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墓 · 1第(2/2)页
怀里的一只幼小的蓝色狐狸,机警地盯着来客。
冰族少年和所有同伴一样看得呆了眼前这个女子已然不年轻,大约年纪已经过了三旬,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坐在轮椅上,一袭白衣,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落下,微笑的时候眼波温柔如梦,说不尽的柔美中却又隐隐透出沧桑。
许久,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那个坐着轮椅的女子才回过头来,对一群惊慌的孩子微微一笑:“欢迎。”
那是前朝空桑的女剑圣云荒大地上和尊渊并称的剑术最高者,名字叫作慕湮。自从空桑开国以来,剑圣一脉代代相传,出过无数名留青史的英雄侠客。然而所谓的“剑圣”并不是一个人,每一世都有男女两位剑圣存在,分庭抗礼,各自传承和融会不同风格的剑术,就如昼与夜、天与地一样相互依存。
由于种种原因,慕湮早年出师后并不曾行走于云荒大地,后遭遇变故,更是绝了踏足红尘的念头,所以尽管是空桑的女剑圣,她却远远没有师兄尊渊那样名震天下,她的存在甚至不被常人得知。
这些,都是当他正式拜师入门后,在三年的时间里慢慢得知的那之前,他只觉得那样的女子并非这个尘世中真实存在的人,仿佛只是久远光阴投下的一个淡然出尘的影子,令人心生冷意,肃然起敬。
折去了所有锋芒和棱角,冰族少年拜倒在异族女子脚下,任轮椅上的人将手轻轻按上他的顶心,传授剑诀他居然拜了一个空桑女子为师。
一路行来,一路沉思,手指下意识地抚摩着腰间的佩剑,忽然震了一下。
“焕”。那个刻在银色剑柄上的小字清晰地压入他手心,闭上眼睛都能想出那个清丽遒劲的字迹然而师父的脸却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了,只余下一个高洁温柔的影子,宛如每夜抬头就能望见的月轮。
他长大后常常回想,到底为什么师父要破例收了他这个冰族弟子
同一个时代里,只允许有男女两名剑圣而前朝的白璎郡主尚在无色城中,空桑的大将西京这些年虽不经常行走于云荒,却也陆陆续续从那些游侠儿的口中听说他的存在。传承已经完成,按照剑圣一门的规矩,师父并不该再收第三名弟子。何况,他还是个敌国的孩子虽然并非伽蓝帝都的门阀贵族,身上却依然流着冰族的血。
那个灭亡了她的故国,至今尚在镇压着空桑残余力量的敌国
师父的确是因为他天资绝顶,才将空桑剑圣一脉的所有倾囊相授吗莫非,师父是得知了他们云家祖上的秘密还是还是因为师父病重多年,自知行将不起,所以急着找一个弟子继承衣钵
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他心里有了疑问,却不敢出口询问,他只是经常惊疑不定地望着师父,猜测着空桑女剑圣这一行为背后的用心和深意是的。从小,他就不是个心怀坦荡的孩子,心里有着太多的猜忌和阴影。
“呵,焕儿,你看你看,”然而坐在轮椅上,看着墓外空地上那一群牧民孩子打闹不休,女子苍白的脸上却泛起明丽的笑容,抬起纤秀的手指给弟子看,“你看奥普像不像一只雄赳赳地冲向人磨牙的小獒犬”
那样的温柔笑容,仿佛沙漠上最轻柔的明庶风,无声卷来,明朗中微微透出沧桑。
拿剑站在背后的少年微微一愣,忽然间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门外叶赛尔和奥普闹得起劲,大个子奥普显然是让着比自己矮一个半头的红衣女孩,然而叶赛尔不知哪里被惹火了,一边大骂,一边拿着赶赤驼的鞭子啪啪抽去。奥普毕竟不敢对族长的女儿动手,只是抬起双臂护着头,一鞭就在粗壮的古铜色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叶赛尔长大了一定是沙漠上一朵会走路的鲜花呢。”看到生气勃勃的英武女孩,女剑圣苍白疲惫的脸上有微微的笑容,眸子深处却是隐隐的渴慕,“一朵开得最盛的红棘花带刺的,烈艳的多么漂亮啊。女人一生里最好的年华,会绽放出最美的颜色。”
“师父。”仿佛听出了师父语气里的衰弱,他吃了一惊,立刻递上药碗,“该吃药了。”
“哦差点忘了。”女剑圣回头接过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然而她看着徒儿忽然笑了,“焕儿,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啊”少年愣了一下,还不等他回过神,慕湮的眼神已经穿过墓门,投向了外面的苍天瀚海,看着荒漠中追逐着风的巨大白鸟,叹了口气:“你就像这只大漠上的白鹰啊冷锐的、骄傲的,一朝振翅便能风云耸动、俯瞰九天。”
那样的评语,他从未在师父那里得到过那以后也没有再听到。
然而女剑圣喝下药去,神色依旧委顿,苍白的手指抓着那个空碗,居然都觉得有几分吃力。他低下头,淡淡一笑,摇首:“我把剑圣之剑给你都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师父放心,”似乎被师父脸上那样憔悴的容色惊动,他立刻低下头去,单膝跪倒在轮椅前,“徒儿一定谨记您的教导,为天下人拔剑,诛灭邪魔、平定四方,让云荒不再有变乱动荡,让百姓好好休养生息。”
那样坚定堂皇的话里,隐隐透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同样坚决如铁。
慕湮低下眼睛,却看不到少年弟子的表情。然而她是明白这个孩子所坚持的东西的,终归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如非必要,不要再回来找我。”
出师那一日,将特意为他新铸的光剑交到手上,轮椅上的女剑圣却是这样对十六岁的他吩咐,语声坚决冷淡,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和颜悦色。他本已决心远行,和家人一起离开这片大漠回归于伽蓝圣城那一刻,他本来也是没有动过会再次回到这里的念头。然而听到那样冷淡的最后嘱咐,少年心里却猛然一痛,等抬起头来古墓已经轰然关闭。
沉重的封墓石落下来,力量万钧地隔断了所有。一切情形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他终于知道,在自己颠沛流离的少年岁月里,终究又有一件东西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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