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国求贤令 第六节 申不害要和卫鞅较量变法第(1/2)页
百里老人和玄奇昼夜兼程,快马疾进,第三日赶到韩国,还是迟了一步。
韩国都城新郑座落在洧水北岸。城池不大,历史却是悠久得很。相传这里曾经是黄帝的都城,留下了一个有熊氏城墟。周宣王时封了他的弟弟姬友做诸侯,国号“郑”,封地在华山以东,史称郑桓公。这郑桓公眼光颇为远大,在周幽王时见西周国运大衰,便将封地中心城池迁徙到华山以东近千里之外的颖水洧水之间,远远躲开了灾难即将来临的镐京。到了第二代,郑武公率领臣民,将黄帝废墟一带的荒芜土地全部开垦出来,并在黄帝废墟上建立了一座大城,定名为新郑。从此,小小郑国日益强大。到了郑庄公时,郑国竟是称霸一时,天下呼之为“小霸”。谁想自郑庄公之后,郑国便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战国初期,郑国第四百二十一年的春天,也就是公元前三百七十五年,终于被新诸侯韩国消灭。韩国原都城在黄河西岸的韩原,灭郑后便将韩国都城南迁新郑,远远离开咄咄逼人的魏国安邑。到韩昭侯时期,韩国已经南迁新郑二十余年了。
然而,天下事颇多迷惑处。韩国南迁后国力便渐渐衰弱,新郑也萧条冷落起来,连郑国时期表面的繁华侈糜也没有了。韩昭侯已经即位八年,眼见国力萎缩,竟是寝食不安。韩国朝野仿佛受了国君的感染,无处不散发出一种萧瑟落寞的气息。就说这新郑街市,房屋陈旧,店铺冷清,行人稀少,车马寥落。百里祖孙走马过街,竟成了行人关注的新鲜人物。玄奇笑道:“大父,这韩国忒得冷落,比秦国也强不到那里去也。”老人摇摇手,自顾寻街认路。
百里老人要找的人大大有名,他就是法家名士申不害。
申不害是个奇人。祖籍算是老郑国的京邑,在汜水东南的平原上。申不害的父亲曾经在末代郑国做过小官。他自己因了父亲的关系,也做了郑国的赋税小吏。谁知刚刚做了两年,申不害才十起成为“旧国贱臣”,罢黜归家耕田。老父老母忧愤而死,申不害便成为无拘无束的贱民。郁忿之下,他一把火烧了祖居老屋,愤而离开韩国,到列国游学去了。近二十年中,申不害游遍列国,广读博览,自研自修,却从不拜任何名家为师。五年前他到了齐国的稷下学宫,一个月中与各家名士论战二十余场,竟是战无不胜,声名顿时鹊起,被稷下士子们称为“法家怪才”。其所以为怪才,在于申不害研修的法家之学很特别,他自己称为“术经”。说到底,就是在承认依法治国的基础上专门研修权术的学问,权术研修的中心,是国君统驭臣下的手段技巧。对“术”的精深钻研,使申不害成为人人畏惧三分敬而远之的名士。他写得两卷申子,士子传抄求购,国君案头必备,但就是没有一个大臣敢举荐他,没有一个国君敢于用他。连齐威王田因齐这样四处求贤的国君,也有意无意的对申不害视而不见。
一气之下,申不害决然离开稷下学宫,又开始了于名山大川寻访世外高人的游历。
一次,在楚国的神农大山寻访墨子不遇,却遇见了从山中出来的百里老人。两人在松间泉水旁的大石上摆开干肉醇酒闲谈,越谈越深,竟是两昼夜风餐露宿不忍离去。百里老人的高远散淡,使申不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愉悦。申不害的锋锐无匹,也使老百里感到了勇猛精进的活力。老百里对申不害的求仕受挫做了拆解,说他“杀气与诡秘皆存,人辄怀畏惧之心”;要一展报复,便须得“依法为进,以术为用。术,可用不可道”。申不害听得仰天大笑了半日,深感老百里指点迷津,使他悟到了人事龌龊的关键所在,说老百里道出了“术者之术,堪称天下大术”说完后一跃而起大笑,“此一去,申不害必当为相也”便惊雷闪电般的消失了。
有趣的是,两人在两天两夜中始终不知道谁是谁。
百里老人后来在稷下学宫知道了申不害。申不害则依然不知道这高人是谁
