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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西出铩羽 第二节 关西有大都第(2/2)页
“回先生,这是咸阳建城时引入的渭水。陶管埋在地下,流经宫城、官署、官市、作坊与大店的地下,流出城外便引入农田,不再回流渭水。水流从高往低,很大很急,任何秽物都积存不住,没有腐臭气息呢。”少年一如既往的恭敬。

    苏秦听得愣怔半日,竟只有慨然一叹,“好就住这里,很中意了。”

    少年高兴了:“多谢先生。送饭来还是到天乐堂自用”

    “我自去天乐堂,看看秦风嘛。”苏秦笑了。

    “如此我去挑担热水,先生沐浴后再去不迟,夜市热闹呢。”少年轻快的出去了。

    犀首好动,用过晚饭左右无事,便换了一身布衣出得上卿府,向咸阳街市漫步而来。

    咸阳的夜市颇为特殊,与中原大城不同,街市冷清如常,而客寓酒店热闹非凡。这是因为秦人勤奋俭朴,加之法令限酒,一到夜间,除了确实需要购物者上街漫步外,大多庶民工匠都是早早安歇,预备黎明即起操持百业。但是,秦国对外国客商与入咸阳办事的本国外地人却不限酒。所以,每逢入夜华灯初上,外国客商、游学士子、外地游人客商及来咸阳办理公务的吏员等,便聚在了各个酒店客寓,尽情的饮酒交游。

    犀首出来,也是想找个酒店小酌一番,消消胸中块垒。

    午间晋见秦公后,他已经明确无误的知道了秦国不会采用他的“霸统”方略,心反而定了下来。从加冠那年,他便开始周游列国,先后在大小十三个诸侯国做过官,最长的在楚国三年多,最短的在宋国大约只有半年。辞官的原因虽各不相同,但最主要的起因,还是官高无事的尴尬。他精明过人,又加办事认真,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毫不费力的将管辖事务处置得精当无误,同僚们总是对他赞不绝口,国君也总是时常褒奖,谁与他都一团和气,议爵时也都众口一词的荐举他,人望口碑一片蒸腾。然则,奇怪的是:无论他的爵位多高,却怎么也掌不了实权,做的尽是些少傅、太傅、少师、太师、太史丞、太庙令之类的“望职”谁都知道,他的长处在兵家在权谋在治国治民,可上将军、丞相、上大夫、令尹、大司土一类的实权重职,就是轮不到他,结果总是不堪无聊,挂冠辞国。

    这次入秦,是犀首最为认真的一次谋划。可是,秦公当场封他做上卿时,他心中却不自觉的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便立即在心头隐约弥漫。上卿一职,在春秋时期颇为显赫,象晋国的上卿赵盾,本身就是相国丞相。但在战国之世,权力结构相对稳定也相对简化,国君、丞相、上将军三权鼎立治国,上卿早已经变成了虚职。秦国素于中原隔膜,官职名号与中原大不相同,一是庶长治国大庶长、左庶长、右庶长,大夫辅助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二是没有虚职,太师、太傅、上卿等统统没有。自从秦孝公与商鞅变法,秦国的官制才开始向中原靠拢,逐渐推行了“君相将”三权共治,官员设置的怪诞名称也渐渐淡出。对于秦国的这些历史沿革,犀首很是清楚。而今,秦公陡然封自己一个例无执掌的“上卿”,显然是灵机所动当场周旋的权术手段而已;及至秦公搁置“霸统”,诉说困境,犀首已经明白了,自己若要在秦国呆下去,前景依旧是高爵无事。

    时也命也蓦然之间,犀首生出了一种浓厚的宿命感一个立志掌权做事的策士,却无论如何不能摆脱无聊的富贵,岂非造化弄人一番思忖,犀首笑了。他想起了孔老夫子周游列国不得志时的自嘲:“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若博弈乎”孔夫子不失乐天知命的豁达,求官不成便下棋、编诗、揣摩周易、教导弟子,倒也忙得不亦乐乎,可自己呢

    “先生你还记得小店”一声清脆惊喜的问话,便见一个长裙女子当道一躬。

    漫步之间,犀首竟不自觉的来到了住过的栎阳客寓前,竟又遇上了热情可人的女店主,他恍然大笑:“好好好,我正要旧地重游,痛饮一番呢。”

    “刚刚进得一车安邑烈酒呢先生请。”女人高兴极了。

    栎阳客寓的天乐堂,实际上是间很讲究的食店。大厅呈东西长方形,南北两面没有墙而只有红色圆柱,形成两道宽敞的柱廊;靠南一面临着庭院大池,碧波粼粼;靠北一面临着一片竹林,婆娑摇曳;木屏将很大的厅堂分割成了若干个幽静的座间,每间座案或两三张或五六张不等,但却都恰到好处的临竹临水,各擅胜场;晚来柱廊上挂满红灯,每个座间外面还各有两盏写着名号的铜人风灯,明亮璀璨,整洁高雅;大部分座间都有客人,谈笑声隐约相闻,却丝毫不显得喧闹嘈杂。

    犀首对这里很熟,信步而来,便走到临池的一间:“好吧,还是这羡鱼亭。”

    女子一路跟来,笑道:“这名儿是先生取的,先生准到这里。翠子,侍奉先生。”

    一个女侍飘然而来,蹲身一礼笑问:“先生,老三式不变么”

    犀首不禁大笑:“然也安邑老酒、栎阳肥羊、秦地苦菜。”

