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胡服风暴 第二节 赵奢豪言 险狭斗穴勇者胜第(1/2)页
秦军快速东出的消息传到邯郸,赵国君臣虽然大出意料,却也没有慌乱。在赵国君臣心目中,很是清楚吞灭中山国的利害关联,所以多年来只是不断蚕食中山而不做灭国大战。迄今为止,中山国已经只剩下不到十座城池不到五百里地面,赵国才决意一举灭之。发兵之前,惠文王赵何曾有秦国发兵之忧虑,谁知几位重臣竟是众口一词,秦国南郡未安,白起远在彝陵,决然不会发兵攻赵。赵何思忖一番也觉在理,赵国吞灭中山只在一个月间,纵然白起闻讯星夜北上,待得率领大军上路,只怕中山国也没有了,那时秦国奈何可令赵国君臣惊讶的是:秦国根本就没有动用白起,也没有动用举国大军,竟然是一个叫做胡伤的大将率八万铁骑直逼阏与。
阏与位于漳水上游山地,南压韩国上党,西对秦国离石,距东南之邯郸三百余里,是赵国西部的第一道险关。过了阏与沿漳水河谷而下百余里,便是邯郸西大门武安要塞。武安一过,距邯郸便只有不到百里,铁骑驰骋,一个时辰便到城下。惟其如此,这阏与虽则不大,却是绝不能放弃的咽喉要地,即或在兵力最吃紧的时刻,阏与也常驻着两万长于山地厮杀的精锐步军。而今秦军直逼阏与,显然便是要破除赵国屏障而威胁邯郸。
便在紧急军报传入邯郸后的半个时辰,惠文王特使便四路出宫了:第一路直赴中山军前,向统兵大将乐闲通报军情变故,嘱其相机处置;第二路飞赴武安,急召老将廉颇来邯郸;第三路出邯郸东北直奔观津,急召大将乐乘;第四路北上巨鹿府库,急召田部令赵奢回邯郸筹划粮草。赵何相信,这几路特使必有一路能解阏与之危。
赵何其所以信心十足,根本原由,便在于这时的赵国非但有胡服新军三十余万,且多有良将。对诸侯作战,非但有勇迈绝伦的老将廉颇,更有闲居观津号为望诸君的天下名将乐毅,及其同是兵家名士的两个儿子乐闲、乐乘,老而弥辣的平原君赵胜,久在军旅而如今职掌国尉的肥义,若再加上赵成、赵文、赵造、赵俊、赵固、赵袑等一班王族新老猛将,赵国简直就是名将渊薮。其中堪称帅才而能独当一面者,至少有乐毅、廉颇、赵胜、肥义、乐闲、乐乘、赵成几人。然则除非有亡国之险,乐毅这般名动天下的大帅是不宜轻动的,而赵胜、赵成、肥义这三位也都是年过六旬的老将,也是不能随意上阵的。能立应突发危机者,自然便是常在军中的这班大将。几将之中,乐闲率军进攻中山,其余两人便成了迎击秦军的自然人选。
暮色降临时,最近的廉颇率先赶回邯郸。
这廉颇却是天下军旅之一奇,奇便奇在越老越见战阵之才。四十多岁时,廉颇便以勇迈闻与诸侯,而今虽然已是六十五岁高龄,却是壮猛依旧心志非凡,一副雪白的连鬓络腮大胡须挂在黝黑红亮的脸膛上,步态赳赳声若洪钟,但在军前立马,便是河岳泰岱而无可撼动。然则若仅仅是勇猛,尚不足以成为天下名将。廉颇之奇,便在于冲锋陷阵之勇猛与统率大军之稳健奇妙地糅合在了一起。一身而享天下第一武勇与天下第一稳健之赫赫大名,战国之世竟是唯此一人耳。
当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时,惠文王便先自笑了。廉颇的脚步声永远都象战鼓,任你萎靡困顿之人,一听这咚咚鼓点都会陡然振作。赵何也是一样,顺手撂下案头的阏与关山图,便大步迎了出来。
“老卒廉颇,参见我王”还在九级石阶之下,黄锺大吕便轰然弥散开来。不称老夫,也不称老朽,却硬邦邦自称老卒,这也是廉颇一奇。赵何哈哈大笑:“老将军,本王正在虚席以待,请了。”
