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艰危咸阳 第四节 扑朔迷离起雷霆第(1/2)页
甘茂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嬴壮没有动静,魏冄也没有动静,咸阳城一片宁静,静得他心慌。借着视察咸阳民治,甘茂与白山密谈了一阵,白山却是笃定地笑了笑:“有栎阳令,有白起,丞相但放宽心便了。”显然,白山也是一无所知,只不过不着急罢了。
甘茂坐不住了。毕竟,自己是接受遗命的主事大臣,又是秦国有史以来第一位丞相兼领上将军,秦武王与自己情谊笃厚,临终时对自己即或有所不满,也依然将底定国家的重任交给了自己。除了白起与自己共同受命,魏冄还是自己遴选倚重的,最终,要对朝野说话的还得是自己。一想到这里,甘茂便坐不住了,暮色降临时竟秘密出城渡过酆水,径直来到章台找魏冄。
在松林塬进入章台的入口处,秘密游动步哨却拦住了甘茂。甘茂哭笑不得,拿出了秦王金令箭,竟还是不能放行。甘茂勃然大怒,厉声高喝:“魏冄想反叛王室么教他出来我是丞相兼领上将军甘茂”那个带领游动步哨的百夫长听说是甘茂,连忙深深一躬:“公子军法森严,明令不能放任何人进入章台,我若违令,立斩不赦。请丞相恕罪,我即刻通报便了。”甘茂却是怒火中烧,放开喉咙大喊:“魏冄你出来你敢拥兵自重,甘茂第一个不饶你”百夫长本来正要去通报,见甘茂声色俱厉,又连忙拦挡,怕他与甲士动起刀剑,正在乱哄哄不可开交时,突闻马蹄声疾,一人高声喝道:“立即禁声违令者斩”呵斥声落,一领黑斗篷展开,马上骑士黑鹰般从马上飞下,却正是魏冄
“魏冄,嘿嘿,你好威风”甘茂脸色铁青地冷笑着,“给你个狗胆,杀了甘茂”
“丞相如何深夜闯到这里”魏冄大步拱手,显然惊讶异常,“说好的,有事我自来禀报。”声音竟是冰冷凌厉。
甘茂更是声色俱厉:“你且先说:秦王金令箭,为何进不得你这三尺禁地了”
魏冄冷冷道:“敢问丞相,左庶长府有无金令箭惠文太后宫有无金令箭”
“我说了我是丞相兼领上将军甘茂”
“丞相久居枢要,善处密事,岂不闻大密有约四字白龙鱼服,单人匹马,突兀而来,还要长驱直入,若你我颠倒,不知丞相何以处之”魏冄话锋竟是凌厉非常毫不相让。
甘茂悻悻默然片刻,低声道:“你过来。事体究竟如何片言只字皆无,我却如何放心”
魏冄慨然拱手:“我快马出来,正是要进咸阳向丞相禀报,谁成想丞相如此躁动”
“好了,原是我卤莽。你且说情势如何”甘茂不想纠缠,急迫便问。
魏冄拉着甘茂走到一棵大松树背后低声道:“王子嬴稷已经回到章台,单等芈戎兵马一到便可动手。”
“芈戎何时可到”
“若无意外,当在今夜天亮之前。”
“好那明晚便可动手了”
“正是。”
“白起呢”甘茂恍然,又是骤然紧张。在他心目中,白起更有实力,更是托底柱石。
见甘茂如此紧张地询问白起,魏冄自然心下明白,便拱手笑道:“丞相毋得担心,白起自是做最要紧的事去了。还要我明说么”
“你是说,白起到河西抵抗赵军去了”
“战阵之间,无人可以取代白起。只要赵军攻势瓦解,谁也休想蹦达出风浪”
甘茂松了一口气:“你准备如何动手”
山风呼啸,魏冄机警地四面看了一番,然后凑在甘茂的耳朵边一阵急促低语,末了分开道:“丞相以为如何”甘茂思忖点头:“釜底抽薪,很好。但还是不能大意,一定要让白山将军托底,他在军中资望极深。”
