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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谈兵致祸 第二节 一席说辞 大军调头第(2/2)页
话音落点,帐中便是一片窃窃笑声。刚刚闻讯赶来的几位大臣连忙用大袖遮面,一片吭哧咳嗽,连侍女们也背过身去嘻嘻笑了。绯云笑得最响亮,想说什么,却竟软在了小竹案上。越王自觉不大对劲儿,大喝一声:“笑个鸟听张子说话”帐中便顿时安静下来。

    张仪见这个越王憨直粗朴,心思须得直截了当,便庄容拱手道:“越王,这楚商求剑,与会不会游水却是无关。船固无变,流水已逝。一个时辰过去,剑已经在百里之外,纵然精于游水,也永远找不到那口剑了。以固定刻痕,求流水之势,此乃楚国商人之蠢也。船家所笑,原是在此。”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恍然大笑:“原来如此啊。蠢蠢楚国人蠢”猛然又回过神来,笑声却嘎然而止:“这刻舟求剑,与我大越霸业,有何相干噢”

    “事虽不同,理却一辙。”张仪侃侃道:“越国僻处东海一隅,越王尚沉浸在先祖霸业的大梦里。殊不知,三十年来中原已经是天地大翻覆了。春秋时一强独霸的路子,早已经如流水逝去了。中原战国,目下是秦魏齐三强鼎立,谁也不是霸主。越王图谋北上争霸,正如同那楚国商人在船行百里之后,却要下水寻剑。数十年来,天下征战已经不再是争霸大战,而是利市之战,每战必得夺取大量土地、人口与财货,方算得实实在在的实力扩张。越王图谋,只求战胜称霸,而不求夺取土地利市,早已经是陈腐过时的老战法了。”

    “噢”越王傲慢的拉着长调:“我就夺他齐国的土地人口,不也利市么”

    “此处,正是事理交关也。”张仪从容笑道:“若不图争霸而图谋利市,齐国便是索然无味了。”

    “噢此话怎讲”

    “齐国乃中原三强,军力正在全盛之期。张仪观越军气象,伐齐犹如以卵击石耳此其一。其二,齐国南长城以内的百里地面,尽皆海滨盐碱荒滩,苇草苍茫,杳无人烟。纵然战胜,不独没有利市可言,荒地反成越国累赘,这便是索然无味了。越王以为然否”

    越王的傲慢大笑没有了,低头默默思忖良久,突然抬头:“大越白白折腾了”

    “非也。”张仪摇摇头:“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还是噢”越王猛然又大笑起来。

    “然则,这支箭须得射中一只肥鹿,才算本领。”

    “肥鹿肥鹿在哪里噢”

    “楚国。一只肥大麋鹿。”

    “噢哈哈哈哈张子是说打楚国”倏忽间,傲慢的大笑却泻了底气,低声咕哝着:“楚国楚国,打得过么”

    张仪不禁莞尔:“越王敢打齐国,却疑惧一个楚国,当真匪夷所思”

    “莫非,楚国比齐国还好打”越王显然对楚国心有顾忌。

    百年以来,楚越吴三国虽然都是中原诸侯眼中的“南蛮”,但相互间却是势同水火。吴越两国是真正的滨海邦国,比楚国更为偏远闭塞。楚国却是占据长江中游与淮河流域的“半中原半江南”大国。楚国的中心区域始终在长江中游,所以有“荆楚”之名战国后期有一段才将都城迁到了淮水流域的陈城。三国间多有冲突征战,吴国、越国都分别强盛过一段,也都有过打败楚国的一两次胜利。但是从大的方面说,楚国始终是南三国中最强大的国家。吴越两国即或在最强盛的时期,也从来没有正面突破楚国而长驱中原的。吴越两国的称霸,始终都是走偏锋从东北一角攻击齐国得手楚国就象一座大山,横亘在正面,吴越两国始终都无法逾越这座大山而直达中原大地这样的历史,就沉淀成了这样的心态惧楚不惧齐。越国吞灭吴国的初期,曾经是实力大长,但对楚国却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张仪自然已经将其中的奥秘揣摩清楚,收敛笑容道:“越王有所不知,近三十年来,楚国每况愈下,已经和当年的吴国没有两样了。虽然楚国地广人众,却是数十家贵族割据封地,一盘散沙。就实力而言,楚国几乎没有骑兵,只有古老的战车与步兵,可谓师老兵疲;更兼没有名将统兵,战力可想而知。越王挟十五万精兵,又是王驾亲征,必然一鼓战胜楚国”

