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 第一节 秦孝公的大婚盛典第(2/2)页
手捧竹简打瞌睡的顽皮少女,下面写了大大的三个字想爷爷后来,爷爷的画像上便有了白发白眉。玄奇却懒得象爷爷那样认真的描画自己的沧桑,依然是顽皮的瞌睡样子。
今夜,看着爷爷的飘然白发,玄奇眼睛潮湿了爷爷,还在齐国么不知道。哪你在哪里啊不知道。爷爷养育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就要出嫁了。爷爷啊爷爷,饶恕玄奇的不告之罪吧。爷爷知道,玄奇爱渠梁大哥,玄奇早该嫁给渠梁大哥了。他从来没有欢畅过舒心过,打仗、变法、国事斡旋,硬是熬干了心血啊。玄奇原想三五年将墨家大事办完,再到渠梁大哥身边,谁想他一病若此啊,玄奇真是疼碎了心。早知如此,玄奇十年前就该与他大婚,玄奇好悔也爷爷,渠梁大哥二十年没有大婚,就是在等玄奇啊。玄奇不能拘泥礼仪了,玄奇决意做新娘了,爷爷一定很高兴,是么是的,爷爷笑了
玄奇从爷爷的书房出来,鹅毛大雪正漫天而下,院中已是一片洁白了。她走到院中,轻柔的雪花飘到她滚烫的脸上慢慢融化,她的心也慢慢舒展起来,沉浸在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之中。在三十多年严酷粗砺的墨家生活中,她几乎没有时间一个人细细品味女儿家的柔情蜜意,只是每日入睡都抱着他的那把短剑。现下,这个静静的雪夜,是真正属于自己了,她要精心的为自己生命的盛典仔细准备一番。
拨亮了木炭火盆,烧好了一大木盆热水,玄奇到院中虔诚的对天三拜,然后到屋中细细沐浴。三更时分,她坐在了陌生的铜镜前,蓦然发现镜中的姑娘竟是那样美丽,她是自己么在动荡无定的墨家行动中,玄奇只能偶然在陈仓河谷和栎阳百里庄照照铜镜。墨家节用,总院是不许女弟子用铜镜的。更重要的是,玄奇没有闲情逸致去享受女儿家最寻常的爱美之心,蓦然揽镜,竟然为自己的美怦然心动了。
玄奇害羞的笑了,开始打扮自己。她要给他一个名副其实的新娘
天边一缕曙光在雪天来得特别早,方交寅时,窗户就亮了。
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将玄奇接走了。她站在六尺伞盖下,一身大红丝绸长裙,长发挽成了高高的发髻,亭亭玉立,明艳动人,宛若天上仙子,引得早起的国人夹道惊叹,一片“国后万岁”的欢呼声弥漫了咸阳。
到得咸阳宫前,玄奇遥遥望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踩着大红地毡走下高高的台阶,向她迎来了,没错,分明便是她的渠梁大哥看着他健旺如昔的步态,玄奇一阵惊喜眩晕,颓然倒在了轺车中秦孝公走到轺车前,将他的新娘轻轻抱下了轺车。
玄奇睁大眼睛,向着红日骤现的苍穹深深一躬,拉住了孝公的双手,“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秦孝公肃然回答。
一轮艳丽的红日,一片湛蓝的天空。银装素裹的咸阳城,正为上天赐给秦国的幸运与喜庆狂欢不已。
老墨子的赠药真是不可思议秦孝公居然精神大振,非但离榻走动如常,而且面色红润黧黑如初,谈笑风生如常。三日前,商鞅求教扁鹊,老墨子带来的“仙药”能否服用扁鹊打开小布包一看一闻,大为惊喜,“此乃六芝草,神农经记名的上上之药。墨子大师真奇人也”商鞅详细询问,扁鹊娓娓道来:“天地生药,分为三品。上药养命延寿,中药养性培心,下药治病去疾。所谓上药,乃五石六芝。五石者,丹砂、雄黄、白礬、曾青、慈石也;六芝者,六种灵芝草,即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五石多被巫师方士用来炼丹,而六芝则是医家极难寻觅的草药神品,得一灵芝足以救命,况乎六芝也”