“丞相叮嘱,魏冄铭记在心。”
又约定了几件具体事宜,甘茂便策马回城了,进得咸阳南门便立即拐进了白山府邸,直到四更天方才出来。
此刻,左庶长府也是一片紧张忙碌。暮色时分,嬴壮接到嬴显快马密报:白起率领五万铁骑开赴河西;芈戎率领两千铁骑,从洛水护送嬴稷南下。这两则消息令嬴壮一惊一喜,竟是拿捏不定了。白起北上,莫非是甘茂他们已经觉察到了赵国异动,针锋相对地准备与赵国开战了嬴离原本与赵国议定,是要对河西发动奇袭战的,如何未开战便走漏了消息奇袭变成了公开攻防,赵国胜算肯定不大,说不定还会就此罢手。若赵国罢手,嬴壮便只有两途:要么偃旗息鼓,要么孤注一掷。否则,这曳到半坡的战车可如何撒手芈戎护送嬴稷南来的消息,却使嬴壮怦然心动,朦朦胧胧地觉得上天将一个大好机会送到了面前忐忑片刻,嬴壮还是来到了后园芙蕖池。
“嬴显不会出错。”一阵沉默,嬴离终于有了第一个判断,“你许他封侯之位,我与他情同手足,他断不会临阵倒戈。”
“既然如此,便不能寄厚望于赵国,只有自己动手了”嬴壮激奋不已,一拳砸在石案上。嬴离思忖片刻却是悠然一笑:“壮弟啊,我须问你一句:交权谢罪,贬黜隐居,此等日子你可过得”“哥哥甚话”嬴壮惊讶的看着那张白纱遮盖的朦胧红颜,“你我兄弟,原本是为振兴嬴氏武运而做此番谋划,太后支持,兄弟同心,便是到地下也可对列祖列宗,何有交权谢罪之说你若心生退意,我自做了”
“此事若败,便是连坐三族,嬴虔一脉将从此消失。”
“王位有天价。不能遂我壮心,何如一刀断头”
“好”嬴离的少年嗓音竟有些嘶哑,“败局想得明白,事情便好做也。”
“大哥只说,如何动手”嬴壮显然着急了。
嬴离冷冷一笑:“让嬴显带三千精锐去洛水,袭杀嬴稷”
“我派府中五百老军跟随他。”
“不用。我随他去。”
“大哥”嬴壮骤然哽咽了。
嬴离却平静得出奇:“记住,那些老军是最后的利器。旬日之内我无消息,便是最后时刻了。”嬴壮深深一躬:“哥哥保重。”便转身大步去了。
中夜时分,一辆篷布缁车在川流不息的商旅车马中出了咸阳南门,过了渭水白石桥,飞进了灞水河谷的密林之中。天将四更时分,三千铁骑从灞水秘密营地开出,凭着左庶长府的特急金令箭,向东北开过渭水,再经下邽北上,两日后进入了洛水河谷的鄜山峡谷,悄无声息地埋伏了下来。
芈戎的两千军马大张“迎公子稷回秦”的大旗,一路上辚辚隆隆,完全按照使节常规:卯时上路,午时歇息进食,日暮扎营夜宿,日行六十里,竟是不紧不慢。芈戎与白起商定的方略本来是兼程南下,其所以兵分两路,为的只是掩护嬴稷一路安全返国而已。即或兼程疾进,因了路途绕远,也必然在嬴稷一路之后,所以没有必要徐徐行进。但在上路三日之后,芈戎却接到魏冄的快马严令按使节路速行进,不许疾进芈戎便逍遥了起来,走得舒服之极,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这一日兵进鄜山,正是午后时分,芈戎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虽然是蓝田将军,却毕竟不是战场大将,实际打仗的时候极少,每遇险地总是要念叨几句兵书,想想要是当真遇敌却该如何处置这鄜山峡谷地形险要,两山夹峙,中间一条洛水穿过,仅有河东山下一条车道。兵家说法,这便叫“间不方轨”车马想打转都转圜不开兵书所说的六险之地绝涧两岸峭壁,水流其间、天井四周高峻而中间低洼、天牢山险环绕,易进难出、天罗荆棘丛生,难于通过、天陷丛林山塬,道路不明、天隙两山夹峙,通道狭窄,这鄜山峡谷就占了绝涧、天隙两险。
