓,难以治疗。吾有诗八句,说与你听。只因他:
“醉饱行房恋女娥,精神血脉暗消磨,
遗精溺血流白浊,灯尽油干肾水枯;
当时祇恨欢娱少,今日翻为疾病多,
玉山自倒非人力,总是卢医怎奈何”
月娘见他治不的了,说道:“既下药不好,先生看他命运如何”吴神仙掏指寻纹,打算西门庆八字,说道:“属虎的,丙寅年,戌申月,壬午日,丙辰时,今年戊戌流年,三十三岁算命,见行癸亥运,虽然是火土伤官,今年戊土来克壬水,岁伤旱,正月又是戊寅月,三戊冲辰,怎么当的虽发财发福,难保寿源有四句断语不好。”说道:
“命犯灾星必主低,身轻煞重有灾危;
时日若逄真太岁,就是神仙也绉眉”
月娘道:“命中既不好,先生你替他演演禽星如何”这吴神仙铺下禽遁干支,他说道:
“心月狐狸角木蛟,绛帏深处不相饶,
常在月宫飞玉露,惯从月下夺金标;
乐处化为真鸡子,死时还想烂甜桃,
天罡地煞皆无救,就是王禅也徒劳。”
月娘道:“禽上不好,请先生替我圆圆梦罢。”神仙道:“请娘子说来,贫道圆。”月娘道:“我梦见大厦将颓,红衣罩体,攧拆了碧玉簪,跌破了菱花镜。”神仙道:“娘子莫怪我说,大厦将颓,夫君有厄;红衣罩体,孝孝服临身;攧拆了碧玉簪,姊妹一时失散;跌破了菱花镜,夫妻指日分离。此梦犹然不好,不好”月娘道:“问先生有解么”神仙道:“白虎当头拦路,丧门魁在生灾。神仙也无解,太岁也难推。造物已定,神鬼莫移”月娘见命中无有救星,于是拿了一匹布谢了神仙,打发出门,不在话下。正是:
“卦里阴阳仔细寻,无端闲事莫闲心;
平生作善天加庆,心不欺贫祸不侵。”
月娘见求神问卜,皆有凶无吉,心中慌了。到晚夕天井内焚香,对天发愿,许下儿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挂袍三年。孟玉楼又许下逄七拜斗。独金莲与李娇儿不许愿心。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发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根前站立,问他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着他。见月娘不在根前,一手拉着潘金莲,心中舍不的他,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姊妹们好好守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那金莲亦悲不自胜,说道:“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西门庆道:“等他来,等我和他说。”不一时吴月娘进来,见他二人哭的眼红红的,便道:“我的哥哥,你有甚话对奴说几句儿,也是奴和你做夫妻一场”西门庆听了,不觉哽咽,哭不出声来,说道:“我觉自家好生不济,有两句遗言和你说。我死后你若生下一男半女,你姊妹好生待着,一处居住,休要失散了,惹人家笑话”指着金莲说:“六儿他从前的事,你躭待他罢”说毕,那月娘不觉桃花脸上滚下珍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西门庆道:“你休哭,听我嘱付你。”有驻马听为证:
“贤妻休悲,我有衷情告你知。妻你腹中是男是女,养下来看大成人,守我的家私。三贤九烈要贞心,一妻四妾,携带着住。彼此光辉光辉我死在九泉之下,口眼皆闭”
月娘听了,亦回答道:
“多谢儿夫,遗后良言教道奴。夫我本女流之辈,四德三从,与你那样夫妻,平生作事不模糊。守贞肯把夫名污生死同途,一鞍一马,不须分付”
嘱付了吴月娘,又把陈经济叫到根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你娘儿们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又分付:“我死后,段子铺是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那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货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綢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来,也不消做了,教你应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个铺子罢段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来家,卖了银子,交进来你娘儿们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本利久我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催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说毕。