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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栎阳潮生 第二节 卫鞅两面君 招贤馆大起波澜第(1/2)页
秦孝公黎明即起,练剑片刻,便埋首书房开始读书。

    三个月以来,他对求贤令颁刻后的功效产生了很大怀疑。原想东方列国士子们只要进入秦国,一定会被他的诚意感动,会和他同心同德的治秦强秦。他不曾想到,注目于功业的士人竟也会有如此多的世俗要求,怕苦怕穷怕累。从心里讲,作为一个国君,他何尝不想和齐威王一样搞个学宫将这些士子们养起来,需要他们的时候请他们谋划,不需要的时候便让他们自由自在的切磋学问,以彰国家文华。可是秦国太穷,哪里有财力做这些锦上添花的事儿在一个穷弱的战国,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甚至不能做的他也勉力做了,诚心诚意,披肝沥胆。

    可是他看到的回应却是淡漠的。他从士子们的举止眼光中读到了轻蔑,读到了嘲笑,读到了他们自感降遵纡贵的虚荣和自大。这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坦然接受任何人对秦国的指责评点甚或是恶意咒骂,但绝然不能接受对秦国的蔑视和嘲笑。六国卑秦,不屑与之会盟,他视为莫大国耻,书刻血碑以示永志不忘。他想不到的是,连求官做事的士子们竟然也对秦国显出一种满不在乎的轻蔑与嘲笑。当他确定无疑的感受到这一点时,他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刺伤。为何如此为何这些将依靠秦国建功立业,要靠秦国给予官职爵位的士人也敢蔑视秦国,蔑视秦国君主冥思苦想中他恍然大悟,这些士子们将他们自己看作了拯救秦国的恩人,他们将给秦国带来富强,是以有理由蔑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穷困愚昧。果然如此,也就罢了,嬴渠梁的胸怀够宽阔,对大才贤士的狂傲不羁完全可一笑了之。然则随着士子们的访秦作为,他又一次感到了失望。这些人只在县府打转儿,能找到强秦国策是大才造世的作为么聊以自慰的,还有一个王轼差强人意,招贤一事不至于难以收拾。名士难求,高人难遇,看来扭转乾坤的磐磐大才真是可遇不可求。说到底,秦国强大还得靠自己。

    嬴渠梁决意自己谋划强秦之道,他相信自己的学力不算很差,刻苦修习,纵然不是大才,也是中才,绝然不会让秦国在自己手里继续衰落。一个月前,他将书房扩大了三倍,开始让长史公孙贾给他搜集简册典籍,将宫室所能找到的一切务实书籍全部搬到了自己的新书房。从此,他每天夜读两个时辰,早起一个时辰,练剑之后准点读书到卯时,再处理国务。卯时之前,他不见任何人。天天如此,今日亦如此。

    黑伯在书房门口轻声禀报:“君上,内史景监求见。”

    “让他卯时后再来。”

    “内史说,有紧急事体。”

    秦孝公无奈的丢开简册,“请内史进来吧。”

    景监走进书房,只看见沉沉简册高高低低环绕成巨大的书山,却不见国君身影,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有一个多月没有到国君书房了,不想变化竟如此之大他不禁高声道:“君上,景监参见。”

    秦孝公从书山中绕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竹简,“景监呵,如此高兴”

    “君上,好事,大好事。”

    “究竟何事孩童一般。”秦孝公颇为不悦。

    “君上,兹事体大,容臣徐徐道来。”景监虽笑,脸上却冒出了细汗。

    “徐徐道来”孝公不禁一笑,“你也成老儒了好,就徐徐道来吧,坐。”

    景监长嘘一声,从出使魏国遇卫鞅讲起,讲到卫鞅入秦,讲到招贤馆卫鞅暗察国君,讲到卫鞅访秦的艰苦认真和细致,对卫鞅的才能大加褒扬。

    秦孝公很平静的听完景监叙说,淡淡笑道:“内史是说,卫鞅是个大才”

    “是。君上,卫鞅入秦,求贤令终有正果。”

    秦孝公笑道:“莫给求贤令找正果,自古求贤不遇者多矣。内史究竟何意”

