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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合纵回光 第五节 壮心不已 春申君奔波合纵第(2/2)页
皆知,如何当得秦军虎狼”

    “无礼”姬喜恼怒呵斥,“身为太子,粗言恶语成何体统”

    太子丹满脸通红泪水骤然涌出,扑地拜倒依旧是昂昂声气:“此等弄臣庸人败军误国,今日更在合纵特使前出乖弄丑儿臣身为太子,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话未落点陡然纵身拔剑,一道寒光直向那肥大的肚皮刺去

    “太子”从胡杨林宴席跟来的一个将军猛然扑上抱住了太子丹。

    “父王”太子丹捶胸顿足拜倒大哭。

    燕王喜脸色铁青,一时竟默然无措。太子丹身后的戎装大臣慨然拱手道:“太子刚烈忠直,尚在少年便撑持起大半国事,忧国之心上天可鉴我王幸勿为怪。”燕王烦躁得厉声嚷嚷:“好啊他忧国你忧国,只本王害国么”戎装大臣正色道:“恕臣直言:燕国尽有将才,栗腹屡战屡败,我王委实不当任为大将。”

    “将才将才为何都打不过赵国”燕王喜高声大气比划着分不清是斥责臣子还是诉说自己,“栗腹败给赵国不假,你等谁个又胜了赵国同败于赵,凭甚说栗腹便是草包他乐闲爵封昌国君,又是名将乐毅之子,你等都说他能打仗可上年他为何拒绝带兵攻赵还不是惧怕赵军他便不是草包你将渠也败给过赵军,为何便不是草包啊说”

    抱着太子丹的大将脸色铁青,一时竟默然无对。此时,胡杨林设席的大臣们已经闻声出林围在了亭廊下。一个须发灰白的戎装大臣稳步趋前拱手高声道:“我王明责老臣。老臣尚有辩言。”

    “好你老乐闲说个大天来也”燕王兀自怒气冲冲。

    乐闲正要说话,却见跪伏在地的太子丹霍然站起道:“父王差矣栗腹之败如何能与乐闲、将渠相比栗腹败军在无能,三战皆全军覆灭两老将之败乃保全实力退避三舍,就实而论,未必是败父王若以此等荒谬之理问罪大将,儿臣甘愿自裁,以谢国人”腰间短剑锵然出鞘,剑尖倏然对准了腹心。

    “太子不可”乐闲大惊,一个大步便抱住了太子丹。

    大臣们惊愕万分,纷纷拥过来护住了太子,几乎没有人顾及燕王如何。燕王喜又是难堪又是恼怒面色忽青忽白,喘息片刻突然干涩地笑了起来:“也好也好,本王便让你等一回不妨。”又骤然将渠声色俱厉一喝,“乐闲将渠本王命你两人统兵抗秦,若得再败,定斩不赦”

    大臣们依旧默然,乐闲与将渠也愣怔着浑然不觉。圈中太子丹连忙一拉乐闲低声道:“昌国君,国事为重也”乐闲将渠恍然,同时转身做礼:“老臣领命”

    “春申君,燕国可是合纵了,啊”燕王喜仿佛甚事也没有发生过,对独自站在亭廊下的春申君呵呵笑着,“赵军若再算计老夫,栗腹的十万大军可等着打到邯郸去也”春申君竭力想笑得一笑,却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些许笑来,末了竟是淡淡一句:“敢问燕王,发兵几何了”燕王喜不假思索道:“八万燕山飞骑燕国有兵二十三万,那十五万么,便是老夫后手栗腹么,便是燕国之廉颇李牧也”春申君不想笑,却无论如何禁不住哈哈大笑:“噢呀好燕国合纵,天下大功了廉颇李牧,自当留着后手了”

    燕国事定,春申君次日便赶赴临淄。太子丹与乐闲、将渠送到十里郊亭。太子丹分明有话,却终是没有开口。春申君本想抚慰几句,却实在想不出说辞,只与乐闲说得一些齐国情势,便匆匆告辞向东南去了。

