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艰危咸阳 第二节 风雨如晦大咸阳  大秦帝国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章 艰危咸阳 第二节 风雨如晦大咸阳第(2/2)页
,我便领你在这里观鱼。”婀娜身影没有回头,口吻中却充满了溺爱与柔情。

    “嫂娘”骤然之间,嬴壮双眼潮湿了,轻轻走过去,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梳拢拨弄着那瀑布般的长发:“白发又多了几绺,回去吧,你晚间怕凉的。”

    惠文后还是没有回头:“壮啊,一个人做了国王,是否心就冷了硬了”

    “嫂娘”嬴壮竟是手足无措了。

    “壮啊,你与荡,名虽叔侄,实则情同手足。你说,荡会忘记我么”

    “嫂娘,”嬴壮心中一颤:“荡是你亲生爱子,血肉相连。”

    “不。”惠文后依旧倚着石栏,声音淡漠得竟有些冰凉:“荡不是我亲生。他的母亲,也是个胡女,生下他,便死了。”

    “嫂娘这,这是真的么”嬴壮震惊了身为王族子弟,又在宫中二十一年,与嬴荡更是朝夕相处十余年,宫廷对于他没有任何机密可言,如何竟不知道嬴荡不是惠文后所生一时间,嬴壮怀疑嫂娘长久寡居而失心疯了。他走到石栏边,亲切地揽过嫂娘的头,想象以往那样抚慰她,谁知这张被他转过来的脸却令他大吃一惊曾几何时往昔丰满白皙的脸庞竟变得憔悴如刀削,片片老人斑竟是清晰可见亮如秋水的一双大眼也变得空洞干涸,虽然没有一丝泪水,可那冰凉的目光却令嬴壮不寒而栗

    “嫂娘”嬴壮一阵酸楚,猛然搂住了惠文后,又骤然放开猛然跪地,“娘嬴壮便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便是嬴壮的亲娘”

    惠文后慈爱地抚摩着他的脸颊:“你啊,本来就是我的儿子。”嬴壮愣怔了,他不知道惠文后的“本来”是一种爱意还是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一时竟只是流着泪连连点头。惠文后却是一声轻轻地叹息:“起来了,说给我,他们为何不让我见荡”

    嬴壮默然一阵,一咬牙低声道:“荡,已经,死了”

    惠文后无声地张了一下嘴,便软软地倒在了嬴壮的怀里。嬴壮连忙抱起惠文后大步走到池边石亭下,将她放到石案上躺平,轻轻地掐着她的人后睁开了眼睛抓住了嬴壮胳膊:“说,荡是如何死的”

    望着惠文后空洞的眼神,嬴壮断断续续而又点滴不漏地叙说了嬴荡的惨死经过。惠文后静静地听着,没有一次打断,也没有一滴眼泪,直到嬴壮说完,她依然悄无声息地躺着。嬴壮太熟悉嫂娘了,什么也不说,只是握着她一双瘦削的手,默默地守候着。

    “壮啊,抱我,到寝室去。”良久沉默,她终于气若游丝地开口了。

    嬴壮轻轻抱起了惠文后,穿廊过厅来到了熟悉的寝室,侍奉她饮下了一盏滚烫的药酒。惠文后一身大汗之后,终于坐了起来,突兀一句便是:“嬴壮,你敢不敢做秦王”

    嬴壮浑身一震他此来宫中,不正是为的求得太后支持么可从在碧池边看见惠文后倏忽苍老容颜,却竟是什么也忘记了,只想永远守在嫂娘身边,永远做她的儿子。此刻惠文后突兀一问,他方才恍然醒悟:“娘,这是敢不敢的事么”

    惠文后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帐帷后拿出一方生满绿锈的铜匣:“老法子,打开”

    嬴壮幼时很是顽皮淘气,整日用一支铜棍儿鼓捣宫内能见到的各种带锁铜匣,总是要打开方才罢手。惠文后寝宫的带锁箱匣虽不如王室书房多,可也为数不少,久而久之,竟被他全部鼓捣开了。秦惠王知道后又气又笑,有次拍着书案一只秘诏铜箱板着脸道:“一个时辰,你小子要能戳腾开这只铜箱,赏你一口好剑。”嬴壮高兴得连蹦带跳,拿出那支五寸长的铜棍儿,饶有兴致地鼓捣了一个时辰,却终是没有打开,便噘着嘴巴老大不高兴:“大哥,再给半个时辰,再要打不开,我永不开锁”秦惠王却笑道:“给半个时辰也可,只是无论打开与否,都得洗手。”嬴壮二话不说,点点头立即埋头折腾,过得片刻,竟是生生打开了那只机关重重的铜箱。