栎阳城与秦孝公雪夜相逢,百里老人心田里便油然生出卫鞅和申不害的影子。在他看来,卫鞅是个正才,申不害是个奇谋怪才,两人若能同到秦国,相得益彰,再有一个兵家名将,安知秦国不会鲲鹏展翅申不害这次去了魏国,一定也知道了秦国求贤令,也一定会去秦国效力的。
当百里老人寻觅赶到申不害的破屋时,却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只有屋角破草席旁有一口装满竹简的旧木箱。邻居告诉老人,先生进宫去了,三天三夜没回来,听说要做韩国丞相了。百里老人大为疑惑,便和玄奇在破屋里耐心等待。
入夜,破屋里蚊蝇哄嗡,屋外小院子里倒是明月高照,凉风宜人。老百里爷孙便在小院里纳凉等候。闲适之中,玄奇从紧身腹带上抽出那支短剑,在月光下端详抚摩,笑问道:“大父呵,你说那卫鞅到了秦国,他会如何用呢”老人笑问:“他他是谁啊”玄奇娇嗔道:“爷爷,你知晓的嘛。”老人慈祥诙谐的笑着,“我知晓何事我甚也不知晓啊。”玄奇生气的噘起小嘴,“你不说,明日我回总院了,不跟你瞎跑了。”老人哈哈大笑,“好好好,爷爷说。他呀,会重用卫鞅的。”玄奇道:“哪这个申不害呢”老人笑道:“一样,也会重用的。”玄奇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未必。这申不害我听你一说,总觉得有点儿不纯不正,味道不对。他是个很纯正的人,对异味儿肯定很烦的。”老人大笑道:“孩子气。为君者有正字,哪有个纯字何况味道纵然有偏,只要能强国,何能不用”玄奇却只是默默摇头。
这时,一阵大笑远远传来,“谁还想着我申不害啊。”说话间,一个长大瘦削长须长发的青衣人已经走进破落的大门。
百里老人已经站起,拱手悠然笑道:“谅你也不知晓我是何人何须问来”
申不害闻声惊喜得“啪啪啪”连声鼓掌,深深一躬笑道:“申不害天下第一糊涂,竟忘记了问高人尊姓大名。我回来骂了自己三天三夜”
老人不禁大笑这申不害骂了自己还是不问,既想逍遥洒脱,又想以世俗之礼尊重别人,既想问对方姓名,又想对方自报姓名,当真的有点儿味道不对。可谓术到尽头反糊涂。一时间老百里无心多想,也知晓申不害藏心不藏话的秉性,径直问道:“申兄啊,恭贺你要做韩国丞相了。”
申不害又一阵大笑:“哎,高人兄,你何以知晓啊”
玄奇被这古怪称呼逗得“噗”的笑出声来。
老人笑道:“许你做,就许人知。新郑城里都传遍了,何况我呢。”
“这还得多谢高人兄那一番指点啊。我这次面见韩侯,便是言法不言术,果然是一箭中的。哎,高人兄还没吃饭歇息呢,老说话如何行来人”
墙外疾步走进一个小吏,躬身道:“大人何事”
“即刻整治酒肉来,我要在旧宅款待好友。”
小吏答应一声,疾步走出。申不害回头笑道:“高人兄啊,我今日是回来搬这一箱书的,不想得遇高兄。明月清风,我俩再畅饮畅谈。”
说话间便将“高人兄”又压缩为“高兄”,玄奇又被逗得笑出声来。申不害这才注意到这个俊朗少年,惊讶道:“这位是高兄仆人”玄奇学着他口吻笑道:“非也。我乃高人孙儿,此刻便是高孙儿了。”申不害仰天大笑,“高孙儿好想不到我申不害遇到了如此睿智少年,竟是片刻间学会了申术。知道么这叫倚愚之术”
老百里揶揄笑道:“申兄终究是本色难改。”
申不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拱手笑道:“惭愧惭愧,我要管住自己不说术,那得清心一夜才能办到。”又转过身笑道:“哎,我说高孙儿哪,你拜我为师如何我申不害没有拜名师,吃尽了苦头,你做我的学生,申术便后继有人了。”
玄奇笑道:“你那申术,不学也会。”
“噫”申不害一声惊叹,笑问:“你高孙儿能答上我申术三问”
“申术请问吧。”玄奇依旧是盈盈笑脸。
“好。何谓倚愚之术”
“不欲明言,便装聋作哑,藏于无事,窜端匿疏。”
“噫”申不害又是一声惊叹,追问道:“何谓破君之术”
“一臣专君,群臣皆蔽,言路堵塞,则君自破。若一妇擅夫,众妇皆乱。”