    这时的齐国,已是几度沧桑面目全非了。

    数十年前,燕军灭齐。田单与貂勃分守即墨、莒城,与燕军相持六年而终得战胜复国,拥立齐湣王田地之子田法章即位,是为齐襄王。是时田单拜安平君兼领丞相统摄国政,齐国虽然大战之后百废待兴,却也在艰难之中渐渐振作。其时秦赵剧烈大战,整个中原都被卷进这场巨大的风暴,几乎没有人想到要衰弱的齐国襄助,实在是齐国恢复元气的大好时机。然则终因齐襄王猜忌心太重,任九位心腹重臣处处掣肘田单,致使齐国在齐襄王在位的十九年间始终未能变法再造,只是国势略有恢复而已。齐襄王死后,太子田建即位最后一代齐王,由于没有諡号,史称齐王建,也就是春申君目下要去拜会的齐王。

    这个齐王建,幼时便有恋母症,整日价与母亲形影不离,虽聪敏过人,事事却得母亲点头允准而后行。齐王建的母亲,便是当年在齐国赫赫有名的太史敫的女儿。此女与扮做工奴逃亡的田法章私订婚姻,礼仪固执的太史敫大感羞愧,从此终生不见这个做了王后的女儿。也正因了如此,此女在齐襄王田法章眼中便是大大的功臣,生前便赐号“君王后”,意谓与君同等的王后也君王后自己蔑视礼教,教子却是极严,始终与儿子同居一宫事事教诲,田建做了太子也没有能够开府独居。如此一来,这田建十个总角孩童般跟在君王后身后亦步亦趋,重大国事便自然听凭君王后决断。

    建即位第六年,秦赵相持上党做长平大战。赵国派出紧急特使四面求救,向齐国提出的请求,只是援助二十万斛军粮而无须派兵。建请母亲定夺,君王后竟是一口回绝了。理由只是冷冰冰两句话:“秦已知会,亲赵必攻。我宁罪秦而遭战乱乎”大臣周子慷慨劝谏说:“粟谷救赵,我大齐振兴之机遇也强秦成势,齐楚赵三强犹唇齿相依也,唇亡则齿寒。今日秦灭赵,明日必祸及齐国救赵,高义也却秦,显名也义救亡国,威却秦军,齐国大也今君王后不务国本而务些许粟谷,未免妇人之算计过也”君王后恼羞成怒,竟当即罢黜周子驱逐出齐国。周子对着端坐王座的建连连大呼:“齐王救齐君王后误国”建却呵呵直笑:“此人滑稽也竟要我与母后作对”

    自此,齐国便成了山东六国的另类秦国不亲,五国不理。齐国却安之若素,索性锁国自闭只在海滨安享太平,断了与中原交往。有大臣非议,君王后却说:“我有临淄大市,东海仙山,悠哉游哉,何染中原战乱也”

    偏是上天乖戾,最需要母亲的建,却在即位第十六年时,君王后竟盛年死了。这年正当秦军灭周,也便是两年之前。君王后一死,已经是三十五岁建顿时没了主心骨,两年间昏昏噩噩不知伊于胡底,连秦军屯于大野泽预备东进的紧急军报也茫然无对,将焦灼等候君王定夺的大臣将军丢在宫外,只兀自嘟哝不会也不会也果真如此如何是好

    春申君抵达临淄,正是齐国最惶惶不安的时刻。

    依照邦交礼仪,马队驻扎城外十里处,春申君只带着几个文吏与十个护卫剑士进了临淄。没有人前来迎接,齐国朝野似乎根本不晓得天下发生了何等事情。直到驿馆门前,才有一个老臣单车赶来,自己介绍是中大夫夷射。不待春申君询问,夷射便唤出驿丞,下令给春申君安置最好的庭院。片刻铺排就绪,夷射便请春申君觐见齐王。

    “大夫之来,齐王之命了”春申君觉得有些蹊跷。

    “若无王命,春申君便长住驿馆不求合纵么”夷射却是一句反问。

    “敢问大夫,齐国目下何人主事”

    “君王后阴魂。”

    “噢呀,大夫笑谈了”

    “田单之后,齐国无丞相。只有右师王欢、上大夫田骈奔走政事,也不过传命耳耳,万事皆决于君王后幕帷之中。君且说,何人决事”

    “上将军何在了”

    “田单之后,田姓王族大将悉数不用。君王后说,开战在王,打仗在将,要上将军何用从此齐国便没了上将军。六大将各统兵五万,驻守六塞。君且说,将军决事么”

    “”春申君愕然,一时竟觉自己孤陋寡闻了。二十年没有与齐国来往,这个昔日大国变得如此荒诞不经,实在是匪夷所思默然良久,春申君对夷射肃然一躬,“面君之要,尚请足下教我了。”