    惠文后却不管秦惠王的“洗手”禁令,依然有意无意地放些不打紧的带锁铁箱铜匣在寝宫里,让嬴壮偷偷地消磨时光。可嬴壮也忒煞怪,从此竟是一锁不开,整日只是练那口月牙儿似的吴钩,十几年下来到加冠时,竟又练成了罕有敌手的铁鹰剑士,除了力道,竟是丝毫不比嬴荡逊色。正因多年不练开锁了,嬴壮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打开这把锈锁,心中便不禁暗暗道:“若能打开这把锁,便是上天让我成就大业。”

    “看看,这是谁个物事”惠文后笑着一抖衣袖,手心中竟是一根亮闪闪的铜棍儿。

    “娘”嬴壮心头顿时酸热了,这支早已经被他遗忘的铜棍儿竟被惠文后珍藏如斯,虽是生母亦未必能为,况乎一个太后终于,他小心翼翼地拿过铜棍儿,小心翼翼地插进锁孔,稍一摆弄,铜匣竟“嘭”的一声弹开,红绫内匣顿时映在眼前。

    “娘,这是甚个物事”嬴壮竟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惶恐。

    “自己看。”惠文后冰冷一句,便再无下文了。

    嬴壮小心翼翼地掀开红绫内匣,只一瞄,双眼便顿时放光,一只虎形兵符赫然在目

    惠文后淡淡问:“够不够”

    嬴壮向惠文后肃然跪倒:“娘八千兵马,与儿足矣”

    “起来,去吧。”惠文后轻轻一叹,“记住了,我不是你娘,不许乱叫。”一转身竟看也不看嬴壮一眼,便飘然去了。嬴壮站起来四面打量,竟想不出这间小小寝室惠文后能去了哪里愣怔片刻,向帷幕后深深一躬,便抱起兵符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此刻,甘茂却在樗里疾府中啜茶闲谈。甘茂原是有备而来,要请樗里疾出山稳定王族势力。但他也想看看樗里疾风向,便也不急于切入正题,先只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想让樗里疾挑出话头他好相机应对。他相信,樗里疾虽足不出户,但对国中大事必然是一清二楚,说不定比他还着急。谁知樗里疾不断眨巴着细长的三角眼,只是听他说,一句话也不插。及至他说完两三件不咸不淡的琐碎事,黝黑肥壮的樗里疾竟是嘿嘿嘿一阵笑,接着便海阔天空地说叨起来,天文地理风俗民情传闻掌故源源不断涌出,一个多时辰还打不住,竟是大有吐尽胸中学问的架势。甘茂心中着急,知道自己的雕虫小技惹恼了这个老智囊,急切间却是没个由头打住他的话头,看看已经是月上中天,多少急务等着料理,自己终不成老坐在这里消磨。

    心思急转,甘茂站起来径直深深一躬:“老丞相,甘茂得罪了。”

    “嘿嘿嘿,这却是哪里话来”樗里疾笑着拍拍肥大的肚皮:“人老话多,憋得时日久了,只想碰个学问之士卖卖老,好好唠叨个三日三夜过过话瘾,丞相多嫌老夫聒噪了”

    “国有急难,老丞相教我。”甘茂再不多话,只又是肃然一躬。

    樗里疾嘴角一撇,却终是将那嘿嘿嘿憋了回去:“要用老夫,便别绕弯子说话。”

    甘茂重新入座,正色拱手道:“甘茂一问:秦王崩逝,传位嬴稷,老丞相以为然否”

    “嬴稷虽则少年,却是沉稳厚重,可归秦人本色。然。”

    “甘茂再问:国中若有夺位者,可能何人”

    “左庶长嬴壮。”

    “甘茂三问:此人生变,路数何在”

    “外联援手,内发私兵。如此而已。”

    “甘茂四问:内外交迫,如何破解”

    樗里疾不禁嘿嘿嘿笑了:“老夫不是丞相,如何得知”站起来一甩大袖,径直便出厅去了。甘茂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也只好回府了。一路行来,终是想不通樗里疾如何便突然嘿嘿起来拂袖而去了。刚进得府门,家老便匆匆迎来禀报,说栎阳令魏冄正在等候。甘茂抬脚便向正厅走来,家老却低声道:“丞相,人在松竹园。”甘茂闻听顿感心中一松,觉得魏冄做事果然机警细密,懂得避人耳目。及至进得松竹园,却不见一个人影这片松竹园是从整个后园中封出来的一个小园林,本来不大,又无水面亭台,魏冄莫非还能躲在树后不成