商鞅惊喜异常,“六芝草可使君上痊愈么”
扁鹊摇摇头,“病态可去,痊愈极难。然墨子大师学问渊深,工医皆精,他既赠药于秦公,自当一试。”说罢便亲自将六芝草分为九份,又加了几味草药,合成了九剂养神补气散,煎了其中一份,看着秦孝公服下。
国君大婚与病体康复,朝野之间自是一片喜庆。只有商鞅丝毫没有懈怠,和景监、车英、王轼一件接一件的安顿计议好的大事。
十天后,在太庙举行了嬴驷的加冠典礼。
秦国传统,男子二十岁加冠。这是一个人的成人大典,对于男子,其意义比婚典更为根本。嬴驷十来岁被公父逐出栎阳,一直没有举行加冠大典,这是在他年过三十岁时的追补仪式,便显得格外的不寻常。秦孝公亲自主持了儿子的加冠大典,在嬴氏列祖列宗的灵位前,亲手为儿子戴上了一顶黑色的玉冠。
又过了十天,在咸阳宫大殿隆重举行了正式册封太子的典礼。商鞅向秦国朝野宣示了嬴驷坚忍刻苦的游学磨练过程,及其锤炼出的胆识毅力,景监宣读了国君正式册封嬴驷为太子的诏书,秦孝公宣布了太子嬴驷与商君共同摄政的命令。大殿一片欢呼正当此时,商君府长史匆匆赶来禀报:山甲已经将放逐陇西的公孙贾秘密押回了咸阳商鞅立即对秦孝公低声道:“臣有一件急务处置。”秦孝公点点头,“去吧,这里有我。”商鞅便匆匆走了。
在商君府政事堂,商鞅与景监、车英、王轼四人连夜对犯人进行审讯。当公孙贾被押进来的时候,商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满头满脸都是黑白相杂的粗硬须发,几乎完全淹没了他的五官,浑身脏污不堪,双眼发直,活似一个野人公孙贾一介名士,久为文职,素有洁癖,利索清爽为人所共知。难道放逐服刑竟可以如此彻底的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商鞅思忖有顷,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请入座说话。”
犯人却是一言不发,木呆呆的站立着。
车英轻声道:“商君,太医已经看过,犯人服了哑药,不会说话。”
“看看他有无烙印”
车英上前扒开犯人额角的长发细看,“商君,有烙印,不会有假。”
商鞅轻轻摇头,拿起一束竹简走到犯人面前,“公孙右傅,看看这是何物”
犯人木呆呆毫无反应,只是摇头不停。车英这才惊讶起来,“公孙贾乃秦国博士,如何连特赦书令都不认识怪哉”
商鞅看看犯人,“车英,请荆南到这里来。”荆南进来后商鞅吩咐,“荆南,此人口不能言,你能否与他手势对话让他知道,只要他不是犯人公孙贾,就放他无罪归家,不需代人受刑。”
荆南上前很费劲的打着手势,口中不时噢噢叫几声。那人也回以手势,摇头摇手,不时尖叫。荆南回身对商鞅摇头,在木板上写了“山中猎户”四个大字。
商鞅道:“问他识字么”
荆南与猎户又一阵手势,转身对商鞅摇摇头。商鞅道:“问他何时做公孙贾替身的”荆南又与猎户不断手势,猎户两指交成“十”字。这次商鞅也看得明白,知道是十年前,便又问:“他为何做了公孙贾替身”
荆南与猎户一阵费力的手势喊叫,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立誓不泄”。
商鞅沉默思忖,看来眼前这个猎户曾受公孙贾大恩,是自愿替公孙贾做替身的。山中老秦人的执拗意气,商鞅是最明白不过的,再问他也不会说的,想想吩咐道:“上大夫,晓谕陇西郡守,此人与罪犯坑瀣一气,触犯秦法,以律罚苦役十年。免他终身不见天日。”