申不害肃然正色:“何谓君不破之术”
“明君不破,使其臣如车轮并进,莫得使一人专君;正名而无为,犹鼓不入五音,而为五音之主。此为明君不破之术。”玄奇答完,颇显顽皮的看着申不害。
申不害愣怔半日,疑惑问道:“你如此年少,何以对我申术如此详明”
玄奇一笑,“法为大道,术为小技,收不到高徒的。”
“岂有此理法无术不行,无术岂能吏治清明”
百里老人笑道:“申兄不要和小孩子说了,他读你的申子不知几多遍了。”
申不害恍然大笑,“啊,高孙儿实在已经是我申不害的学生了”
这时,小吏挑来一担食盒,将一张大布铺在地上,摆好酒肉并酒具食具,躬身道:“大人请。”申不害伸手向面东尊位一指,笑道:“高兄、高孙,请入座。”百里老人和玄奇便席地坐在大布上的宾位。申不害谦恭的坐到了面西主位,举爵笑道:“高兄啊,你千里来寻,申不害无以为敬,只有这破屋、明月与官酒了。来,先干一爵”
百里老人笑着举爵,“申兄与神农山相比,判若两人。恭贺申兄,干”
“神农山的申不害若何”
“穷途末路,破败苍凉。”
“今日之申不害若何”
“一朝发达,激越锋锐。”
申不害大笑,“哎呀高兄,你该不是说申不害沐猴而冠,成不得大器吧。”
百里老人笑道:“申兄高才名士,何愁大器不成然则大器之材,必得大器之国,方有大器功业。不知申兄将在何处归宿”
申不害慨然叹道:“不瞒高兄,我本想到秦国一试,然则我闻听卫鞅要去秦国,我就决意留在韩国了。”
“却是为何申兄如何知晓卫鞅此人的”
申不害冷冷一笑道:“慎到在稷下学宫将卫鞅之才广为传播,如今天下名士谁不知晓卫鞅慎到说,卫鞅是法家大道。我申不害偏就不服。谁是大道谁是小道目下评判,岂非为时过早卫鞅入秦,必得变法。申不害留韩,也必得变法。二十年后再来说谁是法家大道”
百里老人惊讶沉默,突然大笑,“申不害啊申不害,你就为如此荒唐理由不去秦国”
“荒唐”申不害又是冷冷一笑,“我申不害的学问才能,是自己苦修来而来,真材实料。可二十年来,那些名家名士谁承认过我若非在稷下学宫与那些名家名士连续的学问较量,申不害还不是泥牛入海申不害要成名,要建功立业,就不能给别人做嫁衣裳。否则,申不害的功劳就会莫名其妙的没有了和卫鞅同到秦国,变法的功业会有申不害么没有,决然没有不怕高兄评判指责,申不害必得独身创业,才能证明我自己的学问才能是自己发奋得来的,而不是靠名门高足起家的。高兄,名士们认为我荒唐,我也认了。然则,不是申不害一类,不知申不害苦衷啊。”
百里老人沉吟有顷,笑道:“如此说来,申不害是要和卫鞅较量变法了”
“然也。”申不害感慨激奋:“没有较量,何以证真伪明高下辨文野若非实力较量,何有战国大争之世”
玄奇诡秘的一笑:“高孙看先生,留在韩国必有另外思虑,非纯然为了较量。”
申不害哈哈大笑,“高孙不愧读我申子,一语中的高兄试想,秦国穷弱之邦,变法之首要,当在富民强兵。做此大事,变法立制为第一,术有何用而韩国不然,民富国弱。因由在贵族分治,官吏不轨,国君无统驭臣下聚财强兵之术。当此国家,整肃吏治为第一。惟其如此,术有大用。卫鞅若来韩国,定会捉襟见肘。申不害若入秦国,也会力不从心。高兄高孙,如何申不害可是实言相告”说完,便大饮了一爵。
百里老人默默点头,仰望天中明月,怅然一叹。
玄奇笑道:“依先生之言,倒是各得其所了。”
申不害拊掌大笑:“然也,然也。”
百里老人面色平和,悠然笑道:“申兄为韩相,何以治韩”
“吏治第一,强兵次之。”申不害正色答道。
“强兵之后,又当如何”
“先灭秦国,再灭魏国,最终一统天下”申不害慷慨激昂。
百里老人仰天大笑,“好好志向。想没想过韩国若被人灭,君当何以处之”
“杀身以谢天下。”申不害没有半分迟疑。
百里老人喟然一叹:“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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