    “春申君终是睿智也”夷射不无得意地慷慨一拱,“君见齐王,无须长篇大论,只说秦军之威,只请一将之兵。要言不烦,则合纵可成也”

    春申君点头称是,当即跟随夷射直奔王城。一班守侯在前殿的大臣闻大名赫赫的春申君到来,莫不惊喜非常地纷纷围过来讨教。春申君借势将中原大势说了个概要。大臣们如同听海客奇谈一般,连连惊呼连连发问。春申君哭笑不得又应接不暇,只好耐心周旋。正在此时,白发御史在殿廊下一声高宣:“楚国特使觐见”春申君才好容易脱开了大臣们的圈子。

    御史领着春申君几经曲折,才来到树林间一座似庙似殿的大屋前。在守门内侍示意下,御史领着春申君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大厅中烟气缭绕沉沉朦胧,依稀可见一人散发布衣跪在中央一座木雕大像前,口中兀自喃喃不休。

    “禀报我王,春申君到。”老御史轻声软语俨然抚慰孩童一般。

    布衣散发者梦幻般的声音:“便是与孟尝君齐名的春申君么”

    “楚国黄歇,参见齐王。”春申君庄重一躬。

    “坐了说话。”布衣散发者转过身来,面白无须眉目疏朗,咫尺脸膛竟使人顿生空旷辽远的懵懂之感,飘忽嘶哑的声音如同梦幻,“我母新丧,建服半孝,君且见谅也。”

    “齐王大孝,母薨两年犹做新丧,黄歇深为景仰了。”

    “春申君善解人也”齐王建欣慰一叹又是幽幽梦幻般,“只齐国臣民却不做如此想,却竟日嚷嚷惶惶,风习不古,人心不敦也”

    “齐王明察”春申君惟恐这梦幻之王突然生出意外而中断会晤,先迎合一句便恍然醒悟一般高声道,“噢呀黄歇老矣,几忘大事了老臣来路途经大野泽,见秦军三十万已经屯兵大野泽东岸,距临淄只有三日路程了不知可是齐王邀秦王围猎大野泽了”

    “啊果有秦军屯驻大野之事么”

    “连绵军帐黑幡,声势浩大,齐王未得军报了”

    “秦军意欲何为”建猛然站了起来。

    “大军压境,却能何为了”春申君啼笑皆非。

    “齐秦素无仇隙,秦军为何攻我”

    “齐王以为,虎狼啖人要说得个理由了”

    “秦若灭齐,会留我田氏宗庙么”

    “断然不会”春申君骤然明白了建的心思,当下正色道,“秦灭人国,先灭宗庙。当年白起烧我楚国彝陵,芈氏祖先陵寝悉数被毁此次吕不韦灭周,周室王族全数迁离洛阳,宗庙何在了秦军如入临淄,必毁田氏宗庙,以绝齐人复国之心其时,君王后陵寝必当先毁,王后惨遭焚尸扬骨亦未可知,齐王将永无祭母之庙堂了”

    建面色惨白惊愕默然,良久,肃然一躬:“请君教我。”

    “齐王救国,惟合纵抗秦一道,别无他途了。”

    “合纵已成旧事,本王从何着手”

    “齐王毋忧了”春申君拍案起身,“齐王只派出一将之军、一个特使足矣一将之军依指定日期开赴联军营地,一个特使随黄歇前往联军总帐协调诸军。如此,战场不在齐国,临淄亦不受兵灾若非如此,齐国只有坐等秦军毁灭宗庙了”

    “啊”建恍然长叹一声,“军国大事原来如此简单,一支兵一特使而已哉好本王便依君所说只是这特使谁来做”

    “中大夫夷射可为齐王分忧了。”

    “好”建拍案高声,第一次生出了发令的亢奋,“御史书诏:晋升夷射为上大夫之职,任本王特使,随同春申君周旋合纵春申君,本王这诏书有错么”

    “齐王天纵英明齐国可望中兴了”春申君连忙狠狠褒奖了一句。烟气缭绕的朦胧厅堂顿时响起了从来没有过的大笑声。

    春申君在临淄住了三日,襄助齐国君臣理顺了诸般国务路数,譬如调兵程式,譬如特使奉命程式等;还力劝齐王建任命一位王族大臣做了丞相,一位好赖打过几仗的边将做了合纵兵马的将军。齐王建慨然许诺:若败得秦军,这将军凯旋之日便是齐国上将军如此这般国事在任何一国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基本路数,在一潭死水的齐国却已经积成了谁也不知道该谁来管的一团乱麻。国中尽有稷下学宫的田骈等一班名士任官,却是谁也不晓得自己的职司。除了关市税金始终有人打理,其余任何国事都是一事一议临机指派专臣办理,邦国的日常政务早已经滑到了连名义也纠缠不清的地步。春申君也只能将目下最要紧的出兵事宜摆置得顺当,眼看着将军奉了兵符开始调集兵马,这才与夷射离开了临淄奔赴新郑。

