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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纵横初局 第六节 联军总帐 春风得意第(2/2)页
“久闻信陵君精熟战史,说说了。”孟尝君兴味盎然。“我如何也不知道快说说了。”平原君叩着长案催促。

    信陵君悠然一笑:“五十多年前,楚宣王会盟诸侯,赵国没参加,却献了一百桶窖藏五十年的上等好酒,示好楚国。楚国主酒吏品尝后对赵酒大是赞赏,但却硬说赵酒藏期不够,酒味淡薄,责令赵国掌管酒食的宰人另送一百桶来。赵国宰人大是叫苦,反复申明陈年赵酒已经全数运来,赵国再也没有这么多五十年陈酒了。楚国主酒吏却以为赵国宰人不懂孝敬规矩,便使出了一个小小计谋。”

    “何等计谋”几人不约而同。

    “主酒吏偷天换日,将民间淡酒换装进赵国酒捅,搬上了宴席。楚宣王却是极为喜欢烈酒,及至饮下,寡淡无味,怒声责问这是何国贡酒主酒吏惶恐万分的搬来酒桶,指着那个大大的赵字说不出话来。楚宣王勃然大怒,认为赵国蔑视楚国,便兴兵北上,偏偏却只要赵酒五百桶。赵敬侯也发兵南下,针锋相对,偏偏就不给赵酒”

    孟尝君不禁拍案:“噢嗬,这仗打得稀奇后来呢”

    “后来在河外相持半月,谁也没讨得便宜,便偃旗息鼓了,这便是旷古第一酒战。”

    平原君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为一百桶酒开战,匪夷所思也。”

    信陵君:“亘古以来,有几战是为庶民社稷打的好生想想。”

    “噢呀,这楚国主酒吏可是个小人,脸红了。”

    “脸红何来小人暗算君子,此乃千古常理也。”孟尝君笑道:“孔老夫子多受小人纠缠,临死前大呼: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噢呀呀,谁说这是孔夫子临死前喊的偏你看见了”

    举座大笑一阵,又借着酒话题大饮了一阵。苏秦笑道:“信陵君是准备了歌舞的,要不要观赏一番”平原君立即接口:“不要不要再好也腻了,听说孟尝君春申君善歌,两位唱来多好”话音落点,便是齐声喊好。

    “谁先唱”苏秦笑问。

    “孟尝君”举座一齐呼应。

    孟尝君酒意阑珊额头冒着热汗:“好我便来。只是今日难得,我也唱支踏青野歌。”

    “好我来操琴。”信陵君霍然起身,便坐到了琴台前。

    “齐国海风”孟尝君话音落点,琴声便叮咚破空。孟尝君用象牙箸在青铜鼎耳击打着节拍,便是一声激越的长吟:“东出大海兮,大海苍茫”

    别我丽人渔舟飘荡

    海国日出远我故乡

    云遮明月星斗暗水天无尽路长长

    西望故土思我草房

    念我丽人我独悲伤

    忽闻丽人一朝去魂归大海永流浪

    人们听得入神,肃静得竟忘了喊好喝彩。

    苏秦黯然道:“渔人酸楚,当真令人扼腕也。”信陵君笑道:“倒是没想到,孟尝君竟有如此情怀”孟尝君连连摇手:“惭愧惭愧,我是跟一个门客学唱的,他把我唱得流泪了。”平原君揉揉眼睛道:“好了好了,一篇翻过,该春申君了。”

    “噢呀,我是公鸭嗓,可没孟尝君铁板大汉势头了。”春申君神秘的眨眨眼睛笑道:“我看呀,我用南楚土语唱一支。谁能听懂我唱的词儿,我就送他一样礼物,若举座听不懂,每人浮一大白。如何”

    苏秦一指周围的歌女琴师与侍女:“那可得连她们也算进来。”

    “噢呀,也行了,我看看她们。”春申君打量了一圈笑道:“她们也不行,我准赢。”

    平原君道:“你就唱吧,我正等浮一大白呢。”

    春申君对女琴师笑道:“埙,就吹陈风了。”女琴师点点头,拿起一只黑幽幽的埙便吹了起来。埙音空灵飘渺,陈风委婉深沉,倒是正相得宜。春申君咳嗽一声,也用象牙箸击打着节拍唱了起来。只见他面含微笑,一副情意绵绵的陶醉模样,口中却是咿呀啁啾呜呜哝哝仿佛大舌头一般,忽而高亢沙哑,忽而婉转低沉,却是极为投入。

    嘎然打住,春申君笑道:“噢呀完了,听懂了么”

    众人瞠目结舌,骤然便是哄堂大笑,连连指点着春申君,却是笑得说不出话来。

    “噢呀呀,不行吧。”春申君得意的笑着:“这叫寸有所长,举爵了。”

    突然间“叮”的一声,编锺后一个女乐师走了出来:“小女听得懂。”