    “臣请君上,许卫鞅面陈长策。”

    秦孝公点头道:“当然。士子如此苦访,可见一片赤诚,有无长策,皆须敬之。就明日吧,政事堂大礼待之。”

    景监激动得颤声道:“臣,谢过君上”

    “又非待你大礼,谢从何来”秦孝公一笑,又一叹,“景监呵,求贤之道,长矣远矣。人有精诚,上天不负。纵无大才,秦国也不会灭亡的。”

    景监从国府出来,立即赶赴招贤馆,派出一名书吏给渭风客栈的卫鞅送去一信,叮嘱他务须精心准备一举成功。然后又找到王轼等十余名士子,请他们做好面见君上的准备。最后又安排了其余士子们撰写治秦对策的竹简、笔墨、刻刀等一应琐务,方才回家呼呼大睡,安心给明日准备精神。

    次日清晨卯时三刻,栎阳城门刚刚染上秋日的金色,四名甲士便护卫着一辆牛拉轺车,哐啷哐啷的驶到了渭风客栈门前。景监从车前跳下,肃立门前高声报号,“内史景监,迎接卫鞅先生入宫”话音落点,一名随行书吏捧着刻有景监官位名号的木牌恭敬进入客栈。片刻之后,卫鞅在侯赢陪同下出门,互道礼节,景监便请卫鞅上车,自己亲自驾车,向国府哐啷哐啷驶来。

    短短的路程,景监没有问话,卫鞅也没有说话。

    国府门前,已经升任国府卫尉的车英全副戎装,肃立迎候。见牛车到来,高声宣示道:“奉国君令,贤士轺车直入国府”长剑一举,两列甲士哗然闪开,景监驾着牛车哐啷哐啷驶进了国府庭院,直到政事堂院中停下。

    秦孝公和甘龙、嬴虔、公孙贾、杜挚几名重臣,已经在政事堂前等候。见牛车驶到,秦孝公大步上前,亲自来扶卫鞅下车。卫鞅拱手道:“多劳君上。”也没有推辞,便搭着孝公的胳膊下了车。旁边的甘龙深深皱起了眉头。

    卫鞅下车,向秦孝公拱手见礼,“在下卫鞅,参见君上。”

    秦孝公扶住笑道:“先生辛苦了。请”便扶着卫鞅走上六级台阶,走进政事堂大厅,一直扶卫鞅到君主旁边最尊贵的位置坐下。一行大臣随后坐定,内侍上茶后退出,大厅一片肃然。

    秦孝公肃然拱手道:“先生入秦,苦访三月,踏遍秦国荒僻山川,堪为贤士楷模。今日朝会,特请先生一抒治秦长策。”说着便站起身来,转向卫鞅深深一躬,“请先生教我。”卫鞅座中坦然拱手道:“不敢言教,但抒己见耳。”秦孝公坐回旁边长案前,又恭敬拱手道:“先生请不吝赐教。”

    卫鞅环视四坐,终于将目光注视着秦孝公,不慌不忙开讲:“天下万物,凡有所事,必有所学。治国之道,为诸学之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黄帝以降,历经三皇五帝而夏商周,治国之道虽有变化,然终以王道治国为主流。周室东迁以来,礼崩乐坏,天下纷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诸侯僭越,瓦釜雷鸣,王室衰落,列国崛起。惟其如此,治国之学亦成众家争胜之势,终于莫衷一是。然细细查究,终无超越王道治国之境界者。”

    听到这一通辞藻华丽而不着边际的开场白,景监迷糊起来,不明白卫鞅要如何了结这场隆重的殿对难道他胸中所学就是这些老生常谈卫鞅啊卫鞅,我如何老是摸不透你机会给你了,你没真才实学,怨得谁哟景监再抬头看看场中,甘龙与公孙贾、杜挚频频点头,面露笑容。而嬴虔、子岸与后来的卫尉车英三个将领,似乎直打瞌睡。惟有国君秦孝公平静如常面无表情,只有景监知道,这是国君对最讨厌最无奈的人和事才有的一种冷漠和蔑视。