哽哽咽咽的哭了。陈经济道:“爹嘱付儿子,都知道了。”不徐顾,且守着月娘,拿杩子伺候。见月娘看看疼的紧了,不一时蔡老娘到了,登时生下一个孩子来。这屋里装柳西门庆停当,口内纔没了气儿,合家大小,放声号哭起来。蔡老娘收裹孩儿,剪去脐带,煎定心汤与月娘吃了,扶月娘暖炕上坐的。月娘与了蔡老娘三两银子,蔡老娘嫌少,说道:“养那位哥儿赏了我多少,还与我多少便了。休说这位哥儿,是大娘生养的。”月娘道:“比不的那时,有当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没了老爹,将就收了罢。待洗三来,再与你一两就是了。”那蔡老娘道:“还赏我一套衣服罢。”拜谢去了。月娘苏省过来,看见厢子大开着,便骂玉筲道:“贼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厢子大开着,恁乱烘烘人走,就不说锁锁儿”玉筲说:“我只说娘锁了厢子,就不曾看见。”于是取锁来掏。玉楼见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里。走出对着金莲说:“原来大姐姐恁样的,死了汉子头一日,就防范起人来了”殊不知李娇儿已偷了五定元宝往屋里去了。当下吴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买了一付棺材板来,教匠人解锯成椁。众小厮把西门庆抬出,停当在大厅上,请了阴阳徐先生来批书。不一时,吴大舅也来了。吴二舅、众伙计,都在前厅热乱,收灯卷画,盖上纸被,设放香灯几席。来安儿专一打磬。徐先生看了手,说道:“正辰时断气,合家都不犯凶煞。”请问月娘,三日大殓,择二月十六日破土出殡,也有四七多日子。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处报丧,交牌印往何千户家去。家中破孝搭棚,俱不必细说。到三日请僧人念倒头经,挑出纸钱去,合家大小,都披麻带孝。女婿陈经济斩衰治杖,灵前还礼。月娘在暗房中出不来。李娇儿与玉楼陪堂客。潘金莲管理库房收祭卓。孙雪娥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下打发各项人茶饭。傅伙计、吴二舅管帐,贲四管孝帐,来兴管厨,吴大舅与甘伙计陪待人客。蔡老娘来洗了三次,月娘与了一套綢子衣裳,打发去了。就把孩子不一时打伙儿,傅伙计、甘伙计、吴二舅、贲四、崔本都进来看视问安。西门庆一一都分付了一遍。众人都道:“你老人家宽心,不妨事。”见一日来问安看者,也有许多。见西门庆不好的沉重,皆嗟叹而去。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望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捱到早辰巳牌时分,鸣呼哀哉,断气身亡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古人有几句格言说得好: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积善成好人,积财惹祸胎。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今日非古比,心地不明白。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多少有钱者,临了没棺材”
原来西门庆一倒头,棺材尚未曾预备。慌的吴月娘叫了吴二舅与贲四到根前,开了厢子,拿出四定元宝,教他两个看材板去。刚打发去了,不防月娘一阵就害肚里疼,急扑进去看床上倒下,就昏运不省人事。孟玉楼与潘金莲、孙雪娥都在那边屋里七手八脚,替西门庆戴唐巾,装柳穿衣服。忽听见小玉来说:“俺娘跌倒在床上”慌的玉楼、李娇儿就来问视。月娘手按着害肚内疼,就知道决撒了玉楼教李娇儿守着月娘,他便就使小厮快请蔡老娘去。李娇儿又使玉筲,前边教如意儿来了。比及玉楼回到里面屋里,不见李娇儿。原来李娇儿赶月娘昏沉,房内无人,箱子开着,暗暗拿了五定元宝,往他屋里去了。手中拿将一搭纸,见了玉楼,只说:“寻不见草纸,我往房里取草纸去来。”那玉楼也改名叫孝哥儿。未免送些喜面亲邻与街坊邻舍。