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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秦国求贤令 第三节 求贤令应运而出第(2/2)页
个少女有一口纯正流利的雅言,至少可以看出她出生在世代书香之家,且这个少女本人还要有周游和求学的阅历。孝公想到小妹荧玉至今还讲不好雅言,不禁对这个少女由衷的欣赏,还隐隐感到了她身上的一种神秘气息,如同她的名字“玄奇”一样扑朔迷离。

    “大哥,想心事耶,痴呆呆的”一个红衣少女跑着跳着进了书房。

    “荧玉呵,吓我一跳”忽然之间,孝公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却故意板起脸道:“起这么早做甚也不去好好读书。”

    荧玉咯咯笑道:“谁让我每天早起的还要练剑还不是你”说着蹲到孝公身边把着他胳膊,“大哥,这次去安邑、洛阳、阴山,我可长见识了。要不要听听”

    “小妹,你说给一个少姑送件礼品,何物最为相宜”孝公突然问,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脸竟不由自主的涨红起来。

    “吔”荧玉惊喜的跳了起来,拍手笑道:“日出西方吔大哥快说,是那里的少姑宫里的大臣的哪一家谁呀何时大婚”

    孝公板着脸,“乡姑。你就说,何物最相宜”

    荧玉做个鬼脸笑道:“哪个乡姑如此身价吔,我想想。你得告我,她的喜好性情啊,少姑与少姑不一样也。女人都不一样的。”

    “你说的这一串,我如何知晓”孝公还是板着脸。

    “吔,我的大哥。如何见了女人忒得笨煞一无所知,送个甚礼礼有定制,诸侯可以娶九女。大哥是准备拿她做夫人呢还是媵妾”

    “啪”孝公一拍书案,“胡扯个甚”又觉得不忍,低声道:“我就是赞赏这个少姑,想给她留个念物,可不知何物为佳”

    荧玉知道大哥刚毅木讷的脾性,极少与人谈笑,更是不谈女人。母后几次问他对大婚的打算,他都默然不答。今日能说到一个少姑,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她后悔自己大喜之余叨叨过甚引得大哥生气,以后再对她不提这种事,岂非大坏母后本来就让她多和大哥开开心的。目下见大哥诚恳坦率,荧玉很是感动。她跪坐在大哥身旁,低声体贴的说:“大哥耶,我想这个少姑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荧玉想,女子非同寻常,一定坚贞聪慧,对念物本身并无甚一定嗜好。要紧处是,她一定看重男子是否真诚,是否值得她思念若值得思念,你就是送她一片树叶,一枝茅草,她也会永远珍藏,不惜用性命去保护。否则,就是一座金山,她也会视若粪土的吔。”

    孝公听得认真,拍案慨然道:“小妹,你说得真好,大哥茅塞顿开。”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不管她对我如何,我都会永远想着她的。”

    刹那之间,荧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是半日无言。国中官员们都说,大哥坚刚严毅厚重稳健,可在荧玉和母后看来,大哥更多的是倔强执拗的牛脾气,想定了的事天塌下来也要做,有时还激烈得让人胆颤心惊。譬如上次立国耻碑自断两根手指,母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气得在背后骂他“犟牛”,可又不能说他做错了,还得支持他抚慰他。象他这样的心性,今日能认真说出永远想念一个少姑的话,可见决然是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女子,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荧玉感到奇怪,就这么一段时日,大哥又没有出城,在哪里遇到了这个神秘的少姑她思忖半日,觉得应当告诉母后,问问黑伯才能知晓。但是不管怎样,荧玉还是非常兴奋的。她从安邑的迷醉奢华和洛阳的颓废沉沦,更感到了大哥的清苦。几个月来,她在弥漫中原的卑秦气氛中几乎窒息,深深感受到了秦国蒙受的灾难和耻辱,多少次躲在被中涕泪交流。回来后,她对大哥严峻的黑脸便开始有了新的感受,对他拒绝大婚专注国事,也有了一种深切的理解。她似乎清晰的看见了大哥的内心在流血,再看到沉沉血红的国耻碑时,也第一次感到了心惊肉跳。如今,大哥心中有了一个极具魅力的少女,大哥阴霾笼罩的心田就有了一缕阳光,一片温馨。这种阳光和温馨,是她这个小妹和母后所永远无法给予的。荧玉内心感激那个从未谋面素不相识的少女,感激她接过了一副沉重的担子想着想着,荧玉的泪水不由涌满了眼眶。

    “小妹,如何哭了是大哥不好,惹小妹生气了。”孝公揽着荧玉,笑着哄她。

    “大哥”荧玉扑到孝公肩上,边哭边笑道:“小妹高兴,为你。”