    “敢问先生,何谓王道治国啊”秦孝公淡淡的问道。

    “所谓王道者,乃德政化民,德服四邦,德昭海内,德息兵祸,以无形大德服人心,而使天下安宁之道也。何谓德德者,政之魂魄也。对庶民如同亲生骨肉,对邻邦如同兄弟手足,对罪犯如同亲朋友人。如此则四海宾服,天下化一也。”卫鞅语言松缓,面色庄重,俨然一副讲述高深玄妙之大道的神色。

    秦孝公闭目养神,似睡非睡。三个将军却是实在在的睡着了,粗莽的子岸竟撤起了沉重的鼾声。秦孝公竟然如同没听见一般。惟有甘龙颇感兴趣,插进来问道:“先生以为,秦国当如何行王道之治”

    卫鞅从容道:“王道以德为本。秦国行王道,当如鲁国,行仁政,息兵戈,力行井田,赦免罪犯。”

    秦孝公霍然睁开眼睛,打断话头道:“先生,今日到此为止吧。后有闲暇,再听先生高论。内史,送先生。”说完,径自撇下一堂大臣扬长而去。甘龙想唤回国君,却欲言又止,向卫鞅拱手做礼,便匆匆而去。三位将军也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揉揉眼睛径自走了。公孙贾和杜挚也跟着甘龙走了。空荡荡的政事堂,只剩下肃然沉思的卫鞅。

    景监尴尬得无地自容,再也无心和卫鞅说话,苦笑着拱手道:“先生,请吧。”

    牛车哐啷哐啷的又驶出了国府。到得渭风客栈门前,卫鞅刚一下车,景监便对牛脊梁狠抽一鞭,“加”的一声,哐啷啷走了。

    卫鞅看着景监的背影,摇头微笑着走进渭风客栈。

    回到家,景监丧气得直想打自己耳光。这叫什么事儿如何能弄成这样要知道他学的就是这些鸟玩意儿,费那么大劲儿吃撑了算了算了,不想了,明日还有正事哩,吃完饭睡觉景监高声道:“小令狐,饭来,快点”“来了来了。”小令狐捧着木盘顽皮笑道:“哟,一阴一晴的,又咋了”

    “小孩子家少问。只对你说,今后那个人再来,就说我不在。”

    “哪个人呀”

    “昨晚那个人知道么就是他吃饭。”

    小令狐捂着嘴巴不敢笑,嘟囔道:“那人很好么,你们称兄道弟的。”

    “好甚草包饭袋猪头砖头”景监气得连连乱骂。

    从来没见过景监如此孩童般失态,小令狐咯咯大笑得喷出饭来。

    景监脸一板,却禁不住也“噗”的一笑,“气死我也。”

    “嗒,嗒,嗒”,响起熟悉的敲门声。

    小令狐做个鬼脸,“开不一定是那块砖头。”

    “懂个甚我还要问他呢,开去。”

    “说人家是块砖头,还问个啥”小令狐嘟囔着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门响,卫鞅笑道:“小妹呀,内史骂我了么”

    小令狐向卫鞅做个鬼脸,指指正房悄声道:“正骂呢,小心。”

    卫鞅笑着走进正房,坐在景监对面:“景兄,我特来领骂。”

    景监丢下碗筷,“啪”的一拍木几,颤声道:“卫鞅啊卫鞅,国君念你辛苦,我景监慕你才华,谁想你竟是个草包,饭袋,猪头,砖头说出忒般没力气的话来分明是亡国之道,还说甚治秦长策那鲁国气息奄奄,是秦国学的么你呀你,我看也就只能下两盘棋。说到正事,哼,砖头一块,一块砖头”

    卫鞅不禁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逗得小令狐也咯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甚难道你很高明么”

    大笑一阵,卫鞅回过神来认真问,“内史大人,你说我卫鞅千里迢迢,就是为了给秦国讲这亡国之道来了”

    景监一怔,“既然不是,为何忒般没力气”

    “记得访秦之前,你答应我的请求么”

    景监默然点头,眼睛盯住卫鞅。

    卫鞅坦然相对,“景兄,请为我再次约见秦公,我知道该说什么。”

