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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最后风暴 第五节 东海之滨雷电生第(1/2)页
元老贵胄们公然发难,竟促使齐国政局发生了急骤的变化。

    齐宣王本来是打算推行一种渐进性的变法,慢慢消磨元老贵族层的愤懑。但在十元老血书丧服闹殿之后,齐宣王感到了一种骑虎难下的难堪。贵胄们已经对变法打出了鸣金收兵的号令,变法大臣也已经与元老们做了面对面的较量,剩下的就看他这个国君如何决断了。若按照原先谋划按部就班的慢慢来,就是两面丢失人心:既不能满足元老们的要求,也使变法新派失望。若停止变法,罢黜苏秦与孟尝君,则无异于王室接受了贵族的挟制,而且将永远受到旧贵族们的胁迫;演变下去,难保田氏王室不会成为当年的姜氏公室,被人取而代之齐宣王虽然没有雄才大略,但保住王业社稷这一点还是不会退让的。那日元老们出宫后,齐宣王心神不定,也没有与苏秦孟尝君再商讨,便将自己在书房关了一日,反复思忖,竟只有一条路可走。

    次日掌灯时分,苏秦与孟尝君奉诏从秘道进宫,君臣三人商议了整整两个时辰。临淄城楼的刁斗打响四更时,苏秦与孟尝君便出宫了。临淄城两座最有权势的府邸便立即忙碌起来,满府灯火通明,大门快马连出,官署吏员穿梭,竟是大战在即一般。

    早晨起来,国人惊讶的发现临淄变了

    城门、官市与行人过往的街口都贴上了一幅幅白绢大告示,下面还有小吏看守着给行人读讲;王宫、城门、官署的守军兵将都变成了生面孔;向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而为中原人所歆慕的齐市六街,每个进出口竟然都有了一排长矛大戟的武士;但最令人乍舌的,还是每座元老贵胄的府邸都被甲士围了起来,每三步便有一支长矛闪亮,当真令人心惊

    赶早市的国人们全涌到了白绢告示下,听小吏一念,原来是齐国要变法,让国人百姓们各安其业,毋得听信妖言,若有传播妖言者,治重罪看看并没有增加赋税,也没有紧急征发,人们便心中稍安,暗暗长吁一声,又忙活自己的生计去了。于是,早市渐渐的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交易。

    最热闹的是那片六尺坊。这六尺坊街道不甚宽阔,却都是高大府邸相连,平日只有车马进出,行人却是寥寥。按照官定名称,这条街叫做玉冠街,“六尺坊”只是市井国人的叫法而已。“六尺”,说的是轺车上的伞盖:大凡六尺伞盖的轺车,都是高爵高官,而这条街进出的轺车几乎见不到四五尺的车盖,于是市井间便有了“六尺坊”这个叫法。这个别称响亮生动,于是众口铄金,玉冠街本名竟被临淄人淡忘了。

    陈玎的府邸便在六尺坊的中间地段。他是老军旅,虽然年迈,却是每日四更必起,梳洗完毕便在雄鸡声中练剑品茶。前日入宫铩羽而归,一肚子愤懑,本想立即到天齐渊找驺忌再行谋划,但想想还是按捺住了。去得急了,这个老琴师又要笑他沉不住气了。但更重要的是,陈玎要看看齐王这几天的动静。他料定,元老们的血书进谏纵然不能使齐王回心转意,也必定给齐王激了一盆冷水,吓了他一大跳必定使他冷静思虑,放慢变法的步子,疏远苏秦与孟尝君。存了这个想头,陈玎倒也没有过分折磨自己,照样四更离榻,练剑品茶。这日早早起来,在淡淡海风中练完了剑,便在池边茅亭下好整以暇的煮起茶来。清晨煮茶,陈玎从来不用仆人,都是自己动手,为的是要煮出当年军营那种粗酽的茶味儿,仆人侍女们却是做的太精雅,没了那股粗朴的土腥味儿。

    天将拂晓,陶壶在红红的木炭下已经滚开了,正要滤茶,陈玎突然听得门外一片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兵卒甲士,至少三个百人队他霍然起身,长剑一提,便大步流星的奔门厅而来,走到廊下,便见门外车马场正有三个全副长兵的百人队咵咵咵开来守门家兵惊慌的在廊下挤成了一堆,七手八脚的便要关闭大门。

    陈玎大喝一声:“住手老夫是关门将军么”家兵们胆气顿生,便哗啦啦排列在陈玎身后。陈玎却摆了摆手,一个人大步赳赳的来到官兵面前:“来者可有王命”带队千夫长亮出手中一支硕大的令箭高声道:“上将军令箭在此凡六尺坊贵胄元老,于变法开始三个月内不得离开府邸”陈玎冷笑道:“老夫问你,可有王命”千夫长仍是大手一晃:“上将军令箭在此”陈玎勃然大怒:“老夫目下便去早市你敢拦我”说罢便大步向车马场外走去,廊下家兵呼啸一声,立即跟了上来。

