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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火迷离 第五节 沣京废墟的远古洞窟第(1/2)页
嬴柱正捧着一卷竹简发愣,鼻端飘来一阵撩人心神的异香。

    “整日窝书房,晓得多辛苦了。”一双玉臂柔柔地抱了过来。嬴柱拍拍胸前那双细巧的手一声叹息:“老之将至,其言昏矣你说父王这诏书我如何便揣摩不透”身后女子吃吃笑道:“不晓得夫人可以看么”嬴柱不禁一笑,伸手将女子揽了过来用竹简轻轻拍着她脸庞:“牢狱一回规矩了考你,看了。”顺手便将竹简插进了女子雪白鼓胀的胸脯。女子一阵咯咯娇笑:“亵渎王命也,晓得无”嬴柱两手伸进女子胸衣揉弄笑道:“食色性也,与王道何干快看看不出名堂受罚”

    华阳夫人咯咯笑着从胸前抽出竹简展开,眼光一扫便跳了起来拍手笑叫:“如此好事为何不说该受罚”嬴柱沮丧地一笑着:“立嫡事早明,有甚说头”“早明早明好你个蠢也”华阳夫人竹简连连点着嬴柱玉冠,“那是密诏,这是明诏那是驷车庶长行事,这是父母行事那是遥遥无期,这是秋分便行你当真掂量不得轻重了”嬴柱不耐地撸过啪啪敲在头上的竹简哗啦展开:“有甚不同一个样你只说,这句该当处置者早日绸缪,当密则密所指何来”

    “晓得了,听我说。”华阳夫人偎到嬴柱身边笑了,“夫君明察:秋分给子楚行加冠大礼,距今尚有两月,老父王定然是提前知会夫君了。知会之意,自然是要你我先做预备了。而当密则密,一则是莫得大肆铺排声张,二则么,对了,定然是不要先行知会子楚与吕不韦”

    “笑谈”嬴柱连连摇头,“父王很是看重吕不韦,晓得了”

    “老父王暮政,本来就不依常规行事,晓得了”

    “好好好,那你再说该当处置者早日绸缪何意”

    “这我却明白,早想对你提说又怕你说我找事,晓得了”华阳夫人破例地没有了经常挂在脸上的娇憨笑容,“敢问夫君,原本立嫡何子”

    “公子傒呵。”

    “傒儿目下何在”

    “问得多余。不在府中修习么”

    “子楚立嫡加冠,必得回府居住。以傒儿之浮躁乖戾年又居长”

    “夫人是说,父王所指处置绸缪者便是此事”

    “我想得多日,府中惟此事须得预为绸缪,除此无他了。”

    默然一阵,嬴柱长吁一声颓然靠在长案竟扯起了长长的鼾声。华阳夫人悄悄起身从书房大屏后拿来一领布袍给嬴柱轻轻盖好,便无声地飘了出去。日色西斜,嬴柱醒了过来抹抹嘴角湿漉漉的口涎,饮了一大盅凉茶,便出了书房径自向后园的双林苑去了,直到三更时分方才回到了书房。

    五更鸡鸣,一车一马出了出了咸阳东门辚辚直向函谷关。

    上将军蒙骜对嬴柱父子的突然到来很是惊诧。秦国法度:太子不奉王命不得入军。嬴柱是老太子了,又与蒙骜有通家之好,突兀入军便不怕涉嫌违法么虽则如是想,蒙骜毕竟久经沧海,当即在狭窄简朴的中军幕府摆下了洗尘军宴,四面帐门大开,虽说山谷凉风习习穿堂,伏暑燠热之气一扫而去,可甲士军吏身影历历可见,宴席情形也便是尽人皆知。

    “安国君如何知道老夫在函谷关”一爵洗尘酒后蒙骜高声大气地笑了。

    “不在蓝田大营,上将军能去何处”嬴柱也是高声大气地笑着。

    “安国君若去崤山狩猎,老夫许你三百弓马。”

