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孤城血卜 第七节 齐燕皆黯淡 名将两茫茫第(2/2)页
艰难的第一年,只要军令一下达,全城就会雷厉风行,从来没有过需要他亲自督导反复申明的事儿,可今日却出现了。以战国军旅的目光看,六年之兵无论如何都是老兵了,将军如何下令士兵们便能立即做到,表面上似乎都很顺当。然则看在田单眼里,他却总觉得不放心,总觉得少了什么最要紧的东西。天亮回到幕府,田单立即派出秘密斥候从秘道出城,紧急追回将要出海的鲁仲连。“田兄,何事如此紧急”匆匆归来的鲁仲连有些意外。
“人心懈怠。”田单沉着脸,“不设法解决,根本经不起燕军连续猛攻。”“也是。”鲁仲连毕竟多有阅历,立即便明白了此中危机,“我方才出得秘道,鴞叫三阵,城上才放下绳筐。头年,可是只一声便了。”“今日备兵,民人都不出来了,只有军士。”田单的声音沙哑,显然是喊叫了一夜。鲁仲连皱着眉头思忖一阵道:“久屯不战,燕军也必有松懈,又兼乐毅骤然离军,燕军要猛攻,也得恢复几日,还来得及。”“有办法”田单目光骤然一亮。
“或许可行。”鲁仲连诡秘地一笑,便凑近田单咕哝了一阵。
田单却是一阵沉吟:“只是,太损了些。”
“非常之时,无所不用其极也。”鲁仲连慨然拍案,“此事我来做,你只谋划破敌之法便了。”“好”田单也顿时振作,“破敌之法已有成算,我便立即着手。”
此时的燕军大帐也是一片紧张忙碌。
乐毅骤然离去,所有的全局部署与诸般军务都留给了中军司马向骑劫交代。粗豪的骑劫几曾想过做全军统帅,看着乐毅平日里洒脱消闲,便也以为上将军无非就是升帐发令而已,所有军务都有一班司马,主将只管打仗便了,有何难哉不想一接手,书,当先一封急报便是莒城大将秦开的“请命处置莒城降燕者书”。下来便是各营急务:粮草将军请命军粮如何征发,辎重将军请命军器打造数量,斥候营请命如何安置秘密降燕者家室,各军大将请命病残伤兵统一归燕的日期,莒城官员示好燕军的秘密军情羽书等等等等,足足二十多件。
骑劫顿时恼火:“我要猛攻即墨忒多聒噪”
“上将军,”中军司马低声道,“昌国君对这些急务,历来是当即处置的。”“那就先依成法处置,打完仗报我。”
“上将军,”中军司马为难了,“昌国君是宽化,如今王命力克,若依成法,便是背道而驰,上将军须得有个决断才是。”“鸟”骑劫骂得一声,便急得在出令厅转起来,“一窝乱猪鬃,处处都得变,这可咋整”又猛然转身,“你便说个法子,咋整”一口辽东话竟是又响又急。
“兴亡大计,末将但奉命行事。”中军司马却只是低头一句话。
“酒囊饭袋”骑劫大为恼怒,“传我将令:琐事一概不理只管猛攻即墨莒城旬日之内不破城,提头来见”“嗨”中军司马如释重负,连忙疾步出厅传令去了。
于是,燕军丢下各种急待处置的军务不顾,立即在此日猛攻即墨。田单鲁仲连大出意料,连忙亲自上城守定西门要害,生怕稍有闪失。及至攻防两个回合,燕军战力竟是大不如前,各种攻城大型器械的威力也是大减。壕桥纷纷踩翻,云梯也经不住几块擂石便咔嚓折断,攻得一阵,便在城下抛下了千余具尸体。鲁仲连哈哈大笑:“田兄,骑劫这小子没睡醒高估他也”田单拭着额头汗水长吁一声:“如此敌手,天意也。”
骑劫猛攻不下,便升帐聚将,要立斩三员大将。二十多个将军无不大急,竟是众口一声:“枉杀无辜我等不服”这些将军原本都是骑劫旧部,今日众口一词,骑劫不禁怒火上冲,高声喝道:“攻城不力,大灭燕军威风不杀咋整”便有铁骑大将道:“上将军明察,昌国君主军之日,可曾如此打仗末将之见,歇兵旬日,整顿军马器械并诸般军务,而后再战。”话音落点,众将便轰然赞同。骑劫无可奈何,只好气咻咻下令歇兵休战。
便在这天晚上,斥候营总领来报:一个商人出城来降。骑劫立即下令带进幕府大帐。“如何此时降燕”骑劫黑脸粗声,目光凌厉地盯住了布衣商人。
商人却是从容:“在下有一策献上,可使燕军破城。然则,也有一事相求。”“说何事”
“危邦不居。在下唯求千金一车,远走他乡经商。”
“准你便说破城之策。”
“齐人最是尊崇祖先敬重鬼神,乐毅当年以清明许祭,买得齐人敌意大减。将军若反其道而行之,全数开掘郊野坟茔,暴尸扬骨,齐人必心志溃乱,即墨一鼓可下也。”
“见利忘义,商人本色也。”骑劫哈哈大笑,转身下令,“赐千金,双马快车一辆,立即护送先生出齐。”次日清晨,燕军出动三万步兵,全部掘开了即墨城外的陵园坟茔,将全部惨白的尸骨堆成了一座小山。即墨庶民军士早已经闻讯聚满城头,一片哭声震动四野。正午时分,燕军给白骨小山浇上了五百多桶猛火油,一支火把丢进,顿时浓烟滚滚火光熊熊,浓烈的腥臭气息在冲天烟火中弥漫了整个即墨城头。
“老根没了即墨降燕了”城下燕军一片嬉笑高喊。
