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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山东雄杰 第二节 双杰聚酒点评天下第(2/2)页
张仪大笑一通,煞有介事地长声吟道:“开鼎”打开一支鼎盖,透过袅袅热气便见油红明亮香气喷鼻,不禁惊叹一声:“好方肉也”又打开另一鼎,却见一圈雪白浓汤拥着一丛晶莹碧绿,煞是好看:“噫这是何菜香得如此奇特别急,有点土香味儿,野菜么不象。”

    苏秦微微一笑:“张兄不用琢磨,你不识得的。此物乃西域野草,胡人叫做木须,中原有人写做苜蓿,本是胡人牧马之上等饲草。多年前,家父通商西域买马,时常在草原野炊,不耐整日吞食肥羊。有一次忽发奇想,采了大把鲜嫩的牧草和在肉汤里煮一食之下,竟是清爽鲜香,美味无比。家父便向牧人讨了一捆老苜蓿带了回来,打下种子,在庄内种了半亩地。目下正是春日,野苜蓿鲜嫩肥绿,大嫂视若珍品,等闲人来,还不肯献上呢。”

    张仪听得神往,不由夹起一筷入口,略一咀嚼便拍案惊叹:“妙哉直是仙草也”

    苏氏三兄弟一齐笑了起来。苏厉一拍手:“张兄,我给你偷一包苜蓿种,何以谢我呢”

    “偷”张仪忍住笑低声道:“得仙草种一包,我便赠你秘典一册如何”

    “好一言为定。”苏厉转着眼珠:“大嫂管得紧,不好偷呢。”

    三人不禁大笑一阵,一起夹出碧绿的苜蓿品尝,尽皆赞叹不绝。笑语稍歇,苏秦悠然一笑:“张兄呵,你千里迢迢从安邑赶来,就是为了这味野菜么”

    张仪便是一声叹息:“不瞒苏兄,我是遇到了难题啊。家母逼我娶妻,我想避开,又不知该去何方就想躲过来,也顺便听听苏兄高论了。”

    “是么”苏秦闻言心中暗笑,知道这个师弟机变过人却又心高气傲,即便是讨教于人也要找出个“顺便听听”的理由,便也不去计较,顺着话题问道:“却不知张兄志在何方”

    “我想先去齐国,若无甚乐趣,再去楚国。”张仪却再没有提逃婚之事。

    “张兄以为,齐国楚国堪成大事”苏秦眼睛一亮。

    “齐国,田因齐称王已经三十余年,民众富庶,甲兵强盛,国力已经隐隐然居六国之首。乃天下第一可图大业之邦,自然当前往一游。至于楚国,数十年虽无战胜之功,但其地广人众,潜力极大,也是可造之国。苏兄以为如何”话入正题,张仪便很认真。

    苏秦:“张兄难道对魏国没有心思”

    张仪:“说起我这祖国,实在令人感慨万端。强势虽在,却屡遭挫折。被秦国夺回河西之地,又迁都大梁,朝野不思进取,一派奢靡颓废,令人心寒齿冷也。”

    “我倒以为,张兄当从魏国着手。”苏秦目光炯炯:“奢靡颓废,人事也。魏国若有大才在位,整饬吏治,扫除奢靡,何愁国力不振以魏国之根基,一旦振兴,雄踞中原,天下何国堪为敌手张兄生乃魏人,何舍近而求远”

    “既然如此,苏兄何不前往魏国”张仪狡黠地一笑。

    “人云,良马单槽。我去了魏国,置张兄于何地”苏秦还以揶揄的微笑。

    张仪哈哈大笑:“如此说来,苏兄是给张仪留个金饭碗了。”

    苏秦释然笑道:“岂有此理原是我不喜欢魏国朝野的浮滑之风。张兄若得治魏,也要费大力气移风易俗呢,譬如商鞅在秦国之移风易俗。”

    张仪思忖点头:“你我在魏国王屋山浸泡了十年,那时苏兄就说过厌烦魏国,张仪如何便能忘记了只是我已占了三个强国,苏兄却向何处立足”

    苏秦微笑:“张兄不妨为我一谋,天下之大,我欲何方”

    张仪心知苏秦虽机变稍差,但虑事深彻,总能在常人匪夷所思处振聋发聩。这一问显然在考量自己,略一思忖便道:“苏兄志在北方,燕赵两国,可是”

    “何以见得”

    “燕国,奇特之邦也。”张仪侃侃道:“周武王所分封的最古老的大诸侯国中,惟有燕国沉舟未泯,成为七大战国之一。若说根基,天下无出其右。且燕国北接胡地,东连大海,纵深广袤,国风剽悍。假以整饬,焉知不会对天下成泰山压顶之势再说赵国,现已是三晋中最有战力的邦国,骑兵之强,天下第一;数十年来连败匈奴,扩地接近敕勒川,又吞灭半个中山国,势力大增;更兼山川险峻,西有上党要塞,东有大河屏障,易守难攻。君主赵语,持重勤奋,朝野气象颇为兴旺。如此之国,前途不可限量也”张仪说得兴奋,见苏秦却只是微笑摇头,便骤然打住:“难道,燕赵当不得苏兄大才”

    苏秦悠然一笑:“燕赵之长,张兄寥寥数语便悉数囊括,可谓精当。然则燕赵之短,张兄却未言及,此短足以抵消其长也。”