    韩国已成惊弓之鸟,整个新郑弥漫着无法言说的恐慌。

    蒙骜大军越过韩国呼啸东去,攻占赵国三十余城、重夺魏国河内之地,兵锋直指齐国,却竟没有理睬韩国。韩国朝野便大是惊慌本来,周室尽灭,整个大洛阳三百余里变成了秦国三川郡,韩国立时便如泰山压顶,直觉那黑森森的刀丛剑阵便在眼前当此之时,秦军一举横扫韩国,山东救援只怕都来不及也然则秦军没有攻韩,却径直扑向更强的对手,韩国君臣立时觉得脊椎骨发凉毕竟,韩国君臣再懵懂,也清楚地知道这是秦军没有将韩国放在眼里,或者说,秦军早已经将韩国看成了囊中之物,回师之时顺势拿下便了。

    如此危局,韩国庙堂顿时没了主张。

    天下战国,深受秦国之害者莫如三晋,三晋之中莫如韩国。自从秦国崛起东出,近百年来,韩国所有的邦交周旋只有一个轴心却秦。六国大合纵,三晋小合纵,韩周更小合纵等等等等,无一不为了消除秦祸。然则无论如何使尽浑身解数,种种移祸之策到头来总是变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滑稽戏,韩国终究摆脱不了这黑森森的弥天阴影。非但不能摆脱,反倒是越陷越深。如今,这黑影竟眼看便要吞没了整个韩国韩国庶民想不通,韩国君臣更想不通。曾几何时,韩国也有“劲韩”之号,论变法比秦国还早着一步,论风华智谋之士还胜过秦国,论刚烈悍勇之将士也不输秦国,如何硬是连番丢土丧师,竟至于今日抵不住秦军一员偏将的数万孤师

    没主张便议。韩国君臣历来有共谋共议出奇策之风。

    正在此时,人报春申君与齐使夷射入城。韩桓惠王大喜过望,当即亲出王城殷殷将这两位合纵特使迎进了大殿,就着朝臣俱在,便是一番洗尘接风的酒宴。春申君无心虚与盘桓,三爵之后便对韩王说起了合纵进展。韩王却是慨然拍案:“春申君毋得多说也合纵乃韩国存亡大计,何须商榷君只明说,韩国须出几多军马”春申君沉吟笑道:“韩国实力,黄歇心下无数,韩王自忖几多了”

    “八万精兵全出如何尚有十余万步军老少卒,可做军辎。”

    “韩王大义,黄歇深为敬佩了”这句颂词照例是一定要说的。

    “春申君谬奖了。”韩王难得地笑了,老脸却是一副凄楚模样,“我今召得一班老臣,原是要计议出个长远之策来。经年惶惶合纵,终非图存大计也”

    “噢呀好”春申君这次却是真心敬佩了。他对楚王说叨过多少次,要谋划救国长策,却无一例外地因种种然眉之急拖得没了踪影。韩国当此危机关头,却能聚议图存大计,无论你对他有几多轻蔑,也得刮目相看了。依着邦交惯例,春申君便是一拱手,“合纵已定,黄歇只等明日领军上道。韩王君臣计议长策,黄歇告辞了。”

    “春申君见外也”韩桓惠王油然感慨,“如今六国一体,生死与共,两位虽楚相齐臣,犹是韩相韩臣也姑且听之,果有长策,六国共行,岂不功效大增”

    “恭敬不如从命”虽是鞍马劳顿,春申君却实在有些感动了。

    “夷射领得长策,定奉我齐国共行”

    “好诸公边饮边说,畅所欲言也”

    二十余名老臣肃然两列座案,显然都是韩国大族的族长大臣。相比之下,倒是韩桓惠王还年轻了些许。虽说国君宣了宗旨,老人们却是目不邪视正襟危坐,一时竟无人开口。春申君久闻韩国自诩多奇谋之士,夷射更是闭锁多年新出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两人便是正襟危坐神色肃然。