“我王请”廉颇肃然一拱,便跟在赵何身后大步进了幽静的偏殿。
“老将军请看,这是阏与急报。”一到殿中赵何便拿起案头羽书递给了廉颇。“老卒驻防武安,军情尽知,我王何断”
赵何笑道:“战事问将。老将军以为阏与可救么”
默然片刻,廉颇终于开口:“阏与道远险狭,急切间难救。”
赵何一惊,心下便是一沉:“阏与丢给秦军,邯郸岂不大险”
“邯郸无险,我王毋忧。”
“何以见得”
“老卒镇守武安,秦军难越雷池半步”
赵何不说话了。廉颇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以如此勇迈老将之目光,尚且认为阏与难救,那显然便真是难救了。赵何不是父王赵雍那般战阵君王,没打过仗,战事决断历来是以大将主张为凭据。廉颇本是行伍擢升,久经战阵,他能说“道远险狭”,那必是大军无法兼程行进的崎岖山地羊肠道,赶去也是迟了。骤然之间,赵何想起廉颇当初的建言:在阏与当屯兵五万可是,其余大将都以为两万足以支撑,屯兵过多,且不说阏与不能展开,粮草输送、兵力凝固难以迅速调遣等等都是不利之处。目下看来,廉颇竟是沉稳老谋了。廉颇匆匆赶回武安备兵去了。赵何郁郁沉思,竟连最是讲究的晚餐都免了,一直在殿中转悠着守侯着。“禀报我王,乐乘将军到。”
“快,请进来了。”
乐乘是乐毅的次子,三十余岁,自幼便熟读兵书,与长兄乐闲一般沉静,儒雅之风却颇似乃父。当初乐毅弃燕入赵,骑劫大军竟被田单火牛阵一举击溃,落叶遇秋风般丢了齐国,其山倒之势竟是比当年乐毅攻齐还要快捷。燕惠王姬乐资大悔不迭,更怕乐毅记恨于燕国而率赵军攻燕,于是便派出秘使致书乐毅,将当初之过推于“左右误本王”,宣示自己的本意是“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歇息议事”,末了指责乐毅“将军过听,以与本王生隙,遂弃燕归赵。将军自以为计可也,却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恩义也”先期随后母在剧辛护送下秘密抵赵的乐乘见书大是不齿,冷笑道:“君王多厚颜,如此言语,竟能启齿也”乐毅却是淡淡一笑:“亡羊尚知补牢,纵有文过饰非,也是用心良苦也。”
乐乘记得,父亲书房的灯光当夜一直亮着,天亮时,父亲将他唤进书房,拿出满荡荡字迹的三张羊皮纸说,这是给燕王的回书,你便做我信使了。为明父亲本意,乐乘仔细读完了那封少有的长书。父亲开篇便直言不讳:“乐毅非佞臣。当初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也,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惟恐足下之左右不察先王信臣之理,又不白臣之用心也,故敢以书对。”寥寥数语,却潜藏着诸多意味,乐乘不禁便大是赞叹。接着,父亲便细致论说了燕昭王的惕厉奋发、敬贤拔士与任用乐毅灭齐的经过以及给燕国带来的巨大利市,显然便是要给燕惠王立一面君道人道的大铜镜。末了那段话犹是感人,乐乘至今尚能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
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吴王阖闾听伍子胥而成大业。夫差却赐药以杀伍子胥,而抛尸于江。吴王夫差不悟才士可以立功,故杀子胥而竟不悔子胥不明吴王之歧见,故尸身入江犹有恨意。臣立功免身,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既临不测之罪,自以幸免为利。今虽身托外邦,而大义不敢逾越也。