    “既非狩猎,亦非出使。嬴柱此来,本是王命也。”

    “早说也”蒙骜哈哈大笑着回身一挥手,“军吏甲士退帐,敛上幕府”

    “不须不须,我却是受不得燠热闷气,如此正好。”

    “也好若不关涉机密,安国君尽说无妨。”

    “这是六子傒,老将军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也只是多年不见,公子更显凛凛之气了。”

    “此子好武,我欲送他军旅历练,老将军以为如何”

    “入军何消说得”蒙骜慨然一句却又目光一闪,“记得公子傒曾因功得簪袅爵,依照法度,便可直做千夫将,或移做军吏,不知安国君与公子何意”

    未等嬴柱开口,嬴傒便霍然起身一躬:“禀报上将军:嬴傒爵位并非战功得来,今入军旅,愿效当年白起先例,直入行伍军卒,凭斩首之功晋升”

    “好志气”蒙骜拍案赞叹,立即高声唤来中军司马吩咐,“依法登录嬴傒军籍,隐去王族名份,分发函谷关将军麾下,即刻办理”

    “嗨”中军司马挺身一应回头赳赳高声道,“公子军中姓名,秦傒若无他事,即刻随我去函谷关将军幕府”

    “嗨”嬴傒赳赳应得一声回身便大步出帐。

    “且慢”嬴柱一招手站了起来走到帐口,解下黑色绣金斗篷默默地给儿子披在了肩头,又解下腰中一口短剑塞在了儿子手中。嬴傒觉察到了父亲的双手微微颤抖,斑白的两鬓竟在顷刻间苍老了许多,心头不禁便是猛烈地一跳瞬间犹豫,嬴傒咬着牙关回过神来笑道:“父亲,这般物事军卒不宜。”又给父亲系上了斗篷挎好了短剑,便是深深一躬,“君父老矣善自珍重”猛然回头大步赳赳地去了。

    “”嬴柱一个趔趄,却被身后的蒙骜恰倒好处地扶住了。

    “说起王族送子,还得算先祖惠文王硬气也”蒙骜只慨然一句便打住了。

    嬴柱长吁一声:“骜兄,我心苦矣只无由得说”

    这一夜,蒙骜一直陪着嬴柱说到了天亮。嬴柱从来相信这位缜密沉稳的老将军,当年将嬴异人交给蒙府与蒙武同窗共读,而今又将嬴傒交到蒙骜军中历练,咀嚼个中滋味,竟是不胜唏嘘。蒙骜遇战阵军事缜密多思,遇人交却是豪爽坦诚,听嬴柱唏嘘诉说便是大笑连连,说嬴柱这太子做得最轻松也最辛苦,轻松者强君在前,辛苦者不得心法也嬴柱第一次听蒙骜感言国事,便问何谓不得心法蒙骜说,远观者清,不得心法便是卖矛卖盾犹豫彷徨自家煎熬;要得心法只十二个字,自顾做事,子孙名位顺其自然嬴柱听过许多人谋划开导,但要他对子孙顺其自然者,还只有蒙骜,一时不禁大是感慨,送嬴傒入军的伤怀之情减轻了许多,便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蒙骜的军争谋划,是否要重新与六国开打了蒙骜却是一阵沉吟而后反问,安国君若是秉政,军争大略将如何摆布嬴柱顿时吭哧嗫嚅,父王如日中天,秉政之事从来没想过。蒙骜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忍不住直言责难,既为邦国储君,便当光明正大地思谋国事,老王纵是万岁亦终有谢世之日,若嬴氏子孙尽如安国君之心,秦国岂非下坡路也嬴柱自感惭愧,便坦诚地向蒙骜请教。蒙骜说得老实,目下蜀巴两郡已成富庶之地,秦国已经缓过劲来,他谋划在三年之内新成军二十万,五年内再成军二十万,使秦国总兵力恢复到长平大战前的六十万。蒙骜啪啪拍着粗大的军案:“老王歇兵,一则是等待邦国恢复元气,一则是等待盛年新君若非如此,大军成势如何按兵不动不争而预争,风瘫而绸缪身后,老王圣明也”嬴柱大是惊讶:“老将军是奉诏扩军”蒙骜神秘兮兮地摇头一笑:“老夫何曾奉诏扩军说得是谋划,谋划”“啊”嬴柱恍然大笑,“明白明白,只是谋划,只是谋划也”