    孝公哈哈大笑:“我倒是为你着急哪,嫁不出去,让你哭个够。”

    荧玉咯咯笑道:“就嫁不出去你大婚我再嫁,看你磨蹭到几时”兄妹两人同声大笑。

    黑伯进来道:“禀君上,老人所居叫五玄庄,家中惟有老人与孙女两人。老人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只知他经年在外云游,极少回栎阳。”

    孝公收敛笑容沉吟道:“黑伯,找景监说说,备一份不俗的礼物。天放晴以后,即刻去五玄庄拜访前辈。”

    “君上放心,我即刻找景监内史商议。”黑伯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出宫去了。

    三天后,大雪初晴,整个栎阳城却还是埋在雪中一般。太阳虽然无力,却是非常的晃眼。按照景监的意思,最好是等两天再去拜访五玄庄。秦孝公却很是着急,认为不能拖延。于是在午后时分,孝公景监一行人踏着陷入膝盖的深雪来到那条小巷。到得五玄庄门前,只见大雪封门,毫无铲雪扫雪的痕迹,秦孝公心中一凉,莫非老人又走了景监上前轻轻叩门有顷,粗简的木门“吱呀”开了半边。一个少女探出头来,正想问话,却看见孝公在后相跟,惊喜之情油然而生,脱口笑道:“呀,忘剑士也,快快请进。”孝公素来庄重,但却被玄奇这滑脱出来的俏皮称谓引得笑了出来,“若那把剑不拿,就成了不拿剑客,我就整日来取剑了。”少女灿烂的一笑,侧身开门让进客人,转身向屋内高兴叫道:“大父大父,忘剑公子到了。”大家竟是一齐笑了起来。孝公这才注意到玄奇背了一把短剑,外穿了一件白羊皮长袍,里边却是紧身束装,好象要出门远行的样子,心中不禁一紧。

    这时,老人正从屋内走出,身背斗笠和一个青布包袱,一身短装粗布衣,显然是要远行了。孝公忙深深一躬,“大雪阻隔,渠梁来迟,不想却扰前辈远足,尚请鉴谅。”老人爽朗笑道:“故人临门,幸甚之至。云游远行,原无定期的,请入内就座。”说话之间,少女玄奇已经进屋打开了苫在家什上的粗嘛布,重新生起了木炭火,架起了煮茶的陶罐,不声不响却又热情亲切的关照孝公和景监入座,又立即到院中安排抬礼盒的黑伯一行到偏厢就座。片刻之间,一切都井然有序起来。老人也卸去行装,换上一件羊皮长袍,悠然坐到案前。

    孝公指着景监道:“前辈,他是我秦国内史景监。”景监便对老人深深一躬。

    玄奇正在煮茶,微感诧异的笑道:“他是内史,那你是谁”

    景监道:“前辈、小妹,他是我秦国新君。”

    老人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微笑拱手,“贵客临门,茅舍添辉了。”玄奇却是怔怔的看了孝公一眼,明亮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孝公笑道:“小妹妹莫待我以国君,当我是一个朋友可好”诚恳的目光中有着显然的期待。玄奇默然,继之一笑,悄悄退出房中。

    孝公向老人再度一躬,庄重谦恭的开口,“前辈,前日雪夜仓促,未及细谈,今日特来拜望,恳请前辈教我。”

    “国君来意,我已尽知。秦国之事,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然则只能略为相谋,不能身处其事,请万勿对老夫寄予厚望。”

    “前辈,莫非罪我敬贤不周”

    老人大笑道:“非也。老夫闲散一生,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堪国事繁剧之辛劳。我师曾言,我是散淡终身逍遥命,强为入仕必自毁。另者,老夫从不研习治国之道,对政务国务了无兴味,确无兴邦大才啊。”

    “前辈对世事洞察入微,见识高远,却何以笃信虚无缥缈之学莫非前辈觉我秦国太弱,不堪成就王霸之业”

    老人微微一笑,略顿一顿道:“国君可知晓我是何人”

    孝公一怔,“五玄庄主人。不敢冒昧问及前辈高名上姓。”

    刹那之间,老人眼中泪光莹然,不胜感慨道:“国君诚挚相求,老夫不忍相瞒。我乃秦穆公时百里奚的六世孙我岂能对秦国无动于衷”

    秦孝公惊喜交集,肃然离席站起,扑地拜倒:“百里前辈,嬴渠梁不肖来迟。”

    百里老人扶起孝公,黑发白发交臂而抱。玄奇正走到书房门口,见状默默拭泪,明亮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孝公。良久,二人分开,都是唏嘘拭泪。景监站起来肃然躬身道:“百里前辈隐士显身,君上得遇大贤,可喜可贺。”

