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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成合纵 第三节 壮士舍身兮潍水茫茫第(2/2)页
入海,流经临淄东部平原,成为横贯齐国境内的最大河流。潍水在独立入海的二等河流中古人将独立入海的江、河、淮、济四条大水称为“四大名水”,没有包括流程较短的独立入海者,堪称大水,水流丰富,河道宽阔,过山河段则狭窄湍急。其时,潍水在楚国境内的两岸尚是人烟稀少的荒凉地区,数百里茫茫盐碱滩,连当时的越国都无心占领,而将长城修筑在盐碱滩之南,楚国灭越后也承袭了越国北境,无心派兵向北推进。齐威王初期,本想占据这块茫茫芦苇滩作为向南推进的根基,后来却觉得揽在手里反倒惹事,便将齐长城修筑在可耕田的南部边缘。于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茫茫盐碱地便成为楚齐两国的无人缓冲区,倒也乐于为双方所接受。苏秦的五国使团已经有了两千多随行军马,连同辎重车队与文吏随员,足足有三千人按照魏无忌的调遣,从郢都乘楚国舟师的十艘大战船,从淮水顺流东下,穿过洪泽便下船乘马,兼程北上,再从齐国境内的高密县西渡潍水,直达临淄一路顺利,第六日便到了齐国境内。赶到潍水岸边,所有人却都茫然无措了。

    寻常间清澈的潍水,变成了一条恶浪汹涌的浑浊泥流岸边良田统统被淹没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河边的官道也被浸成了踩不得人马的软根路。遥望西岸,黄蒙蒙无边无际,莫说无船,纵然有船,这汹涌澎湃的泥水与西岸无边无际的浅水烂泥,又如何能过“噢呀呀,洪水如此厉害,有船也不行”黄歇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狗贼子一定是秦国使坏”赵胜恶狠狠骂了一句。

    “武信君,我看只有绕道了。”魏无忌看看苏秦,又看看茫茫泥流:“选十匹快马,武信君先行。路上若不出事,半个月可到临淄了。”“其余人马呢”荆燕急问。

    “原地守侯,能走再走。”

    黄歇、赵胜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认为这是唯一的选择了。赵胜少年心性,见苏秦没有异议,便急匆匆道:“选马的事交给我,我这儿有现成的五匹胡马,保你一日六百里”

    “且慢。”苏秦摇摇手:“绕道之烦之险,在郢都已经议过没有办法,只有泅渡”“噢呀噢呀,泅渡笑话太险了”黄歇连连摆手,脸都白了。

    赵胜锐声道:“武信君,如何泅渡你会水么”

    荆燕黑着脸:“万万不能万一出事儿,我便无颜回老燕山了。”

    只有魏无忌沉默着,见苏秦望着他,便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武信君一身系天下安危啊。谚云水火无情”“诸位休要再说了。”苏秦冷静果断:“齐王时时有不测之危,秦国也意图拉过齐王。岂能耽延半月一月合纵成败,在此一举行百里半九十,岂能功败垂成”看看几个人的沉重犹疑,苏秦慨然一叹:“生死何足论,唯愿死得其所也。我带荆燕泅渡,三位公子绕道,其余人马原地守侯。”

    话音一落,几个人便轰的嚷嚷起来,黄歇声音最响:“噢呀,泅渡就泅渡为何我就不算有比我水性更好的了”赵胜更是面红耳赤:“武信君大谬瞧不起我赵胜么赵国剑士有丢下正主儿不管的么大谬大谬”魏无忌摆摆手,庄重的对苏秦一拱:“武信君之言气壮山河,泅渡便是只是,武信君命无忌掌军行止,便须得听我分派,不能乱了军法。”苏秦点头:“也好,公子分派便是。”

    魏无忌转身肃然道:“诸位听我将令:公子黄歇,在楚国子弟中挑选三十名水中好手,随侍武信君两侧,专司保护;公子赵胜,遴选十匹上等骏马,带二十名骑士牵马泅渡;将军荆燕,率领军马留守东岸我魏无忌,带领二十名壮士保护一应文箱泅渡;若无异议,立即分头准备,半个时辰后泅渡”