    “诸公思虑多日,无须拘谨也”韩桓惠王笑着又补了一句。

    终于,有个嘶哑的嗓音干咳了一声,前座一位瘦削的老人拱手开口:“老臣以为,欲抗暴秦,惟使疲秦之计矣”

    “何谓疲秦”韩桓惠王顿时亢奋。

    瘦削老人正容答道:“韩国临河,素有治水传统,亦多高明水工也。所谓疲秦,便是选派一最精于治水之河渠师赴秦,为秦国谋划一数百里大型河渠,征召全部秦国民力尽倾于该河渠,使其无兵可征,强秦兵少,自然疲弱无以出山东也”

    韩桓惠王沉吟点头:“不失为一法,可留心人选,容后再议。”

    “老臣以为,老司马之策未必妥当。”座中一位肥胖老人气喘吁吁,“河渠之工,误其一时耳,不伤根本也莫如效法越王勾践,使秦大泄元气为上矣”

    “噢”韩桓惠王长长一叹,“老司空请道其详”

    老人咳嗽一声分外庄重:“当年勾践选派百余名美艳越女入吴,更有西施、郑旦献于吴王,方收吴王荒政之奇效也我可举一反三:一则,选国中妙龄女郎千余名潜人秦国,与秦国贵胄大臣或其子弟结为夫妇,使其日夜征战床第而无心战事,秦国朝堂从此无精壮也二则,可选上佳美女三两名进献秦王,诱其耽于淫乐荒疏国政;若生得一子使秦王立嫡,则后来秦王为我韩人,韩国万世可安也纵不能立嫡,亦可挑起秦国王子之争,使其内乱频仍无暇东顾,此万世之计也,我王不可不察也”

    举殿肃然无声,老臣们个个庄容深思。韩桓惠王目光连连闪烁,指节击案沉吟道:“论说韩女妖媚,床第功夫似也不差只是,仓促间哪里却选得数百成千”

    夷射突然“噗”地喷笑,眼角一瞄却见春申君正襟危坐,连忙皱眉低声一呼:“我要入厕”跟着一个小内侍便踉跄去了。正在沉吟思索的韩桓惠王竟立即觉察,高声挥手:“太医跟去,看先生可是醉酒也”片刻间小内侍来报:“先生又哭又笑涕泪交流,太医正在照拂,想必要吐。”春申君冷冷道:“醉酒,任他去了”韩桓惠王便是一笑:“也好,吐出来便好。诸公接着说便是。”

    一老人慨然拱手道:“美女之计太不入眼,当使绝粮之计也”

    “老司徒快说倘能绝秦之粮,六国幸甚也”韩王显然是喜出望外。

    做过司徒执掌过土地的老臣语速却是快捷:“当年越王勾践也曾用此法对吴,使吴国大歉三年而不知所以也我王可集国仓肥大谷粟十万斛,以大铁锅炒熟,而后献于秦国做种子。秦人下种耕耘而无收,岂不绝粮乎”

    “”倏忽之间老臣们瞪圆了眼珠。

    “此计倒是值得斟酌”韩桓惠王皱着眉头踌躇沉吟。

    “老司徒之策太得缓慢,又耗我五谷”一老臣霍然离座,“焚烧咸阳,夷秦宗庙,逼秦迁都,秦国必衰此乃效法秦国衰楚之计,春申君幸毋怪之。当年白起攻楚彝陵,毁楚国历代王陵,又占郢都,楚国无奈东迁,从此衰落也行此策时,再悬重赏买敢死刺客百名,潜人咸阳刺杀秦王,秦国自是一蹶不振”

    “大宾在座,老司寇出言无状矣春申君见谅。”韩桓惠王当即一个长躬。

    “噢呀无甚打紧了。”春申君嘴角终是抽搐出一片笑来,“只是黄歇不明老司寇奇计了,韩国连天下形胜上党之地都拱手让给了别家,能有白起之军攻咸阳夷宗庙果能如此,天下幸甚了”

    韩国君臣大是难堪,一片嘿嘿嘿的尴尬笑声。正在此时,殿外一声少年长吟:“禀报叔王,我有奇计也”似唱似吟颇是奇特。韩桓惠王对春申君笑道:“此儿乃本王小侄也,自来口吃,说话如唱方得顺当。三年前,我将他送到荀子大师门下修学,想必从兰陵赶回来看望本王也。传诏,教韩非进来。”春申君自然立即下台:“好黄歇自当一睹公子风采了”