    “好”举座一片叫好,竟是分外兴奋。春申君笑道:“噢呀呀,你是楚人了”女乐师道:“非也,小女薛国人。”“噢呀呀,”春申君大是惊讶:“薛国人如何能懂了真的假的”女乐师轻声道:“小女虽不懂南楚土语,但却通晓音律。人心相通,只要用心去听,就能听得懂。”春申君沉默了片刻:“姑娘能否唱得一遍”女乐师点点头,陶埙再度飘出,柔曼的歌声便弥漫了开来:

    投我以木桃兮抱之以琼瑶

    非为生恩怨兮欲共路迢迢

    投我以青苗兮抱之以春桃

    非为生恩怨兮欲结白头好

    女乐师一身绿衣,一头白绸扎束的长发,亭亭玉立,人儿清纯得如同明澈的山泉,歌声深情得好象篝火密林中的诉说。众人听得痴迷,却都眼睁睁的看着春申君,等他说话。

    春申君站了起来,对女乐师深深一躬:“噢呀,他乡遇知音了。姑娘如此慧心,黄歇永生不忘。”说罢从腰间甲带上解下一柄弯月般的小吴钩,双手捧上:“这柄短剑乃天下名器,赠于姑娘。若有朝一日入楚,此剑如同令箭,畅通无阻了。”美丽清纯的女乐师接过吴钩,却轻声念道:“投我以青苗,抱之以春桃。小女也有一物,赠于公子。”说着从贴胸的绿裙衬袋中摸出一个红绸小包打开,露出一只绿幽幽圆润润的玉埙:“这只玉埙,乃小女家传,赠于公子,以为念物。”春申君接过玉埙捧在掌心,又是一躬,女乐师也是虔诚的一躬。不意二人的头却碰在了一起,女乐师满脸通红,众人不禁哈哈大笑。

    平原君学着春申君口吻笑道:“噢呀,变成孔夫子啦,如此多礼啦”

    信陵君举爵道:“春申君爱歌唱得好,有果子,来,共浮一大白”

    “噢呀呀,我输了,浮三大白”春申君与众人饮尽,又连忙大饮两爵,竟呛得面色胀红,连连打嗝儿。

    孟尝君豪气大发,拍案高声:“酒到局六博彩”

    “好就六博彩”帐中一片呼应。

    苏秦笑道:“信陵君是六博高手,你等还不是输”

    孟尝君高声道:“谁说我今日要输来我与信陵君对博,诸位人人押彩,如何”

    “好”连乐师侍女们也跟着喊起好来,显然是分外兴奋。

    这“六博”正是流行当时的博弈游戏,坊间市井流行,宫廷贵胄更是喜欢。这种游戏的特殊之处,正在于无分男女贵贱,在场有份,呼喝嬉闹,毫无礼仪讲究。齐国的滑稽名士淳于髡,曾对齐威王如此这般的描绘六博游戏:“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不罚,目贻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当真是一副生动鲜活的男女行乐图如此可以放纵行乐的游戏,如何不令这群青年男女们怦然心动

    平原君高喊:“摆上曲道”

    两个侍女欢天喜地的抬来了一张精致的红木大盘,摆在正中一张长案上。这便是六博棋盘,叫做“曲道”。盘上横竖各有十二线交织成方格,中间一行不划格,叫做“水道”。水道中暂时只有两条精致的鱼形铜片,这便是“筹”,由胜方得之兑钱。一旦开始,各种大小铜片便会都投在“水道”中。

    曲道摆好,便人人离席聚到了曲道大案两边。孟尝君与信陵君是博主,便隔案对坐。苏秦与春申君打横对坐,平原君挤在孟尝君与春申君之间。其余十余名艳丽娇娆的侍女乐手便挤挨在各个缝隙里,或爬在那个男人的背上,或坐在那个男人的腿上,一时莺莺燕语,竟大是热闹。只有那个绿裙女乐师静静的微笑着,爬在春申君背上抱着他的脖颈,却不往人堆里挤。

    信陵君笑道:“武信君做赌正,如何”

    “好”一声呼喝,一片笑声,算是当局者全体赞同,相信了苏秦的公道。

    “好了,我便做了。”苏秦故意板着脸道:“先立规:赖赌金者,重罚”

    “好”女子们喊得最响,得遇四大公子这样的豪阔赌主,她们的彩头往往是难以预料的,再加上六国丞相做赌正,赖赌重罚,谁不欢呼雀跃

    孟尝君大笑:“大丈夫岂有一个赖字请掷彩”

    六博行棋,先得掷彩。所谓掷彩,便是用两粒玉骰子决定行棋先后。骰子六面:两面白两面黑,一面“五”五个黑点,一面“塞”画一块石头。两粒同掷,“五白”最贵一白一五。但有“五白”,众人便齐声大喝“彩”这便是喝彩。其余的五黑、全黑、全塞、五塞,都不喝彩。掷出彩来,除了掷彩者先行棋,对方还要先行付给在场所有当局者一定的彩头。这便是“五白”一出,齐声喝彩的原因。

