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 第四节 崤山峡谷的神秘刺客第(1/2)页
次日清晨,商鞅到达商南城。这座小城堡是商於郡的治所,城堡南面不远,就是扼守秦楚咽喉的武关,并不是商於十三县的中心地带。由于秦献公以来秦国确立了“国都临敌”的传统,秦国和大国交界地区的治所,就一般都设在了前沿地带。商南城作为郡守治所,就直接成为秦国南大门武关的后盾。
商鞅在自己封地的这座首府小城堡只住了三天,除用一天时间详细巡查了武关的守备外,主要办了三件事:第一件,立即命令郡守向黑林沟派出一百名士兵,接受那位督导县吏的指挥,协助黑林沟村民自救。第二件,召见了商於十三县的所有官员和大族族长以及著名的村正。商鞅痛陈了黑林沟骤变的执法弊端,严厉重申了唯法是从的为政准则,当众宣示了对商於郡守降爵两级,以示惩戒。第三件,反复申明秦法保留封地的真实含义,宣示了自己对商於封地依法享用的“四不”定策:不收赋税,不建府邸,不行治权,不许商於官民以任何形式为他歌功颂德。总而言之,商於十三县不享有任何超越秦国法律的特权,完全与秦国其他郡县一样。
商於十三县的官员、族长、村正,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见这位“功盖管吴”的商君大良造,本想竭尽心力的为商君办点儿好事,将商於建成商君的永远退路。这在战国时代,乃是司空见惯的功臣现象,谁也不会感到奇怪。官吏庶民反倒是很愿意做贤明功臣的根基,因为这种功臣比国府更能给他们以保护和特权。齐国的孙膑劝田忌大力整饬封地,遇到危险时立即退守封地的策略,正是基于战国现实提出来的自保主张。后来的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孟尝君,正是在受到陷害时逃回封地才得以保全的。谁想商於人的这片赤诚之心,却被商鞅大大冷淡,还受到了严厉的斥责。商於山民虽然朴实憨厚拙于言辞,但心中却是雪亮,绝然能够掂量来真假虚实。在他们看来,商君虽然不近人情,但却是千古罕见的无私权臣。一个对天下最根本的财富土地与民众都断然拒绝的人,山野之民自然是肃然起敬的。但不知为什么,商於官员与庶民,却也感到在这个人面前总有几分畏惧你不能颂扬他,不能追随他,不能向他奉献激情,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为国为民施展权力,将自己烧成灰烬。就象是上天派下人间救民于水火的神圣一般,人间的欲望烟火丝毫不能熏染他,丝毫不能改变他。对这样的神圣,宵小之民除了敬畏,连爱慕他的激情和为他献身的权利都不能有
商於的官员民众终于沉默了,他们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圣人。
三天后,商鞅走了。没有民众夹道送行,也没有官员饯行长亭。人们远远的看着他走马而去,就象看着尊神离开了喧嚣的尘寰。
商鞅却很是坦然。他喜欢“各司其事不相扰”这样的官民关系,很厌恶官扰民,也厌恶民扰官。在他看来,官员法外滋事就是官扰民,包括商於县令的滥施仁政。民众歌功颂德额外进献法外求助,就是民扰官。官扰民为害一方,民扰官却是为害天下。官民不相扰,才是一个法制成熟的良好状态。商鞅不可能知道,他的这种为政主张在秦国产生了深远影响。后来的秦惠王、秦昭王,都曾经严厉处斩过为国王杀牛祝寿和歌功颂德的官员庶民。使秦国朝野在与战国争雄的一百六十多年中,始终保持了清明、勤奋与悍勇,官员羞于沽名钓誉,民众羞于歌功颂德,举国唯法是从,人人惕厉自尊。否则,如何能以一敌六,并战而胜之统一华夏
走马出得商南城,商鞅吩咐十名铁甲卫士从官道直回咸阳,给秦孝公呈上他对商於诸多事宜的处置奏报,他自己只留下荆南同行护卫。卫士将官很不放心,商鞅笑道:“回去吧,都是秦国土地,不会有事的。”便带着荆南走了。
出得山口,荆南连打手势询问去哪里商鞅笑道:“去崤山,认识路么”