芈戎遥望山口,不禁便喃喃念叨:“六险之地,伏奸之所也,必亟去之,勿近也。”念叨之间却又无可奈何,要南下,便唯此一条路,此时要退回绕道少说也得半年时光,更不说招人耻笑了。心念闪动间,芈戎拔剑高声下令:“单骑雁队急速过山”
秦军铁骑却是训练有素且久经战阵,闻得一声军令,前军千夫长便骤然勒马,长剑指向山口高声喝道:“卷起旌旗飞骑连环走马进山”话音落点,便见十名斥候骑士当先飞出探路,其余大队骑士便毫无停留地沓沓走马,首尾相连地进了山口。一个千人队之后,芈戎带着一个最精锐的百人队前后夹护着那辆青铜轺车,也进入了山口。直至后面一个千人队全部进入山口,前哨斥候与后卫游骑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芈戎不禁松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便闻一阵雷鸣般的大鼓隆隆滚过峡谷,两岸密林中响起山呼海啸般杀声,一片片红色甲胄在幽暗的峡谷如同闪亮的蟒蛇从两岸高山扑下,杀入正在行进的铁骑之中。中央两股最为凶猛,竟是直扑青铜轺车。
芈戎勃然大怒,举剑大吼:“赵军偷袭拼死血战杀”
两军杀到一处,却是难解难分。芈戎正在惊讶赵军战力之强,一个百夫长飞马冲来急冲冲大叫:“将军,不是赵军是秦军自家人有鬼了”芈戎猛然醒悟,跳上轺车下令:“来,跟我喊新军将士反叛连坐罢兵有功”先是百人高喊,接着便是两千人齐声高呼,“反叛连坐,罢兵有功”的吼声竟是响彻山谷。
便在此时,却有一个骑士急匆匆挤到芈戎车前,猛然亮出一面黑玉牌便飞身上车,在芈戎耳边一阵急促喊叫。芈戎大怒:“铁鹰百人队,跟我来”飞身跳上战马,便带着最精锐的铁鹰锐士队呼啸着冲向半山腰。
山腰密林中的一座青色岩石上,身披红色斗篷的嬴离正在遥望山坡河谷里的激烈厮杀。他对自己的筹划很是满意:伪装赵军,截杀嬴稷,釜底抽薪。纵然万一不能如愿,暴露的也只是嬴显,只要甘茂他们手忙脚乱地查究案情,嬴壮的咸阳奇袭便能一举成功。在出发时,他已经代嬴壮对嬴显明确许诺:截杀成功,嬴显便是秦国左庶长,封侯百里,位极人臣。嬴显却是哈哈大笑:“助君之力,全在与兄情谊,于官爵何干”虽然如此,嬴离对嬴显还是心有疑虑,毕竟,嬴显在秦国的十多年军旅他是太少知情了,信与不信,便看今日了。及至伏兵杀出,搏杀惨烈,他的心才定了下来。
谁知刚刚过得片刻,他便听见了谷中不断的呐喊,立刻变得惊疑不定。他飞身跳下岩石,便要冲到山腰大旗下责问嬴显,谁知刚刚冲出丈许之遥,便见一片黑色铁骑竟从山坡树林中神奇地渗透出来,人无呐喊,马无嘶鸣,却是杀气腾腾森森可怖嬴离心中一凉,一声尖利的长啸,便从林间飞身向青色岩石纵跃。他已经事先看过,那座岩石后便是一道悬崖绝壁,若有突变,他便纵身崖下,绝不能生身落入敌手。按照嬴离的轻身功夫,若无树木阻挡,一个纵跃便可上崖。偏偏的与马队撞个正着,芈戎眼见一道白影掠起,便是一声大吼:“活擒此妖加爵一等”
这个百人队却是白起专门留给芈戎的铁鹰锐士,人人神勇超凡,早已经先于芈戎看见了林间飞掠的白色身影。不待将令,已经有十几人从马上飞身跃起,虽是上坡且一身重甲,却依然在电光石火间抢在了嬴离之前,黑铁塔般钉在了岩石半腰,长剑迎面伸出,齐齐一声大吼:“何方妖人掷剑受缚”