    “我有异议”荆燕慷慨激昂:“要我留下,荆燕立即自刎我不能离开武信君燕国壮士也不能离开武信君就是这话”说着便锵然拔剑,明晃晃的剑锋便搭在了脖子上。

    全场愕然。苏秦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是他从安危考虑,不想让三个栋梁人物涉险,将燕国壮士看作自己老根,才首点荆燕跟随,如今魏无忌却将自己的安排颠倒了过来,荆燕又是如此激烈,委实难以处置。

    默然良久,魏无忌轻轻一叹:“将军放下剑吧,无忌留守便了。”

    荆燕缓缓撤剑,却是惊讶的看着魏无忌,心中竟有些茫然。在他看来,赵胜最年轻,该当留守才是,如何魏无忌要自己留下他可是行军总管啊,可转念一想,以赵胜的少年气盛,又如何肯放弃英雄举动方才他还说苏秦瞧不起他呢,争执起来,魏无忌又该当如何想想,荆燕竟是深深一躬:“多谢公子成全,荆燕永世不忘公子。”

    魏无忌哈哈大笑:“哪里话来我随后设法赶来便是,也许啊,就是我留守合适呢。诸位,开始准备”三个人都匆匆去了,苏秦对魏无忌慨然一拱:“公子屈己容人,真乃全局之才。苏秦先行一步,定设法早日接回公子。”魏无忌笑道:“不劳先生费心,走,我帮先生准备。”

    最忙碌的要算黄歇。他将三百名楚国骑士与全部随员集中起来,登上轺车高呼:“楚国壮士们,武信君为了天下安危,决意泅渡潍水我黄歇也决意追随。我要问,谁是水中高手谁愿共赴国难左袒”话音方落,人群轰然骚动,接着便是一片呼喊:“我是”“我算一个”“我等云梦泽子弟,全数都是”呼喊声中,袒露的左臂齐刷刷举成了一片白色树林“噢呀呀好楚国多义士,何愁楚不兴”黄歇奋然高呼:“云梦泽子弟前出了”楚国本是水乡,云梦泽渔民更是楚国腹地的泽国老民,几乎人人熟悉水性,是楚国水军的主要兵员地。从军成为骑士的云梦泽子弟,更是水陆两硬的渔民精华。他们在左袒的同时,已经迅速的剥掉了全部甲胄,只留得贴身短褂,听得黄歇呼唤,云梦泽子弟呼啸一声大步前出,站成了白花花的一排

    “噢呀”黄歇骤然哽咽了:“诸位壮士人人赐爵一级但有牺牲,加爵三级,还乡厚葬”说着便深深一拜,跪倒在轺车辕上。“云梦子弟,誓死报国”一声呐喊,一片呼应,六十多名云梦泽子弟齐刷刷跪倒了。黄歇跳下轺车:“诸位请起,听我分派:水中斗杀力强者,站左;善泅而膂力弱者,站右。”队中一人高声道:“公子下令便了,我等在水中无有弱者”黄歇道:“好左队三十人护持武信君,十人前游开路,两侧护卫,两人驾扶武信君泅渡”“遵命”左边三十人一声呼应。

    “右队三十人,十人前行探水,十人辅助赵国壮士牵马,十人巡回救急”“遵命”

    “一刻准备,留言留物一刻之后,全数列队下水”

    云梦泽子弟们散开了,黄歇稍事收拾了自己,又对留守随员交代了几件事务,便匆匆来找苏秦。一座小帐篷里,苏秦已经收拾妥当,魏无忌正在端详品评。黄歇却看得惊讶不止,但见苏秦紧束灰发,上身赤裸,全身唯有一件紧身布包着下身紫铜色的肌肉结实饱满,却又是伤痕累累“噢呀武信君,如何忒多伤疤了”苏秦尚未答话,赵胜便急匆匆走了进来,魏无忌看着浑身雪白的黄歇与赵胜,不禁莞尔:“赤裸裸相对,便见精铁脆玉之别了。”