    越王姒无疆精神大振,不禁“啪”的一拍竹案:“能败楚国,利市大了去噢”

    张仪微笑接道:“楚越接壤两千余里,交界处无一不是鱼肥水美。此等丰饶土地,得之尺寸,也强于齐南百里荒野。若能占据整个云梦泽水乡,越国便是天下第一强国”

    “噢哈哈哈哈哈”越王一阵纵声大笑:“好我便攻楚,白鱼大大有得吃了噢”笑着笑着,嘎然而止,猛然盯住了张仪阴声问:“张子,老实说噢,为何要我弃齐攻楚”

    张仪悠然笑道:“越王神明,张仪自然是有所图而来。”

    “噢求官还是牟利噢”

    “张仪有一癖好,酷爱名剑。此来为求越王一口名剑也。”

    “噢一口名剑”越王目光闪烁,打着哈哈道:“本王之意,张子做我越国上大夫,如同范蠡一般谋划军国大事本王封你一百里土地如何那名剑顶得白鱼美酒么”

    张仪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张仪布衣闲散,四海漂泊,不善居官理事,岂敢与范蠡相比能得越王剑一口,张仪生平足矣”

    “噢哈哈哈哈,好说好说”越王打着哈哈踌躇踱步:“张子求剑,有个名目么”

    “张仪斗胆,敢求蚩尤天月剑。”

    “噢”越王大为惊诧:“你如何晓得这蚩尤天月剑”

    “生平揣摩名剑,张仪知道,惟有越王藏有蚩尤剑。”

    越王姒无疆急得面红耳赤:“不不不听噢:这蚩尤天月剑,连本王也是只听过没见过,据先人留言,蚩尤剑数百年前已经流入中原了。噢,对了你若能找到蚩尤剑,你就来做越王,本王给你做上大夫噢”急迫之情,显见是个大大的剑痴。

    “噢,”张仪不自觉学着越王腔调,沮丧的长叹一声:“还是你做越王,我却只要名剑便了。张仪是个剑痴,惭愧惭愧。”

    “噢哈哈哈哈同道同道”越王大笑着:“张子献大计与我,岂能没有回报来人,取龙泉剑出来”

    “龙泉剑张仪如何闻所未闻”

    越王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越剑之秘,岂是中原人所能尽知噢大越西南有瓯水,知道么瓯水有山溪一道,从高山密林涌出,匹练汹涌,大有气象,铸剑师名为龙泉溪。这龙泉之水噢,铸剑一绝当年的吴钩,就是越国铸剑师在龙泉溪建炉铸造。龙泉剑,吴钩之神品噢张子见识见识了。”

    张仪心下暗暗叹息,说到铸剑,这个姒无疆倒是比军国大事有见识多了;此等剑痴玩物有余,可上天却偏偏让他们治国理民担一国兴亡之重任,真乃上苍作孽也。正在叹息感慨间,一个须发花白的内侍捧来了一个陈旧暗淡的长条红木匣,恭敬的放置在越王案头。姒无疆恭敬起身,向木匣深深一拜,然后抖起丝衣大袖,小心翼翼的打开木匣,郑重其事的招招手:“张子请来看噢。”张仪走过去一看,见木匣中又有一个长方形的青铜匣子,铜锈班驳,颇有古董气韵。姒无疆伸手摁了一下青铜匣中央边缘部位的一个凸起铜筘,只听“噹”的一声,铜匣弹开,一柄弯月形的剑器卡在金红的丝绸之中,紫红色的皮鞘,竟似清秀的处子躺卧在朝霞中一般,幽静而羞涩。

    “张子,请来品评这龙泉吴钩噢。对了对了,先要拜剑噢。”

    张仪本是照葫芦画瓢,学姒无疆的样子装做一个真正的剑痴,却因了煞有介事,竟得到姒无疆的赞赏。待上前双手捧起这口弯剑,便立即感到一股沉甸甸冰凉凉的寒气渗进了骨骼略微一掂,便闻一阵隐隐约约的金铁振音。张仪虽然并非剑痴,却也与苏秦的剑盲大是不同,是名士中罕见的剑器爱好者,否则不会充做剑痴来了结姒无疆最后的疑虑。一搭手,张仪便知这“龙泉吴钩”绝非凡品。仔细审量,见这剑鞘竟是罕见的鲨鱼皮制作,光泽幽幽,贴手滑爽,与木铜合制的剑鞘相比,竟别有一番神韵;连同剑鞘、剑格看外形,这剑长不过二尺三五寸,形似半月,英挺秀美,端的是一口长短适中的实用格斗利器