    说着说着天便亮了,趁着清晨凉爽,嬴柱与白发苍苍的蒙骜告别了。但乘辎车上路便忽忽大睡的嬴柱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没了睡意,一路看着绿沉沉的原野车马行人川流不息的官道,嬴柱扎扎实实地嗅到了秦国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勃勃生机,多日郁闷的心绪第一次舒畅了明亮了。

    天中明月,池中碧水,石板上一张草席,砖灶中一笼驱蚊青烟。吕不韦正在后园消夜,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刚从草席坐起,西门老总事已经到了身边。

    “东公,莫胡有音信了”老西门微微颤抖着来了。

    “莫胡甚音信”吕不韦倏地站了起来。

    西门老总事急促道:“暮时一黑犬入庄,嗖嗖四处搜嗅。仆役四围驱赶,黑犬却如灵猿一般躲闪逃开。老朽得报前去,黑犬不知从何处蹿出围着老朽四下直嗅,嗅得片刻便蹲伏老朽面前呜呜低吼,前爪直打脖子。老朽一端详,黑犬颈毛中隐隐一道细绳,大胆伸手触摸,黑犬一动不动。老朽在黑犬颈下长毛中一阵摸索,便摸得一根皮绳绑着一支寸许长小指般粗细的竹管,解下打开一看,只有一行小字:初更随墨獒沣京谷口。我叫一声墨獒,黑犬倏地立了起来,便知是送信人派这只灵獒前来带路。老朽猜测不出何事,决意先行试探再报东公。天黑之后,老朽带了一个武仆撑了一只小舟便去了沣京口,谁知却是小莫胡”

    “先说人在何处”吕不韦拍着大芭蕉扇有些不耐。

    “老朽未敢贸然让她回来,人还在沣京口。”

    “走接她回来。”

    “东公,华月夫人被刑杀,秦法连坐,这这这好么”

    “当初送莫胡给华月夫人便是错,不接回来更错莫胡又不是芈氏老族人,秦法连坐,还能坐了仆役吕不韦若连归来义仆也不敢收留,担待何在”吕不韦边说边走,几句话说罢已经到了后园门边。

    “东公莫走了,轻舟便在园池码头。”

    “倒是懵了。”吕不韦兀自嘟哝一句,跟着西门老总事便走。

    这座新庄建在渭水南岸的山塬之下,外边看去平淡无奇,实则却是大有奥妙。最特异处便是出行通道隐秘便捷,人车马舟皆可从任何角落直出庄园。后园水池虽只有二十多亩水面,却是水深三丈,经过一条极是隐秘的山洞暗渠直通渭水。吕不韦的轻舟有四名强壮水手,园池山洞不张帆也是轻快如陆车。从一片林木苇草中进得渭水,轻舟鼓起了一面白帆,便借着风力向上游破浪而来。大约半个时辰进得沣京谷水口,明月之下山林幢幢峡谷幽幽,往昔三面山头专门给夜舟指航的风灯全然没有了。

    站在船头的西门老总事啪啪啪连拍三掌,叫了声墨獒。片刻沉寂,便听山坡林木中一阵轻微唰啦声,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骤然闪烁在岸边黝黑的山岩西门老总事吩咐一声靠岸,小船便轻盈地荡了过去。西门老总事吩咐水手原地等候,便头前带着吕不韦上了岸边山道。硕大威猛的墨獒正昂头蹲伏道中,见两人上岸扭头便飞蹿出去。西门老总事低声道:“墨獒去报信了,只怕走不到王道门便有人来了。”