    苏秦将两粒亮晶晶的玉骰子当啷撒进铜盘:“谁先掷”

    “我是半个地主,当然孟尝君先掷了。”信陵君笑着谦让。

    “好我便先来。”孟尝君拿起两粒骰子在大手掌中一阵旋转,猛然抛向空中,待“叮当”落盘,大手顺势捂下,掌下犹有当啷脆响。孟尝君手掌移开,五白赫然在目

    “彩”诸搬男女一齐忘形大叫。

    信陵君微微一笑,拣起两粒骰子,手腕一抖便摔入大铜盘中。但见两粒骰子在铜盘中光闪闪蹦跳如同打斗一般。“哎哟哟骰子活啦”女子们便惊叫起来。此时信陵君单掌猛然捂下,盘中一阵叮当不绝,待手掌拿开,又是一个五白

    “彩啊彩”一阵尖叫笑闹轰然爆发。

    苏秦哈哈大笑道:“两白相逢也,都付彩头记下了。”

    “人各十金”孟尝君高兴得好象赢了一局一般。

    “跟上吧。”信陵君呵呵笑着。

    苏秦高声道:“六博将开,先行押彩”

    平原君抢先道:“我押信陵君,百金。”便向水道中打下一个刻有“百金”二字的铜鱼。

    “噢呀,孟尝君我押啦,百金”也打下一个铜鱼。

    苏秦对四周女子们笑道:“赌正是抽成的,你等押了。”

    女子们笑着叫着押了起来,十金二十金的小铜鱼纷纷落入水道。春申君大笑:“噢呀呀,小小啦对他们两个要狠点儿啦。”爬在春申君背上的女乐师尚未押彩,突然笑叫起来:“我跟春申君,押孟尝君,五百金啦”一条肥大的铜鱼便当啷一声打入水道

    “呀这个应声虫,好狠哪”孟尝君惊讶的叫了起来。

    “轰哗”一声,男女们大笑着前仰后合的叠在了一起。

    苏秦拍掌喊道:“肃静,开始行棋布阵”

    六博共有十二枚棋子,黑白各六,实际上是一种远古军棋。按照古老的军制,六子分别是枭帅、卢军旗、车、骑、伍、卒,后四者统称为“散”;枭可单杀对方五子,对方五子联进包围,则杀枭;但在行棋之时,棋子有字一面一律朝下,无字一面朝上;两子相遇,赌正翻开棋面定生杀,枭被杀便是最终失败。由于双方都在黑暗中摸索,只能凭已经翻开的棋子判断形势,所以便有事先布阵,也便有诸多难以预料的戏剧性结局。正是这种难以预料的戏剧性,才使六博棋具有赌的特殊魅力。

    孟尝君执白,信陵君执黑,两人各自在案下一个小铜盘里摆好阵形。小铜盘端上,便有身边偎依的侍女原封不动的将棋子移上大盘。孟尝君高喊一声:“枭来也”便兴冲冲将一枚圆圆的玉石白子推过水道。信陵君哈哈大笑:“五散来迎”便手掌一伸,推出了摆成弧形的五颗玉石黑子。六博行棋原是可以任意呼喊,但输赢却要在翻开字面后决定,所以也便有了兵不厌诈的乱喊名目。苏秦酒量小,又不饮烈酒,最为清醒,左右一打量,他便不动声色的先翻开了五颗黑子。

    “啊果真五散”男女们惊诧笑叫。

    苏秦又翻开了那颗孤身过水的白子。

    “啊哟果真是枭”又一阵更响的惊叫笑闹。

    “联兵杀枭了赢了彩”押信陵君的男女们顿时抱在一起叫了起来。

    苏秦笑道:“联兵杀枭好孟尝君立马兑彩”

    “好口彩,联兵杀枭输得快活兑彩”孟尝君哈哈大笑。

    一片笑闹中,绿裙女乐师惊讶的叫了起来:“噫呀日光半山了”

    众人抬头,却见亮煌煌的阳光已经撒满了军帐,帐中顿时显得酒气熏天,乱做一片狼籍说也是怪,正在笑闹的男女们一见明亮的日光,顿时便横七竖片呼噜声大起。苏秦心中有事,却是霍然起身,想将春申君与信陵君叫到一边说话,扫了一眼,却是不见春申君,仔细搜寻,却发现春申君正埋在一片绿裙下鼾声大做。信陵君虽未倒地,却也爬在长案上结结实实睡着了。豪侠的孟尝君与年轻的平原君,则都裹在色彩斑斓的裙裾中喃喃的说着梦话了

    苏秦走出了帐外,秋风吹来,一阵萧瑟寒凉的气息渗进燥热的心田,顿时清醒了许多。想想帐中情景,苏秦对总帐司马叮嘱了几句,便飞身上马,向楚国军营去了。大战在即,他实在放心不下子兰,秦国的司马错,子兰究竟知道多少更有他的师弟张仪与司马错合力,六国大军胜算究竟有得几多蓦然之间,苏秦感到了一种巨大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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