    玄奇揉着眼睛一笑,“大父知道自己忍不住,早早想走,又没走脱,天意也。”

    百里老人悠然一叹,“是呵,天意使然。不瞒国君,穆公辞世后,先祖百里奚回楚国隐居修身。先祖临终前曾预言,秦国百余年后将有大兴,嘱后代迁回秦国居住,但不得任官任事。”

    孝公惊讶,“这却是为何”

    老人道:“先祖虑及后人以祖上功业身居要职,而不能成大事。是以百里氏六世治学,从不入仕,实为先祖遗训。久而久之,亦成家风也。”

    孝公沉重叹息,“百里前辈,而今秦国贫弱,国无乾坤大才。渠梁为君,孤掌难鸣。恳请前辈为渠梁指点迷津,使我国人温饱,兵强财厚。否则,渠梁何以面对秦国父老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玄奇却被孝公的诚恳感动了,摇着老人胳膊道:“大父说吧,你不是早有谋划么”

    老人缓缓捋着长长的白须,“秦国之事,我思谋日久,时至今日,机缘到矣。兴国之道,以人为本,列国皆然。秦国要强大,就要找到这个扭转乾坤的大才。”

    “然则世无英才,却到何处寻觅”

    “国君莫要一言抹煞。方今战国争雄,名士辈出,前浪未退,后浪已涌,风尘朝野,多有雄奇。就看求之是否得法”

    “渠梁派遣多人遍访秦国山野城池,何以大才深藏不遇”

    老人爽朗大笑,“治国求贤,何限本国自古以来王天下者,哪个不是放眼天下搜求人才穆公称霸的一批重臣,先祖百里奚是楚国奴隶,治民能臣蹇叔是宋国庶人,大将丕豹是晋国樵夫,理财名臣公孙支是燕国小吏,大军师由余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此五人皆非老秦人,穆公却委以重任而成霸业。孔丘为此赞叹不已,穆公之胸怀,霸主小矣,当王天下由此观之,治秦者未必秦人也,自缚手脚,岂能远行”

    孝公本是思虑深锐之人,一经点拨,不禁豁然开朗,“前辈是说,向列国求贤”

    “然也,向山东各国搜罗人才。”老人击掌呼应。

    孝公不禁兴奋地对景监道:“景监,回国府即刻拟定一道求贤令,向列国广为散发,大国小国,一个不漏”景监兴奋应道:“是,即刻就办。”

    百里老人微笑着:“我将带公求贤令一道,去山东为秦国谋一大才。”

    玄奇急切道:“大父,谁呀”

    老人却神秘一笑:“谁呀我也不知。”玄奇向爷爷做了一个鬼脸,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看看暮色将至,秦孝公站起来吩咐抬进礼盒。百里老人却是正色摆手道:“我观国君非是俗人,秦国目下正在艰难处,此等物事当用于可用之处,老夫岂能受国难之礼”说得孝公无言以对,只有深深一躬,“大恩不言谢,嬴渠梁当对百里氏永志不忘。天色已晚,渠梁告辞,明日便将求贤令送来。”

    百里老人送孝公一行到院中,寒风卷着雪末打来,孝公坚执不让老人送行。老人便殷殷道别,嘱咐玄奇代为送行。

    直走到门口,玄奇都没有说一句话。孝公已经踏出了门槛,却又象钉在那里一样默默沉思,猛然回身对玄奇拱手道:“小妹,我观你游历多于居家,谋面颇难。嬴渠梁欲送小妹一物,以做思念,不知小妹肯接纳否”刹那之间,玄奇明亮的目光直视孝公,孝公真挚的目光坦然相对。两双对视的目光在询问,在回答,在碰撞,在融和,在寒冷的冬日暮色中化成了熊熊的火焰。良久,玄奇默默的伸出双手,脸上飞出一片红晕。孝公从怀中取出一支六寸长的铜鞘短剑,双手捧到玄奇的掌中。短短剑身带着孝公身上的温热,玄奇双手不禁一抖,眼中闪出晶莹的泪光。孝公专注的看了玄奇一眼,转身大步而去。走得几步,玄奇却默默的赶了上来。孝公回头,玄奇从腰间解下自己所佩的一尺剑,双手捧到孝公面前,双眼中射出炽热明亮的光芒。孝公缓慢艰难的平伸双手,紧紧抿着的嘴唇簌簌抖动,双眼坚定的融会着玄奇的目光。玄奇将短剑缓缓捧到孝公掌中,却是双眼朦胧脸颊一片绯红。

    夜色降临,寒风料峭,雪光映衬出两个久久伫立的身影。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浑厚的誓言与深情的吟诵,在洁白的天地间抖动着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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