臣闻: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才,数受教于高士君子,自当恪守大道。臣恐王唯听左右之说,而不察贤才之疏远,故敢献书以闻,愿王留意也。
便是这封回书,燕惠王无言以对,只好三番五次地向赵国示好,请赵王准许乐毅回故国探访。赵何却是心明如镜,也三番五次地不予理睬,直到乐毅默认了,才“王命特许望诸君访燕”。这便是明白警告燕国:乐毅是赵臣,燕国若有加害之心,便是于赵国为敌后来,乐毅只身回燕,燕王多方说服乐毅回燕重掌兵权,都被乐毅婉言辞谢了。眼见乐毅不归,燕惠王便提出让乐毅长子乐闲回燕承袭昌国君爵位,不想乐毅却道:“乐氏既在赵国,便当为赵国之将,何能再做逃赵之事”燕惠王不禁惊慌道:“乐氏为赵将,忍心攻燕乎”乐毅笑道:“乐氏不攻燕,此乃乐毅与赵王明白约定,燕王毋忧。”从燕国归来,赵何便请乐毅出山掌赵国上将军大印,乐毅也是悠然一笑:“乐毅年迈力衰,已丧掌兵雄心,愧对赵王了。若得军情紧急,臣之两子或可尽力。赵国良将辈出,何须一老朽之力也。”从那以后,乐毅便以客卿之身在观津真正地做了隐士,乐闲乐乘却先后做了赵国将军。
“将军但坐。”乐乘一进来,惠文王赵何先礼节一句,煮茶侍女尚未就位,便急迫坐到乐乘对面席位:“将军且说,阏与如何援救”乐乘颇为机敏,来路上已经谋划妥当,便从容答道:“赵王明察:阏与为兵家险地,一道大嵰山便是崎岖难行,大军无法疾进,难救也。”“如此说来,阏与便是丢了”惠文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也未必。”乐乘似乎成算在胸,“阏与两万精锐,或可守得一段时日。目下,我可一军出武安迂回上党,断秦军归路;待乐闲中山之战了结后,出兵南下夹击,阏与必能失而复得。”
惠文王顿时默然。乐乘之策虽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却是大费周折,乐闲灭中山纵然顺利,至少也是三两个月。赵军借道上党,还得与韩国仔细交涉,韩国若借此开出高价,一时便是进退两难。南北两头但有一边卡住,收复阏与便是遥遥无期。以秦军夺取河内与南郡的实例比照,秦人夺地化地之快捷令人惊讶,但有三两个月,阏与便可能永远也收复不回了。果真丢了阏与要塞,秦军便骤然钉子般楔进了赵国,直接威胁邯郸但成如此局势,对于国力军力都在蒸蒸日上的赵国便是莫大耻辱,虽夺取中山也无法抵消乐乘谋划,只计兵家之可行,却不解大势之需求,未免迂阔。然则,惠文王却无法对乐乘以大势所需相要求,兵事战阵,若将军无成算,君王纵然强求,十有八九也都是败笔,更不消说乐毅父子最不屑的便是君王乱命了。
“启禀我王:田部令赵奢到。”御史快步走了进来。
“赵奢”惠文王一时恍然想起还急召了这个田部令回来筹划粮草,可如今无人领兵,筹划粮草却有何用心下一松,赵何淡淡笑道,“让他进来了。”