便是这一个回合,嬴离虽则跃上一棵大树,却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骤然便是一声响亮凄绝的呼喊:“芈显负心贼子也”飞身而起,空中一片鲜血喷出,一道白色身影竟挂在了一根横空伸出的巨大枯枝上,面纱被山风揭开,雪白的长发垂在空中,血红的面容迎着夕阳,竟是怪诞可怖。
“禀报将军:妖人,咬舌自尽”百夫长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收起尸体,运回咸阳”芈戎打量着这个怪诞的天残异人,皱着眉头思量,他方才喊的芈显是谁是嬴显么嬴显为何成了芈显
暮色四合的时候,黑红两支人马分道扬镳:芈戎的黑色车骑依旧从洛水南下,那支红色赵军却径向西南,经频阳进入关中了。芈戎原想与“赵军”将领秘密会面,问问他究竟何许人也却被一支泥封竹管挡了回来。那是“赵军”一个斥候飞马拦住他交给他的,打开一看,白绢上却是魏冄的一行大字嬴离尸体交来人,速回咸阳,毋管其余芈戎便二话不说,交出了那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也不去过问“赵军”行止,便整顿军马上路了。
却说嬴显率领“赵军”秘密回到灞水,命令军马安营,便带着两名恢复了秦军装束的铁鹰锐士快马西来,一个时辰后便进了咸阳城,直接来到左庶长府。府门车马场挤满了各色轺车与骏马,从车身泥土马腿脏污看,许多是远来的王族贵胄。邦国动荡,人心生疑,陇西、北地、雍城、栎阳等王族聚居之地的王族支脉与老世族们,便纷纷派来嫡亲子弟打探咸阳朝局的动向,身板硬朗的便亲自出马。到了咸阳,这些王族元老与老世族功臣,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素有声望的左庶长嬴壮,因为他是威名赫赫的嬴虔的嫡系亲子,正宗王族重臣。而丞相甘茂却是楚人,与老臣子们不贴心。甘茂的丞相府倍显冷落,而王宫不许朝臣入宫,自然也是宫门可罗雀。如此一来,左庶长府便成为咸阳王城唯一的朝臣行走处,竟是大大地热闹风光起来。
嬴显见状,便绕道后门,对当值门吏一阵嘀咕,门吏便匆匆进去禀报了。不消片刻,便见门吏匆匆而来,将嬴显三人领到了后园一座石亭下。
“快说,事体如何”嬴壮紧张焦躁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禀报王叔:截杀成功,这是人头。”嬴显一挥手,便有一个锐士捧过一个木匣打开,一颗血淋淋的长发人头赫然在目
嬴壮喘着粗气一阵打量:“黝黑干瘦这是嬴稷”他只见过孩童时的嬴稷,对于已经长到十六岁的嬴稷却是想象不出,所以脱口便是一问。
“禀报王叔:燕国多有兵祸饥荒,嬴稷饱受折磨,被燕人呼为人干稷。这是他的随身玉佩。”嬴显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荧荧的玉牌递了过去。
玉佩是时人喜爱的饰物,也是一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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