    春秋以来,铸剑术长足进步,剑器形制也日益纷繁,从五六寸的特短剑世人称为“匕首”,到剑身三尺连剑格当在三尺五六寸左右的长剑,从窄如柳叶的细剑,到骑士用的阔身短剑,从柔若锦带的软剑,到厚重威猛的铁剑,数不胜数品形各异。但以实际用途而言,长剑在战国初中期还很不普及,仅仅是国君、豪士、贵族将领的佩剑,极少用于随身携带。最为实用的,还是这种剑身二尺许的“中剑”。所以张仪一掂分量,便觉得这口剑十分趁手。再看剑格,竟是与剑身连铸,工艺却是十分的考究。出手一握,掌宽竟是特别舒适。护手的铜档并不厚,却是特别的坚挺明亮,毫无锈蚀。剑格工艺历来是铸剑师的门面,一口剑是否名器,一看剑格便知十之八九。

    战国之世,豪华讲究的风习已经渗透铸剑领域,剑格已经不再成型连铸,而是只铸“铁根”,而后再在“铁根”上另行装饰剑格,于是便出现了“木格”“铜格”“玉格”等各种剑格不同的剑器,甚或有豪阔者在剑格镶嵌珠宝的所谓“宝剑”。剑格连铸,事实上已经成为春秋时期一种老式铸剑工艺了。它要一次成型,难度当然比后来的只铸剑身与“铁根”的铸剑术要大得多。这也是名震天下的铸剑师只出在春秋时期的原因。这口剑是连铸剑格,自然便是春秋越国的铸剑师作品,也自然是一口兼具古器神韵的名剑

    张仪兴奋,便熟练的拔剑出鞘。但闻一阵清亮悠长的振音竟是锵锵然连绵不断,剑身出鞘,便见一道幽幽蓝光在剑锋之上磷火般悠悠滑动,在半月形的剑身形成了一弯美妙的弧光

    “当真好剑”张仪不禁脱口赞叹:“可以试手么”

    越王姒无疆见张仪神往的样子,大是得意,“噢哈哈哈哈”一阵大笑:“来人牵一头活猪进帐”

    张仪连忙道:“越王不妥,名剑试于猪,大是不敬。不试也罢,好剑无疑了”

    越王又是大笑:“张子孤陋寡闻噢:牛羊猪三牲祭物,唯天地配享之,试剑正是得其所哉这是越国铸剑师的风习,晓得噢”姒无疆好容易博识了一次,竟是得意非常。

    “越王神明,张仪受教了。”铸剑历来是最为神秘的行当,张仪也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讲究,便实实在在的谦逊了一回。

    一头肥大的生猪被圈赶进来,声声尖叫竟是分外刺耳。越王郑重其事的向肥大生猪深深一躬,回头高声喊道:“张子试剑噢”张仪从来没有用剑器杀过猪,总觉得这种试法有些荒诞不经,加之不熟悉吴钩的使用技法,便有些迟疑发怔。此时肥猪在大帐左冲右突,将竹案王榻纷纷拱倒,侍女们惊叫着跳窜躲避,乱纷纷笑闹一片。

    张仪觉得不能犹豫,便双手捧剑喊道:“请越王赐教。”

    越王姒无疆“噢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张子毕竟书生,你来看噢”接过龙泉吴钩,极为熟练的拔剑出鞘,向张仪喊着:“吴钩之法:斜劈为上。看好了”恰逢那头肥大生猪正尖叫着奔突窜来,姒无疆手中吴钩在空中一划,青蓝色的光芒闪出一钩弯月似的弧线,但闻“噗”的轻微一声,猪头已经齐刷刷滚落在地,兀自在地毡上尖叫蹦弹

    眼见粗大的猪脖子变成了白生生一道切口,竟然没有喷血,张仪不禁大是惊愕。不想正在此时,切口血柱却四散喷射如挟风疾雨随着侍女们的一片惊叫,大帐中所有人的衣裳都变成了血点红。最神奇的一股猪血,竟将越王姒无疆的王榻喷成了一汪血红

    “噢哈哈哈哈”姒无疆一阵大笑:“张子请看,剑锋有血么”

    张仪接过龙泉吴钩,见那剑身剑锋竟依然是蓝汪汪一泓秋水,仿佛只是从风中掠过一般,不禁大是惊叹:“龙泉吴钩,真神器也”

    “好”越王豪气大发:“你我两清了。待我灭得楚国,再送张子一个大大的利市越国上大夫如何噢”

    张仪大笑:“那时侯啊,越国天下第一强,越王倒真要发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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