大火一起,即墨城头便炸开了锅人们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老人们竟是当场便昏死过去三十余人,军民人等无不血脉贲张须发直竖,乱纷纷吼成一片:“开城出战杀光燕人”“血洗燕国”“剐杀骑劫复我血仇”幸亏田单亲自守住了城门,鲁仲连在城头哭喊劝阻,即墨军民才没有冲出城厮杀。即墨人的仇恨怒火终于最彻底地燃烧起来了。连日之间,城头成了祭奠祖先的神台,万千白布血书挂满了城头女墙,络绎不绝的请战庶民竞日围在幕府外哭喊请战,连女子孩童都自发编成了死战千人队,尖利地呼喊着要杀光燕人。田单立即快速行动,第一道命令便是征发全城耕牛。一声令下,一个时辰间在校军场竟齐刷刷聚集了两千多头耕牛。经过遴选,留下了一千二百多头壮猛健牛,其余弱牛全部宰杀炖肉。田单下令:三日之内,每个军士务必吞下二十斤牛肉,不许哭喊,养足精神出战即墨工匠全部出动,给每头健牛用皮带扎束两支长大的铁矛,牛身绑缚一大片怪诞的黑红大布,牛角绑缚两把锋利的尖刀,牛尾扎一束细密的破衣剪成的布条。届时布条渗满猛火油点燃,健牛便成了凶猛无匹的踹营大军。与此同时,两万精壮军士编成了长矛军与厚背大刀长剑军,五千骑兵编成了掩杀军;其余五万多庶民无分男女老幼,全部按照家族编成了三支复仇军,届时分别从地道杀出。三日之后,正是月黑风高的四月二十身铁甲手持长剑走上了将台:“即墨军民父老们听了:燕人灭我邦国,掠我财富,掘我祖陵,大火焚烧我祖先尸骨,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复仇雪耻之战,我要以火牛阵大破燕军,让燕人葬身火海,报我祖先”
“杀光燕人报我祖先”震天动地的吼声响彻全城。
田单下令:“火牛阵与两万步军我自统领,出西门五千铁骑由鲁仲连统率,出北门其余民军由公推之族长统领,出地道战鼓之前全军肃静禁声,依次就位,秘密开城”
便在这月黑风高的子夜,即墨的城门与地道口都悄悄地打开了,黑压压的大军悄无声息地弥漫出来,从壕沟外逼近到燕军大营里许之外,列成了丛林般的阵势。辽阔的燕军大营依旧是军灯闪烁,一片安然。
突然之间,战鼓隆隆而起,即墨大军惊雷般炸开千余只健牛猛甩着燃烧的尾巴,哞哞吼叫着排山倒海般冲进了燕军大营,冲跨了鹿砦扯翻了军帐踩过了酣睡的军兵,牛头长矛尖刀肆意挑穿了奔突逃窜的任何物事,连绵大火立即在辽阔的军营蔓延成一片火海火牛身后便是潮水般怒吼呼啸的即墨壮士,大营两侧的原野上则是奔突截杀的即墨铁骑,再后便是即墨民军无边无际的火把海洋。大骇之下,骑劫的十万大军竟在骤然之间土崩瓦解了。
天亮时分,燕军余部已经仓皇西逃。清理战场,燕军尸体竟有六万余具。骑劫也在乱军中被杀,尸体竟在燕军幕府外三丈之遥,肚腹大开膛的晾着,双眼圆睁大嘴张开,一副无比惊惧的狰狞面容分明是刚刚出帐尚未厮杀,便被火牛尖刀开膛破腹了。鲁仲连哈哈大笑:“田兄,一鼓作气,收复齐国”
“便是这般”田单一挥手,“传令三军城外造饭,饭后立即追杀”
乐毅离军,齐人之心大伤,正在担心燕军反复,便有即墨大捷的消息骤然传开,一时欢声雷动,纷纷卷入田单的追击大军。月余之间,齐国七十余城便全部收复。围困莒城的秦开大军明知大势已去,早在田单开始追杀的时候便撤军归燕了。两个月后,田单率大军隆重迎接齐王田法章进入临淄复国。田法章感慨唏嘘,大朝当日便封田单为安平君开府丞相、貂勃为上卿,共同主持齐国复兴大政。历经六载亡国战乱,齐国终于神奇地复活了。
消息传开,列国却是一片微妙地冷漠。月余之间,只有后援齐国的楚国派出了上大夫庄辛来贺,没有占齐国一寸土地没有掠齐国一车财货的秦国,派来了华阳君为特使祝贺。貂勃倍感屈辱,愤愤来找田单:“五国攻齐,魏韩分了宋国,也便忍了。只这赵国夺取的河间却是我大齐本土,竟是装聋作哑不出声以我之见,立即派出特使,向赵国索回河间”“此一时彼一时。赵国目下今非昔比,以新齐之弱,上门也是自取其辱也。”田单却是淡淡笑了。“岂有此理哪便忍了”
“六载抗燕,貂勃兄竟还是如此火暴”田单笑道,“目下赵国雄心勃勃,一如当年燕国。齐国只能等待,等他自己生变。”“你是说,赵国也会像燕国那般变化”
“假若不能,便是天意了。一如秦国,内部不生变,谁却奈何”
貂勃长吁一声:“齐燕两弱,便只有秦赵争雄了”
田单一笑:“貂勃兄纵不甘心,也得作壁上观了。”
正在此时,书吏匆匆急报:赵国发兵十万进攻中山,秦国起兵攻赵
“如何秦国救中山匪夷所思也”貂勃哈哈大笑。
“天下强国,总归是不甘寂寞了。”田单依旧一笑,“等吧,也许齐国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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