这个赵奢,却是赵国一个赫赫大名的能事之臣。田部,在赵国是职掌田土与农耕赋税的官署,与魏国的司土后称司徒官署相当。田部令,便是执掌田部的首席大臣。赵奢祖上原本是赵氏王族远支,后来便成为邯郸的农耕国人。在武灵王赵雍胡服骑射征发新军时,年轻的赵奢便入了军旅,在塞外征战十余年,因战功逐步擢升为辎重营将军。这辎重营是大军命脉所在,除了运输、囤积、防守粮草大营,同时还有兵器甲胄马具的打造修葺,诸般军用财货的保管分发等职司。一军之辎重将军,非但要有实战才能足以率兵镇守大营不失,而且要有料理政务商旅的才能。否则,官署调拨、长途输送、立营保管、定期分发等诸多烦琐事务便会立时乱套。时年三十岁出头的赵奢,辎重营大将却做得有条不紊,从没出过一件差错。三年之后,武灵王对赵奢的军政才能大是赞赏,竟破例将赵奢从军中左迁为朝官,任为田部吏,虽不是“令”,却是专门执掌田土赋税征收的实权臣工。
战国时代,赋税征收是天下第一大政,也是天下第一难题。大战连绵,大军的财货消耗惊人,没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实力,大军便立时不能立足偏偏战国之世还不能靠加重赋税养军,盖因其时天下大争,各国竞相吸引人口,若是赋税加重而民不堪累,民众便会大量逃亡甚或动乱。一旦动乱,还不能轻易用兵剿灭,你若用兵强压,他国便会乘机出兵“吊民伐罪”灭其国而分其地。齐湣王倍加赋税不到十年,便一战山崩而被乱民千刀万剐,任你天下君王大权在握,也是心惊肉跳惟其如此大势,赋税便只有适度,而适度便必然时有财货掣肘。明智国策,便只有依靠及时征收来弥补,除此还得严防偷漏逃赋税,否则财货便立时吃紧。所以,这征收赋税的田部吏,便非能事强悍者不能任事。否则,以武灵王赵雍之重视军争,如何能将一个极富将才的年轻将领迁职为文官
赵奢一上任,便遇上了一件棘手的难事。
盘查赋税大帐,国辖四郡上党郡、雁门郡、云中郡、代郡六十余县,赋税分毫不差,可占地三十余县的二十余家世族封地,赋税却仅仅收缴两成不到。封地最大的平原君赵胜、安平君赵成、平阳君赵豹、代安君赵章四家十六县,竟是三年未缴国府当得之赋税。赵奢问起情由,田部主书只嘟哝一句,四君撑赵,他不缴谁却敢收
赵奢大皱眉头,思忖半日,断然下令聚集田部的催征千骑队,并备齐三千辆牛车随后,立即开赴平原君封地。在赵奢看来,平原君有“战国四大公子”之名,又是王族嫡系,素来都是国家栋梁,断无拒缴赋税之理。要清缴封地赋税,只有从平原君开始。此时之赵国虽行新法,然却不象秦国变法那般彻底。其间最大的不同,便是赵国相对完整的保留了世族封地制。所谓相对完整,主要在于两个传统没有改变:其一,封地世袭,不以承袭者无功而夺封地;其二,封地治权仍然在世族,国府只能与世族分享赋税,世族占大头而国府占小头。而秦国则将封地制大大虚化为一种象征,非功臣不能封地,子孙不得世袭;封地治权在国府,受封之功臣只是“虚领”封地,由国府从封地赋税中分出小部分给予虚领之功臣。究其实,秦国的封地制已经变成了一种名义上的最高封赏,实际所得仅仅是一部分来自封地的纯粹财货;而赵国封地制则保留着“诸侯自治”的底色,拥有一方封地便意味着拥有巨大的治民与建立私家武装的权力。往远一点儿说,这是诸侯制以私家世族为国家根基的老传统。往近处说,这却是武灵王赵雍变法时的实际考量,后面自有交代。平原君封地跨越大河东西两岸,有地五县六百里几乎都是平坦沃野,东去两百里便是齐国的济水,封地城邑便叫平原。时当暮色,马队牛车浩浩荡荡来到平原城外,赵奢下令牛车大队与九百骑士在护城河外扎营,只带一个百人骑士队立即入城来到平原令官署。按法度说,这平原令本是国府官员,其爵位也是以赵王诏书颁赐。然就实而论,却是由封主定名举荐与国,赵王一律下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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