    甘茂正在竹林边转悠,不防身后唰地一声便突然一个声音:“丞相,在下等候多时了。”甘茂一回身,见一柱黑色大袍矗在婆娑摇曳的绿竹下,夜色下竟是森然可怖不禁惊讶道:“你这魏冄,藏在何处”魏冄道:“便在丞相脚边。”甘茂一低头,月光下可见一堆竹叶散落成一个人形,魏冄分明盖着竹叶在这里睡觉等候,不禁又气又笑道:“故弄玄虚,也忒是小心了。”

    魏冄却是正色拱手道:“君失其密,则亡其国。臣失其密,则亡其身。丞相不以为意乎”甘茂一阵默然,对魏冄的口气很是不悦,可偏他说得是正理,若稍有辞色,这个冷面家伙只会更加生硬,便一挥手道:“章台如何了”魏冄慨然拱手:“一切就绪。”然后便一宗一宗地说了章台的准备情形,末了道:“在下估算,五六日之后,新君一行便可到章台。丞相却是如何部署”甘茂沉吟道:“目下看来,咸阳尚无异动,不如等候新君归来一体商议了。”

    “丞相差矣”魏冄急迫道:“在下昔日听芈王妃说,秦国王室有一秘密祖制:老国君若病逝在先,必留一兵符于王太后以防不测今惠文太后若有兵符,岂不大是麻烦”

    甘茂心下一惊王太后有兵符他却如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果真如此,又是一大变数,却是如何应对思忖有倾道:“有兵符不可怕,要害是惠文后会不会私授他人先王乃惠文后亲生,果真惠文后有兵符,如何能断定她违背遗诏而属意他人须知惠文后之贤明,可是有口皆碑也。”

    “丞相差矣。”魏冄又是直戳戳先撂下一句评判,而后郑重拱手道,“权力大争,比贤愚更根本者是利害人心。在下看来,此事却一目了然:惠文太后养育嬴壮二十一载,情逾母子,心结深不可测,丞相却何故疑惑不定惠文太后若不支持嬴壮,在下愿将人头输给丞相”

    甘茂心中一沉,顿时想起一事,突兀便问:“你说,樗里疾会如何对待此事”

    “樗里疾老谋深算,定是适可而止,绝不会一意助我。”魏冄没有丝毫犹豫。

    “如此说来,樗里疾晓得惠文太后这步棋了”

    “智囊老狐,早看得入木三分,只不过老君臣情谊笃厚,宁愿不闻不问而已。”

    甘茂心中突然一亮:“走找白山将军。”

    魏冄笑着拉住了甘茂衣袖:“可有丞相四更天出府造访之理你我且在园中等候,白山将军片刻便来。”说罢嘴一咕哝,发出三声清脆的蛙鸣,竹林中便有一个黑色身影倏忽飘了出去。

    甘茂大是惊讶:“你带武士来了”

    “文事必有武备而已。丞相见笑了。”

    甘茂一阵沉吟,突然道:“魏冄,此次大事头绪繁多,便由你来坐镇运筹。我只稳住朝局便是了。”魏冄慨然一躬:“邦国危难,魏冄不辱使命。”没有丝毫犹豫辞让,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经过几次交往,甘茂熟悉了魏冄秉性,也不再计较这些细节,便一一交代了几件具体事务,主要便是秦武王赐给白起为期三月的龙形兵符,以及白山的大体情形,叮嘱魏冄一定要在两个月内使新王即位,结束咸阳乱象。

    魏冄一拳砸在手心:“此等事体,须得迅雷不及掩耳。何须三月月内定局”

    甘茂正色道:“务须准备妥当,万无一失方可。”

    正在说话,便闻几声蛙鸣,两个身影从竹林中飘出,到得两人面前,却只剩下了一个拱手做礼:“咸阳令白山,参见丞相。”甘茂拱手笑道:“白山将军,别来无恙了。且到书房,有白起手书一封,先请将军看过。”白山却道:“无须看了。老白氏三百年军旅世家,自当以国难为先,丞相但发号令便是。”甘茂不禁慨然一叹:“将军真国家柱石也来,认识一番,这位是栎阳令魏冄,新君舅父,我想请此公总揽大计,将军以为如何”

    魏冄却是爽朗一笑:“新君舅父算个鸟丞相也用申明”又向白山慨然拱手:“将军威名素著,魏冄歆慕已久,若有不当,将军一脚踢开了魏冄便是”甘茂不禁皱眉,觉得这魏冄实在难以捉摸,如何这番话忒般粗鲁不想白山却是笑了:“但有此言,便见足下看重真才。粗认粗,白山老军一个,却信得足下”甘茂不禁拍掌笑道:“好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走,到那边亭下去说,有得好酒呢。”

    松竹园外的茅亭下,三人就着陈年凤酒直说到雄鸡高唱。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