荆南高兴的“噢”了一声,一抖马缰便向东南山地奔去。荆南高兴的是,整整十三年,商鞅终于要回崤山了同时心中却又很是紧张,因为崤山毕竟是魏国本土,虽说眼下割让给了秦国,但山民肯定不会象老秦人那样教人放心。国君给商君派定的卫士,是一个精锐的千人骑队,千夫长由一员勇猛善战的骑兵偏将担任。秦孝公严令卫队将领“行必于卫鞅左右。卫鞅出事,全队皆斩”可在收复河西以前,商君出巡所带的铁甲卫士,最多也只在两三百之间。河西班师后,商君将卫士千骑队全数交给了国尉车英,自己只留下十名。今日连这十名卫士也被遣回了咸阳,只有他一个担纲,荆南岂不紧张不管自己对崤山地面有多熟,都得分外小心。荆南知道,商君其所以不北上由蓝田塬进入崤山,而走武关外向东南入崤山,除了这条路近一些外,商君还想再走一遍当年第一次踏勘秦国的老路,看看这片处于秦魏楚交界处的大山如何能建成秦国的形胜要塞。对于商君这个人来说,国事无处不在。荆南跟随商君二十年了,竟是想不起商君办过什么私事连白雪姑娘都被搁置了十三年没有见面,遑论其他私事看着商君一领白衣一匹红马,逍遥自在的走马山道,荆南就象自己有了喜事一般快慰。
山道崎岖,不能纵马。看看已经是日落西山,商鞅荆南才到达洛水上游的河谷。顺着洛水河谷走出二百余里再北上,便是崤山区域,即便夜间不停的赶路,也得明日清晨到达崤山。
商鞅打个手势笑道:“荆南呵,休憩片刻,吃点儿再走吧。”
荆南“噢”的答应一声,指着一块光滑的巨石跑了过去,下马一看,又避风又干净,便向商鞅手势示意这里正好赶商鞅来到大石下,荆南已经在一块大圆石上铺好了垫布,摆好了干肉、干饼、酒囊和短剑,并给商鞅搬好了一个坐礅。他向商鞅比划一下,便从马背上摘下另一个皮囊,跑到河边去打水了。商鞅便放开两匹马缰,让坐骑自由自在的去河边饮水,以便荆南取水回来正好喂马。他便坐在大石前,用短剑将干肉干饼切开成小块,等候荆南回来一起吃。
谷风习习,已略有寒凉之意。商鞅望着河谷中最后一抹渐渐褪去的晚霞,油然想到了阔别十三年的白雪。现下,她也在山边看这秋阳晚霞么当年白雪不辞而别,让侯嬴带的话,孩子稍长就来找他。可是十三年了,白雪既没有找他,连书信也是极少。商鞅只知道她早早就离开了安邑,将白氏宗族的庞大产业完全交给了侯嬴掌管,她自己到崤山深处的山庄里隐居了。每每想到白雪,商鞅的心头就是一阵震颤,觉得这个遥远的女士子就象锺子其对俞伯牙,是自己永恒的知音,不管分开多久,心都永远融化在一起。商鞅庆幸上天对自己的眷顾,使自己遇到了两个性格迥异却又同样善良聪慧的好女子。莹玉身为秦国公主,却丝毫没有公室贵族那些令人厌恶的秉性,否则,以商鞅的冷峻凌厉,这场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商鞅没有想到的是,这场以自己郁郁寡欢开始的婚姻,后来竟意外的变得融洽甚至美满起来。莹玉的落落大方,使商鞅在与同僚相处中多了一种无形的润滑力量。莹玉的内秀聪慧,又使她在与商鞅同行露面中每次都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更重要的是,莹玉对他的关爱、忍让和无微不至的体贴,就象那屋檐下的滴水与穿堂而过的清风,渐渐融化了他冰冷坚硬的心。仅仅是这些也还罢了,最使商鞅刮目相看的,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夜,莹玉对他的一席肺腑之言。
那天晚上,商鞅还是在书房里忙碌。更深人静时分,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莹玉进来给火盆加上了木炭,又拿来浓浓的米酒挂在火架上煨着。婚后一个月,莹玉就和仆人们私下立了规矩,三更之后由她亲自照料书房,不须仆人们插手。十多年来,只要商鞅在书房忙碌,莹玉就绝不会自顾卧榻而眠,所有的琐细事务她都做得精细有序,绝不会弄得叮当做响干扰商鞅。商鞅提起大笔,手边砚池就正好有磨就的一汪黑亮的墨汁;机密命令要亲自刻简,恰好就有一束摊开削好的绿竹简放在长案边上,旁边垫布上的刻刀,也必定磨得锋利雪亮;渴了恰恰就有米酒,热了正好就打开了门窗,穿堂风掠过顿时凉爽;蚊虫肆虐的夏秋,必有默燃的艾绳点在四周屋角,寒冷的冬天,火盆里的木炭总是恰倒好处的明亮温暖不知道哪一天,商鞅忽然感到,晚上在书房处置公文特别快捷,忽然大悟,将府中总管唤来,要将夜间执事的仆人晋爵一级奖励总管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左庶长,不知夜间何人执事么”商鞅对这种不正面答话的拖泥带水素来厌烦,“废话,我何须知道。”总管诚惶诚恐的打躬,“左庶长,三更之后,从来是公主照料书房啊。”商鞅愣怔了,竟是半日无话。他本来是最反对女人进书房的,本能的以为那是一种无端的干扰,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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