都说:“西门庆大官人正头娘子,生了一个墓生儿子,就与老头同日同时;一头断气,一头生了个儿子。世间少有跷蹊古怪事”不说众人理乱这庄事。且说应伯爵闻知西门庆没了,走来吊孝哭泣。哭了一回,吴大舅、二舅正在卷棚内看着与西门庆传影。伯爵走来与众人见礼,说道:“可伤,做梦不知哥没了”要请月娘出来拜见。吴大舅便说:“舍妹暗房出不来。如此这般,就是同日添了个娃儿”伯爵愕然道:“有这等事也罢,也罢哥有了个后代,这家当有了主儿了”落后陈经济穿着一身重孝,走来与伯爵磕头伯爵道:“姐夫,姐夫烦恼,你爹没了,你娘儿们是死水儿了家中凡事,要你仔细。有事不可自事专,请问你二位老舅主张。不该我说,你年幼,事体上还不大十分历练。”吴大舅道:“二哥,你没的说。我也有公事,不得闲,见有他娘在。”伯爵道:“好大舅,虽故有嫂子,外边事怎么理的还是老舅主张自古没舅不生,没舅不长。一个亲娘舅,比不的别人。你老人家就是个都根主儿,再有谁大如你老人家的”因问道:“有了发引的日期”吴大舅道:“择在二月十六日破土,三十日出殡,也在四七之外。”不一时,徐先生来到,祭告入殓,将西门庆装入棺材内,用长命丁钉了。安放停当,题了名旌:诰封武略将军西门公之柩。那日何千户来吊孝,灵前拜毕,吴大舅与伯爵陪侍吃茶,问了发引的日期。何千户分付手下该班排军,会答应的,一个也不许动,都在这里伺候。直过发引之后方许回衙门当差。委两名节级管领,如有违误,呈来重治又对吴大舅道:“如有外边人拖久银两不还者,老舅只顾说来,学生即行追治。”吊孝毕,到衙门里,一面行文开鈌,申报东京本卫去了。话分两头,都说来爵、春鸿同李三,一日到衮州察院投下了书礼。宋御史见西门庆书上,要讨古器批文一节,说道:“你早来一步便好。昨日已都派下各府买办去了”寻思间,又见西门庆书中封着金叶十两,又不好违阻了的,须得留下春鸿、来爵、李三在公廨驻札。随即差快子拿牌,赶回东平府批文来,封回与与春鸿书中,又与了一两路费,方取路回清河县,往返十日光景。走进城,就闻得路上人说:“西门大官人死了今日三日,家中念经做斋哩”这李三就心生奸计,路上说念来爵、春鸿:“将此批文按下,说宋老爹没与来。咱每都投到大街张二官府那里去罢你二人不去,我与你每人十两银子,到家隐住不拿出来就是了”那来爵见财物,倒也肯了。只春鸿些不肯,口里含糊应诺。到家见门首挑着纸钱,僧人做道场,亲朋吊丧者,不计其数。这李三就分路回家去了。来爵、春鸿见吴大舅、陈经济磕了头。问:“讨的批文如何怎的李三不来”那来爵还不言语,这春鸿把宋御史书连批,都拿出来,递与大舅,悉把李三路上与的十两银子,说的言语,如此这般,教他隐下休拿出来,同他投往张二官家去。“小的怎敢忘恩背义敬奔家来。”吴大舅一面走到后边,告诉月娘:“这个小的儿,就是个有恩的。叵耐李三这厮短命,见姐夫没了几日,就这等坏心”因把这件事对应伯爵说:“李智、黄四借契上本利还欠六百五十两银子。趁着刚纔何大人分付,把这件写纸状子,呈到衙门里,教他替俺追追这银子出来,发送姐夫他同寮间,自恁要做分上。这些事儿,莫肯不依”伯爵慌了说道:“李三却不该行此事老舅快休动意,等我和他说罢。”于是走到李三家,请了黄四来一处计较,说道:“你不该先把钱子递与小厮,倒做了管手;狐狸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腰他如今恁般恁般,要拿文书提刑所告你每哩常言道:官官相护;何况又同寮之间,费恁难事你等原抵鬬的过他依我,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悄悄送上二十两银子与吴大舅,只当衮州府干了事来了。我听得说,这宗钱粮,他家已是不做了,把这批文难得掣出来,咱投张二官那里去罢。你每二人,再凑得二百两,少了也拿不出来,再备办一张祭卓,一者祭奠大官人,二者交这银子与他,另立一纸欠结。你往后有了买卖,慢慢还他就是了。这个一举而两得,又不失了人情,有个始终”黄四道:“你说的是李三哥,你干事忒慌速些了”真个到晚夕,黄四同伯爵送了二十两银子到吴大舅家,如此这般:“讨批文一节,累老舅张主张主”这吴大舅已听他妹子说,不做钱粮;何况又黑眼见了白晃晃银子,如何不应承于是收了银子,到次日,李智、黄四备了一张插卓,猪首三牲,二百两银子,来与西门庆祭奠。吴大舅对月娘说了,拿出旧文书,从新另立了四百两一纸久帖,饶了他五十两。余者教他做上买卖,陆续交还。把批文交付与伯爵手内,同往张二官处合伙,上纳钱粮去了,不在话下。正是:
“金逄火炼方知色,人与财交便见心。”
有诗为证:
“造物于人莫强求,劝君凡事把心收;
你今贪得收人业,还有收人在后头。”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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