    千夫长令箭一劈:“长兵拦阻但有一人抢路,立杀无赦”

    “嗨”三百长兵甲士齐齐的吼了一声,便咵咵咵分为三个小方阵,堵住了车马场出口,将陈玎与家兵遥遥围在中间。陈玎一看那矛戈森森的气势,便知这是齐军最精锐的技击步兵,自己的家兵根本不是对手。

    “田文私封大臣府邸狼子野心”陈玎突然高声呐喊,苍老的声音在六尺坊嗡嗡回荡,喊声方落,便闻左右府邸也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太史令晏岵那悠长嘶哑的哭喊声也随风飘了过来:“私刑不轨上天不容哪”

    片刻之间,偌大六尺坊便哭喊成了一片。街中赶早的市人便好奇的围了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六尺坊的街巷与各府邸的车马场,便被行人塞得满荡荡了。一看这阵势,能人们顿时恍然,那些告示与所有令人惊讶的骤然变化,其实都是对着这些权势贵胄来的一窍但开,国人便立即在窃窃私语中轻松起来。

    是啊,变法原本是老百姓盼望的好事,他们能得到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丢掉的却都是些鸡毛蒜皮般的东西。只有那些巍乎高哉的贵胄们,才是变法的受害者,他们要丢失封地,丢失财富,丢失世袭高爵,丢失私家军兵,丢失无数令人难以割舍的独有享受,他们自然是要哭要喊的了。看,他们的家兵都气势汹汹的一大片,要不是上将军派兵镇住他们,他们还不要杀了变法丞相,夺回自己眼看就要失去的那些宝贝东西

    贵胄们哭着喊着骂着,围观的市人们却笑着品着指点着,时不时便有故做惊讶的尖叫:“哟大人吐血了”“快看夫人晕倒了”“哟那小公子也哭了”“啊,那是怕长大了没得好吃好喝”

    如此三两日,临淄国人也就淡了,再也没有人来凑热闹了。于是,六尺坊又恢复了一片清冷。这清冷却与寻常时日的清冷不同。寻常时日,六尺坊透着一种尊贵的幽静,绿树浓荫,行人寥寥,偶有驷马高车辚辚驶过,这长街石板便更添了几份天国韵味儿。可如今却是一片肃杀,长风过巷,但闻军兵沉重的脚步,车马封存,行人绝迹,偶有深深庭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夜半哭声,这六尺坊便成了一片尊贵而又凄凉的坟墓。

    这时,苏秦却带着一班精干吏员与一千精锐骑士出了临淄。

    君臣议定的方略是:孟尝君提兵镇守临淄,苏秦带王命诏书清理封地,之后再颁行新法令。这是苏秦根据齐国的实际国情提出的一个谋略,称之为“颠倒变法”。就是说,不是先行颁布新法,在全面推行中消除阻力,而是先行清除阻力,再颁布推行新法。苏秦的立论只在一点:齐国未行变法,旧势力便先行跳出,若搁置不顾而一味变法,朝野将会动荡不安,最终,变法也可能完全失败,为今之计只有颠倒次序,一举清除阻力,而后新法颁行便事半功倍,可加速完成一番磋商,齐宣王拍案定夺,苏秦孟尝君便立即分头动手。

    齐国贵族的封地有三十六家,其中十四家是当年姜氏公室的贵族,其余二十二家都是田氏夺齐后的新贵族。老十四家原本是安抚性的封赏,封地大者三十余里,小者则只有五六里而已,且明令不准在封地成兵,所以不足为患。新贵族封地却大不一样,大者二百余里,最小者也有四十多里。但新老封地最大的不同还是权力的不同。新封地领主的权力分做三等:第一等是全权封地治民权、赋税权、成兵权全部都有,等于一个国中之国小诸侯;第二等是两权封地,即治民权与赋税权;第三等是一权封地,即只有赋税权,等于是拥有了一个永久的财富源泉。

    第一等封地,事实上只有孟尝君一个家族。由于孟尝君的父亲靖郭君是齐威王的胞弟,晚年又是齐威王的开府丞相,这片全权封地在齐国贵族中也无可争议。孟尝君承袭嫡位,自然成了封地领主,元老们便微词多多,秘请齐宣王削小孟尝君封地与权力。齐宣王即位之初也确实有过这个念头,但经过合纵曲折,终觉得孟尝君不是野心勃勃之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次变法,孟尝君自请交出封地,齐宣王内心极是高兴,但反复权衡后,齐宣王对苏秦交代:给孟尝君保留三十里一权封地,以示褒奖功臣。