    随着内侍传呼之声,一个红衣少年飘然进殿,散发未冠身形清秀若少女。到得王座之前一躬,春申君却看得分明,这个少年眉宇冷峻肃杀,目光澄澈犀利,全然没有未冠少年该当有的清纯开朗,心下不禁惊讶。韩桓惠王一招手笑道:“非儿过来坐了,也听听老臣谋国,强如你兰陵空修也”少年却昂然高声道:“韩韩韩非前来辞行,不不不不屑与朽木论道也”脸竟憋得通红。“小子唐突”韩王板起了脸,“你之奇计说来听听,果有见识,便饶你狂妄一回。”

    “叔王”小韩非肃然吟唱,“古往今来,强国之道无奇术,荒诞之谋不济邦。以诡异荒诞之谋算计他国,而能强盛本邦者,未尝闻也若要韩强,只在十六字也修明法制、整肃吏治、求士任贤、富民强兵,岂有他哉若今日韩国:举浮淫蠹虫加于功实之上,用庸才朽木尊于庙堂之列;宽宥腐儒以文乱法,放纵豪侠以武犯禁;宽则宠虚名之人,急则发甲胄之士;不务根本,不图长远,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腐朽充斥庙堂,荒诞滥觞国中如此情势而求奇计,尤缘木而求鱼,刻舟而求剑,南其辕而北其辙,焉得救我韩国也”铿锵吟说激扬殿堂,老臣们竟是死一般寂然。

    “竖子荒诞不经”韩桓惠王勃然变色,“几多岁齿,只学得一番陈词滥调当年申不害也如此说,还做了丞相变了法韩国倒是富强了一阵,可后来如何连战惨败,非但申不害畏罪自裁,连先祖昭侯都战死城头事功事功,变法变法,事功变法有甚好老夫只看不中小子果有奇计便说,若无奇计,休得在此聒噪”

    老臣们长吁一声顿时活泛。少年韩非却咬着嘴唇愣怔了,突然嘿嘿一笑:“叔王若要此等奇计,韩非可献得五七车也”

    “噢先说一则听来。”

    “叔王听了。”小韩非似笑非笑地吟唱起来,“请得巫师,以祭天地,苍龙临空,降秦三丈暴雨,秦人尽为鱼鳖,连根灭秦,大省力气”

    “岂有此理他国不也带灾”老司徒厉声插入。

    少年韩非哈哈大笑:“此雨只落秦国,他国岂能受此恩惠”

    “此儿病入膏肓老臣请逐其出殿”老司寇拍案而起。

    “沉疴朽木,竟指人病入膏肓,天下荒诞矣”少年韩非的清亮笑声凄厉得教人心惊,摆着大袖环指殿中又是嬉笑吟唱,“蠹虫蠹虫,皓首穷经,大言不惭,冠带臭虫”

    “来人”韩桓惠王大喝一声,“将竖子打出殿去”

    “打出殿去”老臣们跟着一声怒吼。

    “韩非去也”武士作势间红衣少年便嘻嘻笑着一溜烟跑了。

    韩国的图存朝议终是被这个少年搅闹得灰溜溜散了。春申君郁闷非常,回到驿馆便在厅中独坐啜茶,思绪纷乱得难以理出个头绪来。少年韩非的一番言辞深深震撼了他素来孱弱的韩国王族如何便出了如此一个天赋英才这个未冠少年的犀利言辞简直就是长剑当胸直入,教人心下翻江倒海阵痛不已。“强国之道无奇术,荒诞之谋不济邦”,可谓振聋发聩一篇说辞字字金石掷地有声,岂至指斥韩国,直是痛击山东六国百年痼疾也如此天纵英才,若在百年前变法大潮之时,实在是堪与商鞅匹敌了,何今日之世,竟落得举朝斥责一片喊打之声韩国之哀乎六国之哀乎凭心而论,今日韩非若在郢都,楚国朝堂能接纳此番主张么你黄歇能象当年拥戴屈原一般慨然挺身撑持韩非么此念一闪,春申君脸红了。说到底,春申君的瞀乱正在于此荒诞情景发生在别国朝堂,自己却惭愧得无地自容今日韩王一口允准出兵,合纵算是大功告成了,然春申君非但没有丝毫的快意,心头反倒酸涩得直要流泪。

    夷射来了,也是只默默啜茶,直到五更鸡鸣,两人竟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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