    景监叹息一声:“好吧,君子一诺,就再信你一次。”

    正在此时,门外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接着便是“啪啪啪”的拍门声。小令狐急急开门,一个书吏冲进门来高声道:“内史大人,招贤馆士子们闹起来了”

    “所为何事”景监急问。

    “尚不清楚,只是有三五十人吵着要走。”

    景监道:“鞅兄,我去了,回头再说。”

    卫鞅笑道:“你去忙吧,我也走了。”便和景监一起出门回了客栈。

    招贤馆里一片混乱。士子们将掌事围在中间,吵吵嚷嚷要见国君,否则今夜就离开秦国。掌事连连向士子们做拱,高声道:“诸位先生,不要急,不要急,已经派吏员去请内史大人了。”一个士子高声怒斥:“内史徇私,找他何用要见国君”“对,要见国君”士子们嚷成一片。景监赶到时,满庭院正乱得不可收拾。景监站上一块石头高声道:“诸位先生,我是内史景监。有何不平,请对我说。”

    一个红衣士子高声道:“请问内史,一个腐儒能见君面陈,我等何被冷落”

    “内史徇私,举贤无公心,我等要面见君上”

    “王道之说,竟也大礼相待,这是何人荐举”

    “国君不听此等亡国之道,只有内史徇私舞弊,举莠弃良”

    “请问内史,卫鞅用多少金钱买通了大人”

    “我等实言相告,今夜不见君上,即刻就走”

    “对,求贤令说得好,实则是虚情假意,蒙骗天下”

    景监已经明白,这完全是因为卫鞅今日的失败激起的事端。这些士子们原本就是个个自命不凡,访秦回来后更是踌躇满志的熬夜撰写,等待一朝面君陈策。后来听说,有个不住在招贤馆的魏国士子竟然捷足先登,被轺车接进了国府。士子们就议论纷纷,说秦国只瞅着魏国士子,瞧不起别国贤士。一时间,“魏国士子有何了得”的愤然议论弥漫了招贤馆。然则景监已经分头排定了国君对策的次序,也已经分别向士子们说明。所以不满归不满,倒也没出乱子。谁知午后有消息传出,说那个魏国士子是个腐儒朽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讲了一通不着边际的大话,国君愤然拂袖而去。这一下却犹如火上浇油,士子们不约而同的将举荐腐儒的罪责看在了景监身上,越想越不满,便聚相计议,以离开秦国相要挟,提出当夜面见君上。

    景监心下明白,向场中拱手高声道:“诸位先生,景监是否徇私枉贤可以存疑。卫鞅是否有才可以后观。诸位请见君上,景监即刻进宫禀明。君上勤政敬贤,定然不会怠慢诸位先生。请诸位立即准备对策。”

    士子们想不到这个很有实权的内史竟如此爽快,一时间倒是全场沉默。依许多士子的想法揣测,这个实权内史一定被卫鞅收买了;此等佞臣,不给他金钱,休想过他的关口,和山东六国一样今日向他提出面见国君,他定然拒绝,然后便闹到国府,扳倒这个黑心内史但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去请国君,却也奇了。有些没有对策或有他情者,竟是忐忑不安起来,原本准备借故离开已经将包袱提在手里的人,也顿时尴尬起来。

    景监走下大石,对掌事吩咐,“好生侍奉先生们,今夜对策之前,那位先生也不能走。收拾庭院,准备迎候国君。”说完,上马出了招贤馆。

    一刻之后,秦孝公便走马而来。他正在书房用功,接到景监急报也感意外,稍加思忖,感到这倒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便向黑伯吩咐了几件事,和景监一起从容来到招贤馆。

    招贤馆庭院中已经布置好露天坐席。秋月当空,再加上几十盏硕大的风灯,偌大庭院倒也是明亮异常。士子们已经在各自坐席上就位,一片肃然安静中透出几分紧张。景监吩咐在前方中央国君长案的两侧再加了六张木案。刚刚加好,甘龙、嬴虔、公孙贾、杜挚、子岸、车英六位大臣便相继来到入座。场面如此隆重,显然大出士子们意料,肃然静场中有人紧张得不断轻轻咳嗽。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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