景监立即去行紧急文书。荆南一阵比划,猎户嚎叫一声,向商鞅扑地拜倒,又抬头对着荆南一通比划尖叫。荆南会意点头,在木板上写了“受人之恩,无以为报,被迫为之”。
商鞅叹息一声,吩咐将猎户押回陇西原籍服刑。
商鞅和三位大员商议到夜半,依景监三人的主意,立即图影缉捕公孙贾,以震慑潜藏的邪恶复辟者。但商鞅反复思忖,没有采纳。一则,他认为公孙贾心思周密,既是有备而为,就未必还在秦国。二则,他认为若公然缉捕,反倒会杯弓蛇影,引起朝野不安。最后商鞅拍案,决定对公孙贾秘密查访,一旦捉拿归案,立即明正典刑。四人一致认为,这件事由荆南去做最为合适。荆南欣然领命,与商鞅密议一阵,便连夜去秘密布置了。
商鞅回到寝室,已经是四更天气,莹玉已经昏昏酣睡了。他见偌大的燎炉中木炭已经行将燃尽,屋中已是有了寒气,便用炭箕加了一些木炭,将火拨得熊熊旺了起来,屋中顿时暖烘烘的。
莹玉却不期然醒了过来,见商鞅在拨弄燎炉,虽大感温暖心中却过意不去,笑道:“我不让侍女们晚上进来,想不到却累了夫君呢。”商鞅笑道:“这不挺好么日后退隐山林,我还要为你俩做许多事呢。”莹玉感慨中来,长吁一声道:“夫君,莹玉不好,流了我们的骨血”说着便双泪长流。商鞅笑了起来,走近榻前轻轻为莹玉拭着泪水,“我的公主啊,别伤心了。要是我,我也会那样做的。”莹玉不禁喷儿笑了,“你也会有身孕么真是。”商鞅笑道:“豁达之心,君上第一。这件事你办得好极,你是没看见君上大婚时的精气神,否则你是不会难过的了。等你能走动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如何”莹玉笑道:“好也。羞羞他们。”商鞅大笑一阵,安慰莹玉道:“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再生一个还来得及,别上心了,啊。”莹玉点点头“嗯”了声问,“如何今日公事完得忒晚”
商鞅猛然心头一闪,“莹玉,你有多久没去嬴虔府了”
莹玉想想道:“五六年了吧。倒是那个小侄女儿,夏天偷着来过一次。哎,如何想起了他呢”
商鞅便将公孙贾和假犯人的事说了一遍,沉吟道:“你说公孙贾,他会找嬴虔么”
莹玉道:“不会吧。我这个异母兄长素来倔强,对公孙贾、甘龙他们很是疏淡呢。”
商鞅摇头一叹,“仇恨,会使人变形呢。公孙贾可是一个大大的警钟。”
“要不,我明日去走走”
商鞅笑道:“带病前去,不是明着告诉人家有事么好了再说吧。他们纵想变天,也还远着呢。”说着便熄了铜灯,上榻安歇了。
莹玉偎着夫君,很快就睡着了。商鞅却久久不能安眠,片断的思绪零乱如麻,什么都在想,却感到什么也没想。长夜难眠,对商鞅是极为罕见的。多少年来,他从来都是心无杂念挨枕即睡不知失眠为何物的。近日来,他却总感到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还不时有一丝不安和警觉闪现出来。这绝不仅仅是秦孝公的病情,对于邦国的正面危难,商鞅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格。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不安和警觉,是一种朦胧的预感。这种感觉是从崤山遇刺开始的,是从今夜发现公孙贾潜逃而明晰的起来。猛然,商鞅想起了太子嬴驷的论断“秦国新法,尚未固本”。嬴驷为何如此断定他发现了什么警觉到了什么为何不明确的上书言明
商鞅蓦然坐起,看着燎炉中烘烘的木炭,穿好衣服,走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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