    “这名号取得不好。”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噢”犀首惊讶打量,才发现座间还有一人,坐在靠近木屏的案前,红衣散发,自斟自饮,颇为悠闲。

    “哟,是先生啊”女店主惊喜的笑了:“先生,这位先生今日住进,就在修节居呢。先生,这位先生就是原先那位先生,两位先生”

    犀首没有理会女店主的绕口辞儿,盯住红衣人淡淡道:“足下之意,当取何名”

    “结网亭。”红衣人也淡淡回答。

    “结网”犀首心念一闪,肃然拱手:“先生何意”

    “临池羡鱼,何如退而结网”红衣人也拱手一礼。

    “好临池羡鱼,何如退而结网先生高我一层了。”

    女店主看这两位开始都大有傲气,骤然之间又礼敬有加,左右相顾恍然笑道:“哟,两位先生都喜欢打鱼啊,没说的,明日我出小船,渭水湾,一网打十几斤鱼呢”

    一语未毕,犀首与红衣人同声大笑。笑得女店主也高兴起来:“一言为定,明日打鱼”犀首笑得大喘气:“此鱼,不是彼鱼也。将这两案合起来,我要与这位先生共饮。”

    “也是呢。共舟打鱼,同案饮酒,忒对窍呢。”女店主也没叫女侍,竟是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快捷利落的将两张酒案拼起。方才侍奉的女侍也正好捧盘而来,摆好了酒菜,女侍便跪坐一旁开捅斟酒。

    “二位先生,慢饮了。”女店主笑着一礼,便径自去了。

    “请教先生,高名上姓”犀首待酒爵斟满,便是肃然一拱。

    “不敢当,在下洛阳苏秦。”红衣人恭敬的拱手做答。

    “苏秦”犀首不禁大笑:“好真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乃魏国犀首。”

    “先生进堂,在下一望便知,否则何敢唐突”苏秦也同样兴奋。

    “噢,你知道我便是犀首看来,你我竟是天缘呢,来,干此一爵”

    苏秦连忙摇手:“我饮不得安邑烈酒,还是用这兰陵酒吧,醇厚些个。”

    “也罢,君子所好不同也。来,干”咣当一声,铜爵相撞,两人一饮而尽。

    苏秦置爵笑道:“公孙兄弃楚入秦,气象大是不同。苏秦当敬兄一爵,聊表贺意。”说罢从女侍手中接过木勺,打满两人酒爵:“来,苏秦先饮为敬”

    犀首摇摇头,却又毫无推辞的举爵一饮而尽,置爵慨然道:“苏兄莫非入秦献策”

    “正是。”苏秦坦然点头。

    “不怕犀首先入,你已无策可说”犀首目光炯炯。

    “同殿两策,正可分高下文野,求之不得,何怕之有”苏秦微笑的迎着犀首目光。

    “好”犀首哈哈大笑:“苏秦果然不同凡响,看来必是胸有奇货也。”又突然收敛笑容,低声正色问:“苏秦兄,可知我所献何策”

    苏秦悠然一笑:“称王图霸而已,岂有他哉”

    “你从何处知晓”犀首不禁惊讶。

    “秦国强盛,但凡有识之士必出此策,何用揣测探听”

    此话表面轻描淡写,实则傲气十足,犀首岂能没有觉察但是,此刻他的心境已大有变化,非但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苏秦直率可亲,乐哈哈笑道:“如此长策,苏秦兄却看得雕虫小技一般,犀首佩服然则,苏兄可知,秦公之情如何”

    “束之高阁,敬而远之。”

    犀首倏然一惊这一下,可是当真对面前这个素闻其名而不知其人的年轻策士刮目相看了。大事知其一易,知其二难,苏秦既能料到他的献策,又能料到秦公的态度,足见他对秦国揣摩之透,也足见自己献策之平庸无奇。刹那之间,犀首心头一闪,觉得与苏秦邂逅相遇,竟是上天对他的命运的一个警示若再沉溺策士生涯,必得身败名裂心念电闪,拱手微笑道:“犀首辞秦,指日可待,原不足为虑。然则,苏兄入秦,却是何策可否见告”

    “无得新策,却有新说。”苏秦自信的回答。

    “如何”犀首先是一惊,继而大笑:“你仍能以王霸之策,说动秦公”

    苏秦当然感到了犀首的嘲笑与怀疑,却依旧淡淡笑道:“此事原非荒诞。秦国原本便有王霸之心,兄之说辞不透而已。但凡长策立与不立,在可行与不可行也。公孙兄惟论长策,忽视可行。秦公顾忌难处,自当束之高阁。”

    犀首听得仔细,觉得这个苏秦的话虽在理,但却自信得有些不对味儿,便想警告一下这个年轻气盛的名门策士,便喟然一叹道:“犀首看来,苏兄若别无奇策,大可不必在秦国游说,以免自讨无趣了。”

    苏秦不禁大笑:“公孙兄既在咸阳,何不拭目以待”

    “无论身在何地,犀首都会知晓的。来,再干一爵”突然,犀首醉眼朦胧了。

    “此爵便为公孙兄饯行了。干”苏秦豪气顿生,一饮而尽,高声吩咐笑盈盈赶来的女店主:“大姐,用我的车送回先生。”

    一通忙碌,青铜轺车终于辚辚启动了。犀首扶着轺车伞盖的铜柱喃喃自语:“呵呵呵,竟是王车难怪啊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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