    黄歇也笑了:“噢呀,你魏无忌难道还比武信君强了不成”

    赵胜也是惊叹不已:“呀武信君并无征战,如何直与我老父一般”“未经风霜,不成大器,信哉斯言矣”魏无忌却是慨然一叹。

    苏秦笑了:“公子们锺鸣鼎食,苏秦蓬蒿布衣,时也命也,如何比得”“噢呀,”黄歇恍然道:“秋令时节,水是冰凉,先生裸身,如何受得”“无妨无妨。”苏秦笑道:“我最耐寒,冰天雪地,也奈何不得我这裸身呢。”此时,帐外号角齐鸣四人连忙出帐,只见荆燕已经将泅渡队列整肃列阵,高声向魏无忌禀报:“泅渡阵式列成请公子下令”魏无忌转身向黄歇一拱,双手奉上令旗:“水上之事,还是黄兄调遣妥当,魏无忌拜托了。”黄歇肃然还礼:“大事临头,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大踏步跳上一辆轺车,令旗一劈:“探水斥候,先行入水”十名云梦泽子弟一声呼喊,呼啦啦越过泥滩,扑入茫茫黄水。遥遥望去,他们在河面上散开成一字排列,布满了大约一里宽的水面。渐渐的,他们的身影变成了小小黑点,出没在滚滚泥浪之间,渐渐的便水天苍茫,什么也看不见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对岸传来悠扬粗重的螺号声“噢呀,三长两短水底多险滩,水面多浮物,加倍小心”黄歇转身看看苏秦,苏秦平静的点点头。黄歇转身高声发令:“公子赵胜,率赵国壮士牵马,先锋泅渡云梦子弟十人游动救急”令旗劈下:“出发”赵胜一声大喝,赵国二十名勇士分别牵着鞍辔齐全嘶鸣跳跃的十匹阴山战马,走进了滔滔大水只见赵胜居中关照,每三人一马一个单元,两个赵国勇士一前一后牵马推马,一个云梦泽子弟左右游动救急。十个单元并排前进,河面不断传来萧萧马鸣与赵胜尖锐的呼喝之声听得岸边人心惊肉跳。

    半个时辰后,荆燕率领的八十名燕国骑士下水了。燕国派出的护卫骑士本是两个百人队,但反复遴选,会水的只有泅渡,本领便显然不如楚国子弟。荆燕毕竟不糊涂,便不再坚持要燕国骑士全部泅渡,也不再坚持一定要亲自护卫苏秦泅渡,而是服从了黄歇命令,单独率领燕国骑士泅渡了。这是水性最弱的一阵,黄歇又特意加派了落选的楚国子弟四十名,连同原来的十名云梦泽子弟,共五十人与燕国骑士共同泅渡。饶是如此,茫茫河面也不断传来呛水、溺水的救急呼喊,带给岸边阵阵慌乱。良久,西岸终于传来了又一阵螺号声

    此时暮色已经降临,黄歇有些犹疑:“武信君,明日再泅渡吧。”苏秦却没有丝毫犹豫,“不,点起火把,连夜泅渡”魏无忌大是感奋:“逆境愈奋,武信君英雄本色也来人,点起火把拿酒”

    大片火把在沉沉暮色中燃起,魏无忌亲自把酒,敬了苏秦,敬了黄歇,敬了所有的云梦泽子弟。而后魏无忌走上一座土丘,命令将三面牛皮大鼓全部抬上土丘,魏无忌脱去斗篷,走到居中大鼓前,拿过那对硕大的鼓棰:“武信君,无忌为你擂鼓壮行了”三鼓齐鸣,隆隆如雷黄歇大喊:“壮士们,下水”