    “沣京谷还有人”吕不韦不禁有些惊讶。

    “几个伤残老仆与当初买来的胡女无处可去,莫胡领着她们狩猎采集度日。”

    “莫胡原本胡女,倒是有担待也”

    正在说话间,便见王道废墟城门在朦胧月色下巍然矗立眼前,吕不韦油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与风姿绰约的华月夫人相见,不禁便是一声叹息。正在此时,一条黑影从废墟城门中倏地扑出,两人一惊之间,黑影已经蹲伏在吕不韦脚下,绿幽幽的光芒夹着哈哈喘息,却是石雕般一动不动。两人未及开口,废墟城门中又倏地飘出一团红影便扑在了吕不韦身上

    “先生”

    “莫胡,苦了你也”吕不韦轻轻拍着怀中簌簌颤抖的肩头。

    “莫胡误事,当受惩罚”红影猛然扑拜在地。

    “哪里话来”吕不韦扶起莫胡笑了,“华月夫人自触秦法,谁却管得了她”

    “不。”莫胡连连摇头,“若是我在,定然有信给先生,如何能使那颟顸使者入邯郸而先生还不明就里荆云大哥与马队义士如何能去先生何能九死一生”

    “岂有此理”吕不韦一声呵斥,“颟顸者坏事,我纵事先知晓便能免祸么从今日始不许如此想头要说有罪,吕不韦第一个我不谋事,荆云马队义士何能惨死”

    “先生莫伤心,我错了”莫胡泣不成声。

    “莫胡呵,你是荆云大哥的义妹,从今后便是我吕不韦的亲妹。走,跟我回家”

    莫胡却没有动。吕不韦恍然笑道:“你个小头领莫担心,沣京口的胡女仆役全回去,伤残者养其终生,健旺者做事,西门老爹正愁新庄没有人手也”

    “先生”莫胡哽咽了。

    “还有事么”吕不韦亲昵地抚摩着莫胡的散乱长发。

    “先生容留那些兄弟姐妹,莫胡深感大恩。只是,莫胡不能回去”

    “莫胡这是为何”吕不韦大是惊讶。

    “先生”莫胡一声哭喊,猛然转身风也似地去了。

    西门老总事大皱眉头:“莫胡忒煞怪与老朽也是在这里会面片刻便去。噫墨獒竟没走”蹲伏的黑犬胸腔中发出一阵低沉地呜呜,站起来摇着沉重粗大的尾巴,又低头舔着吕不韦的脚面。吕不韦不禁悚然动容,轻轻一拍黑犬硕大的头:“墨獒,你领路,我等去找莫胡姑娘。”话方落点,眼前一道黑影噌地蹿出,边走边回头,曲曲折折地将吕不韦两人领到了一座黑黝黝的山洞前。“汪汪汪”三声大叫,墨獒箭一般蹿了进去。

    片刻之间,一盏风灯挂在了洞口,四名女子抬着两口大棕箱走了出来,为首者对吕不韦深深一躬:“莫胡姐姐说,这两口大棕箱交给先生,请先生恕她不归之罪。”

    “敢问小姐姐,莫胡姑娘可是叮嘱你等随我而去”

    “是。可我等不能随先生留秦。”

    “却是为何”

    “莫胡姐姐要回阴山草原,我等决意护送莫胡姐姐。”

    “且慢且慢。”西门老总事摇摇手,“莫胡剑术骑术俱佳,要得护送么”

    女子顿时默然,相互看看却没了话说。吕不韦大是起疑,挥手断然道:“老夫要见莫胡姑娘”说罢大步便走。女子满脸通红,连忙抢在洞口前拦住扑地拜倒:“先生不能莫胡姐姐有苦难言,乞先生体察”吕不韦生气道:“莫胡是我送出,有苦也是因我而起,我岂能不管姑娘让开”正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洞中忽地蹿出,墨獒对着女子汪汪两声,回头一口咬住了吕不韦衣襟便扯。吕不韦说声走,墨獒便回身进洞撒腿去了。四女无奈,便举着风灯跟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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