    苏秦想得清楚,清理封地,务须从孟尝君入手。

    孟尝君的封地在蒙山以西的薛邑,原本便是薛国,齐国灭薛后,便叫了薛邑。当时的齐国尚没有实行严格的郡县制,邑、县、城并存,相互没有统辖,除了境内封地,都归王室管辖。薛邑大约有三百多里地面,大半都是孟尝君封地。薛邑人便将孟尝君封地叫做“孟邑”,将薛邑叫做“小半薛”。为了治理方便,孟尝君在封地中心地带修筑了一坐城堡,人呼“孟尝堡”,堡内有部族民众数千人,加上吏员、家兵、工匠与些许商贾,便也是个万人出头的大堡子小城池。

    苏秦人马赶到时,孟尝君的总管家臣冯驩与封邑令,已经率领封地全部吏员三十余人在堡外石亭迎接。无须多说,冯驩等便将苏秦迎进了城堡官署。苏秦的随行干员刚刚坐定,封邑令便领着一班吏员鱼贯而入,一捆捆竹简便摞满了一张张书案,民户、仓廪、赋税、兵员、吏员、田亩等等帐册,清清楚楚的分类列开。一时查验完毕,苏秦便当即给三千家兵发了一支令箭,着其就近开往薛邑驻扎,又封了仓廪府库,交接要害便大体告了。

    “冯驩啊,我听过狡兔三窟这句话,那第三窟在何处啊”苏秦将冯驩叫到了一边。

    “原是冯驩戏言,便是泗水北岸三十里河谷,很穷,离堡子不远。”冯驩笑了。

    “齐王特许孟尝君保留封地三十里,还有这座孟尝堡。你看,定在何处妥当啊”苏秦静静的看着冯驩,脸上只一副淡淡的微笑。临行前苏秦问过孟尝君,孟尝君只是笑道:“丞相但以公事论处便了,何须难我”苏秦心中有数,便也没有再问。他知道此事冯驩必然有底,冯驩的意思也必然是孟尝君的意思。

    冯驩却道:“丞相奉王命变法,在下不敢私请。”

    苏秦笑道:“既不敢私请,我看就泗水河谷三十里吧,穷地方好说了。”

    “遵命”冯驩高声领命,眼中顿时大放光彩。

    “冯驩,我留下两个书吏给你。旬日之内,能将该运的物事运到临淄国库么”

    “定无差错”冯驩慨然答应,还低声补了一句:“这也是孟尝君大事,在下岂敢有误”

    苏秦人马当晚便在孟尝堡歇息,次日黎明时分,马队便疾驰北上,绕道临淄西北,径直向天齐渊飞驰去了。苏秦知道,将要面对的成侯驺忌,才是一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天齐渊依旧是那样的宁静娇媚,茫茫苇草圈着一汪明镜般的大水,大水之外便是棋盘般的绿野沃土,便是两座苍翠欲滴的青峰。山下水畔树林中的那片红墙绿瓦的大庄园,便像这沃野明镜之上的一颗珍珠,爱得人心醉。如此可人的山水田园,便是股掌之间的一个美女,永远都会百般柔顺,任他品咂赏玩。可驺忌今日登上牛山远望,却第一次觉得她扑朔迷离了,看不透了,隐隐的觉得这片娇媚丰饶的土地就要离他而去了,森森的冰凉正在一天一天的向他逼近着

    实在预料不到,自己精心谋划的破苏三策,如何竟成了火上浇油非但没有将苏秦整倒,反而使齐王莫名其妙的跳了起来,竟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了手一干元老统统被关在了六尺坊禁地,天齐渊周围的山口也突然有了军营,倏忽之间,他们便统统成了阶下囚,只能任人宰割了。只是驺忌一下子还想不来,苏秦这变法要如何动手按战国变法的寻常规矩,总是要先行颁布一批法令,而后便逐次推行。若照这个章法,轮到收缴封地,快慢也就是一年多的时光。那就是说,自己坐拥这片仙境的日子马上就要完结了,一半年之后,自己难道又要做一个老琴师了

    突然,身后传来家老异样的声音:“成侯,你听”

    驺忌一怔,已经从纷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便听得一片隆隆声随着山风飘了过来,虽然是隐隐约约,但却是连绵不绝,越来越清晰。“马队没错,是马队。”驺忌淡淡的笑了,他确信自己这双能在风雨中分辨千百种声音的耳朵不会出错。

    “马队”家老目光闪烁:“既非狩猎时节,也非边城要塞,马队来天齐渊何干”

    “倒是想不出。”驺忌一笑:“你先回庄,也许是六尺坊又开禁了。”

    “老朽愚见,总觉有些蹊跷。”家老道:“我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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