    岸边火把连天,一片呐喊。三十名云梦泽子弟,人人手持一支火把,簇拥着苏秦进入了汹涌的泥流,一个火把圈子便围着苏秦缓缓前进了。黄歇游在苏秦的身边,不断高喝着推开漂来的树木草堆。行至河心,骤然水深丈余,波涛滚滚冲力极大,苏秦顿感吃力,身体便不由自主的随浪漂去两名夹持护卫的云梦泽子弟一声大吼,不由分说便一边一个架住了苏秦。恰在此时,一根巨大的断树在火把阴影中乘着浪头冲了过来右边的黄歇一声大喝,便来奋力猛推,却不料黄歇力弱,水性又是堪堪自保,竟被断木枯枝撞向一边,胳膊上还划开了大大一道血口黄歇被撞得呛水,连连猛咳间却见断木直冲苏秦而去,大惊失声:“噢呀”这时,苏秦右边的云梦子弟大叫一声:“护住人了”便全力冲向浪头断木,只见他跃起水面,迎着断木的来势一压,便用肩膀向斜刺里顶去瞬息之间,断木偏开,水面上却漂出一片殷红的血水

    “兄弟呀”随着架扶苏秦的云梦子弟一声哭嗥,三四名游过来的云梦子弟便顺着断木血水直追而下大约一顿饭工夫,他们托着一个人艰难的游了回来。黄歇嘶声喊问:“人有救么”一个子弟哭喊着:“枯枝插进了肚皮”另一个子弟游过来禀报:“屈三是船家子弟,本来已经将断木荡开,水下枯枝却刺进了腹中。还有一口气,死活难说”此时已过深水河心,苏秦在泥水中沉浮,泪水却将脸颊泥巴冲开了两道,脚一触地,他便奋然从泥流中站起:“走为这位兄弟治伤”一声嘶哑大喝,竟神奇的从泥流中走了出去越过两里多宽的泥滩,两片火把终于相聚了。赵胜听得动静有异,早已命军士铺好了一堆干茅草,并从马具里拿出了伤药。赵胜迎到泥人,便要察看苏秦黄歇,苏秦哑声大喊:“我没事儿快救楚国兄弟”此时楚国子弟已经将屈三抬到了茅草堆上,火把已经围了一圈。黄歇浑身带血冲了过来:“噢呀闪开我来看”但见火把照耀下,泥乎乎的屈三双目紧闭,肚腹中还插着一根利剑般粗长的枯枝“清水伤药”随着黄歇喊声,已经有人端来大盆清水,将屈三身上冲洗干净。泥水一去,便见屈三肚腹肿成了一个巨大的淤青硬块,枯枝周围裂开成一个森森白口面色苍白如雪的屈三,眼见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兄弟呀你就这样去了睁开眼,看看我吧”一个泥人踉踉跄跄的冲进来,抱住屈三放声大哭。扶持苏秦的云梦泽子弟,原是屈三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在水中已经知道弟弟凶多吉少,却只是哭喊了一声便再不开口,咬紧牙关将苏秦护过深水区,便昏了过去。此时哥哥醒来,一见兄弟惨状,情知无救,如何不大放悲声

    “哥哥我,我有爵位了屈家,不做隶农了。”屈三竟神奇的醒了过来。“噢呀屈三我是黄歇。你有爵位全家脱隶籍你做千夫长听见了么”黄歇哽咽着嘶哑大喊,他精通医道,心知屈三不行了,竟是语不成声。

    苏秦举着一支火把走了过来,肃然跪倒在屈三身旁:“屈三兄弟,你是为我去的,你永远都是我苏秦的兄弟,永远再不做奴隶屈三”“武信君,公子,好,好”带着满足的笑容,屈三安详的闭上了双眼。“屈三啊”云梦泽子弟们哭成了一片,跪倒在屈三身旁。

    秋风萧瑟,吹来了潍水的滚滚涛声。五国壮士们按照云梦泽的古老习俗,将屈三的遗体放在了一只独木舟上,云梦泽子弟们喊着号子将独木舟抬进了滚滚波涛,眼看着独木舟随着波峰浪谷漂向了北方的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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