    “未曾虑及,愿闻兄论。”忽然之间,张仪觉得自己对大势尚欠揣摩。

    苏秦:“燕赵两国的最大短处,在于旧制立国,未曾变法。七大战国,魏国、楚国、齐国、韩国、秦国,已经先后变法,惟独燕赵两国未曾大动。各别而论,赵国由三家分晋而立国,之后陷于军争,竟无暇变法,算得半新半旧。燕国则旧坛老酒,几乎丝毫未动,若不是地处偏远,中间有赵国相隔,难保不被魏国齐国吞灭。未经变法,国无活力,自保图存尚可,断无吞国图霸之心力。若入此等邦国,无异于自缚手脚,岂能大有伸展”

    张仪心中已是豁然明白,暗暗叹服,口中却又追问:“难道你我不能做变法之士,象李悝、吴起、申不害、商鞅那样,成一代强国名臣”

    苏秦听得大笑:“张兄真能想入非非,佩服”

    “没有修习法家之学,当真可惜也。”张仪自嘲地叹息一声:“苏兄莫非看好秦国”

    “张兄以为如何”苏秦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显然没有想到这是苏秦的认真选择,张仪困惑地摇摇头:“不瞒苏兄,我对秦国素来憎恶,所知甚少。这个西陲诸侯,半农半牧,国小民穷却又蛮勇好战,忝列战国已是一奇,何有远大前程纵有商鞅变法,也是一时振作而已,充其量与韩国不相上下。况秦国新君寡恩薄义,车裂商鞅,固步自封,岂能寄予厚望”

    苏秦丝毫没有惊讶,悠然笑道:“张兄啊,你还是没有脱开魏秦夙仇之偏见,对秦国可说是不甚了了。实言相告,我对秦国原本也无好感。但有一个疑问始终在我心头:象商鞅这样的大才名士,何以要去秦国秦国若是愚昧平庸,又如何能重用商鞅变法二十余年若商鞅变法果如中原所言,残暴苛虐,何以秦国竟能有如此军力,一举夺回千里河西有此疑惑,去冬我便随家父去了一趟秦国,所见所闻,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一进函谷关,便见田畴精细,村庄整齐,虽是北风寒天,田头却熙熙攘攘地修缮沟洫,渭水货船竟是来往穿梭。可以说,当今天下任何邦国,都没有这番勃勃生机家父乃走遍天下的老商,他指着渭水中穿梭般往来的货船,对我说:商家入国看货流,货流旺,百业兴,秦国了不得呢。进入咸阳,街巷整洁,国人淳朴,人人视国法如神圣;民无私斗,官无贿赂,商无欺诈,工无作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外国商人大觉安全,倒是十有八九都将家眷迁到了咸阳。十多天中,我听到见到的犯罪者,竟全部都是东方商贾张兄,我等也算游历颇多,你说当今那个国家有此等气象”见张仪默默摇头,苏秦打住话头:“张兄以为不然么”

    虽然魏国与秦国接壤,但张仪却从来没有去过秦国。虽则如此,他坚信自己对秦国的根底还是有把握的。这番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张仪一定会不屑一顾地大加嘲笑,但师兄苏秦沉稳多思,素来不谬奖人物,他既然亲历,说出来断然无虚。但是,张仪还是感到惊讶不已,按照苏秦之说,秦国岂非大治之国这如何可能见苏秦看着自己,张仪若有所思地一笑:“表面大治,鲁国也曾经有过,结果呢”

    “张兄之意,我明白。”苏秦将三弟苏代斟的一爵清酒一饮而尽,慨然道:“鲁国虽曾以礼法大治,国中一度康宁繁盛,但其君臣食古不化,且内争剧烈,终至萎缩衰微。周公封邑,原本天下第一诸侯,竟至连殷商后裔的宋国也不如了,令人扼腕叹息也然则秦国与鲁国迥然有异,断不可同日而语。秦国新法根基空前稳固,旧世族势力二十多年没有抬头。新君嬴驷虽车裂了商鞅,但也将彻底镇压图谋复辟的世族力量,一次铲除旧世族商君新法非但不会动摇,而且将更进一步,即将向陇西戎狄区域推行。跟随商君变法的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等肱股大臣也必然隐退,新君嬴驷,将起用忠于新法的商於郡守樗里疾,与函谷关守将司马错。商君时期的郡守县令一个也不会罢黜,变法派大权在握。你说如此秦国,能是暂时大治么更有一个奇人,去冬到了秦国。张兄可知”

    张仪感到惊讶:“奇人可是那个犀首”

    “然也”苏秦兴奋拍案:“你们魏国的一个纵横高士,他做了秦国上卿呢”

    “犀首已经捷足先登,苏兄为何还要去秦国良马不单槽了”张仪颇不以为然。

    苏秦却是颇为神秘地一笑:“张兄,天下策士,可有人在你我之上”

    张仪恍然大笑:“苏兄是说,有你入秦,犀首就无所作为”

    “正是。”苏秦胸有成竹:“犀首第一策就是劝秦国称王,可谓不识时务。今春没有动静,足证新君嬴驷没有采纳,所以只让他做了上卿。秦国之上卿,从来都是虚职了。”

    “如此说来,苏兄入秦之心已定”

    苏秦点点头:“张兄以为呢”

    张仪慨然一叹:“我对秦国原不甚了了,苏兄如此推重,看来定然不差。然则有犀首在秦,苏兄还当谨慎为好。”

    “自当如此。”苏秦笑道:“十年铸剑,一朝出鞘,天下谁堪敌手”

    张仪被苏秦激励得豪情大发,开怀大笑:“好苏兄入秦,张仪入齐,驰骋天下来,干此一爵”两人同时举爵,“当”的一碰,便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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