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乾坤合同 第四节 架构庙堂 先谋栋梁第(1/2)页
大雪纷飞,一辆垂帘辎车辚辚出了幽静的驿馆。
从帘栊缝隙看着入冬第一场大雪,李斯莫名其妙地有些惆怅。泾水河渠完结已经半年,他还是虚任客卿,虽说没有一件国事不曾与闻,但毕竟没有实际职事,总是没处着落。别的不消说,单是一座像样的官邸便没有,只能住在驿馆。说起来都不是大事,李斯也相信秦王绝不会始终让他虚职。然则,李斯与别人不同,妻小家室远在楚国上蔡,离家多年无力照拂,家园已经是破败不堪,两个儿子已近十岁却连蒙馆也不能进入,因由便是交不起先生必须收的那几条干肉。凡此等等尴尬,说来似乎都不是大事,但对于庶民日月,却是实实在在的生计,一事磕绊,便要处处为难。这一切的改变,都等着李斯在秦国站稳根基。依着秦王对郑国的安置,李斯也明白,只要他说出实情,秦王对他的家室安置定然比他想得还要好。可是,李斯不能说。理由无他,只为走一条真正的如同商鞅那般的名士之路功业之前,一切坎坷不论李斯相信,只要进入秦国庙堂,他一定能趟出一条宽阔无比的功业之路,其时生计何愁。然则,这一步何时才能迈出,李斯目下似乎看不清了
“先生,秦王在书房。”
李斯这才恍然回身,对恭敬的驭手点头一笑,出车向王城书房而来。
硕大的雪花盘旋飞扬,王城的殿阁楼宇园林池陂陷入一片茫茫白纱,天地之间平添了三分清新。将过石桥,李斯张开两臂昂首向天,一个长长的吐纳,冰凉的雪花连绵贴上脸颊,猛然一个喷嚏,李斯顿时精神抖擞,大步过了刚刚开始积雪的小石桥。
“先生入座。”嬴政一指身旁座案,“燎炉火小,不用宽衣。”
“君上终是硬朗,偌大书房仅一只燎炉。”李斯入座,油然感喟。
“冷醒人,热昏人。”嬴政一笑,“小高子,给先生新煮酽茶。”
不知哪个位置答应了一声,总归是嬴政话音落点,赵高已经到了案前,对着李斯恭敬轻柔地一笑:“堪堪煮好先生便到,又烫又酽先生暖和暖和。”面前大茶盅热气腾起,李斯未及说一声好,赵高身影已经没了。
“先生还记得太庙聚谈么”嬴政叩着面前一卷竹简。
“臣启君上,太庙有聚无谈。”李斯淡淡一笑。
“先生好记性。”嬴政大笑,“今日依然你我,续谈。”
“但凭君上。”
“小高子,知会王绾,今日任谁不见。”
待赵高答应一声走出,嬴政回头目光炯炯地看住了李斯:“今日与先生独会,欲计较一桩大事,嬴政务求先生口无虚言,据实说话。”
“臣有虚心,向无虚言。”李斯慨然一句。
“好先生以为,秦国目下头绪,何事为先”
“头绪虽繁,以架构庙堂为先。”
“愿闻先生谋划。”
“秦国庙堂之要,首在丞相、上将军、廷尉、长史四柱之选。”
“四柱之说,先生发端,因由何在”嬴政很感新鲜,不禁兴致勃勃。
“丞相总揽政务,上将军总领大军,廷尉总司执法,长史执掌中枢,此谓庙堂四柱。四柱定,庙堂安。四柱非人,庙堂晦冥。”
“四柱之选,先生可否逐一到人”
“君上遴选四柱,臣下向不置喙”李斯大为惊愕。
“参酌谋划,有何不可”嬴政淡淡一笑。
“如此,臣斗胆一言:丞相,王绾可也;上将军,王翦可也;廷尉须知法之臣,一时难选,可由国府与郡县法官中简拔,或由国正监改任;长史,唯蒙恬与君上默契相得,可堪大任。”李斯字斟句酌说完,额头已经是细汗涔涔了。
一阵默然,嬴政喟然一叹:“先生之言,岂无虚哉”
“君上,臣,何有虚言”李斯擦拭着额头汗水,几乎要口吃起来。
嬴政面无喜怒平静如水:“先生如此摆布,将自己安在何处”
“臣,岂,岂敢为自己谋,谋官,谋,谋职”李斯第一次结巴了。
“但以公心谋国,先生不当自外于庙堂。”年青的秦王有些不悦。
“臣臣惭愧也”突然,李斯挺身长跪,面红过耳。
“嬴政鲁莽,先生何出此言快请入座。”秦王连忙扶住了李斯。
“君上,臣虽未自荐,然绝无自外庙堂之心”李斯兀自满脸涨红。
“先生步步如履薄冰,他日安得披荆斩棘”嬴政深浅莫测地一笑。
“臣”李斯陡然觉察,任何话语都是多余了。
“先生只说,目下秦国,先生摆在何处最是妥当”
“以臣自料,”李斯突然神色晴朗,“臣可任廷尉,可任长史。”
“好”嬴政拍案大笑,“先生实言,终归感人也”倏忽敛去笑容,嬴政离案站起,不胜感慨地转悠着,“先生不世大才也若非目下朝局多有微妙,先生本该为开府丞相总领国政。果真如此,国事有先生担纲,嬴政便可放开手脚盘整内外大局。奈何庙堂元老层层,先生又尚在淘洗之中,骤然总领国政,实则害了先生也。嬴政唯恐先生不解我心,又恐低职使先生自觉委屈,是以方才逼先生自料自举,先求先生之真心也。先生毕竟明锐过人,自举之职恰当之极。然则,嬴政还要再问一句:廷尉与长史,目下何职更宜先生”
“长史”李斯没有任何犹豫。
“为何”
“长史身居中枢而爵位不显,既利谋国,又利立身淘洗。”
“廷尉何以不宜”
“廷尉位高爵显,执掌却过于专一,宜大政之时,不宜离乱之期。”
“不谋而合好”嬴政拍掌大笑。
眼看暮色降临,窗外大雪茫茫弥天,君臣两人却是浑然忘我,一路直说到初更方才用饭。饭罢又谈,直至五更鸡鸣,李斯才出了王城。回到驿馆,李斯又疲惫又轻松,想睡不能安卧,想动又浑身酸软,眼睁睁看着窗外飞雪化成一片日光这才大起鼾声,开眼之时,庭院一片雪后晚霞分外绚烂。李斯猛然坐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欲起身沐浴,忽闻庭院车声辚辚,随即一声长呼:“客卿李斯接王书”
李斯尚在愣怔,特使已经大步进入正厅。
“三日之后,正殿朝会,客卿李斯列席。”
“臣,李斯奉命”
大寒朝会,天下罕见。
时令对人世活动之节制,春秋之世依然如故。这种节制的最鲜明处,便是天下所形成的春秋出而冬夏眠的活动法则。“春秋”之所以得名,便在于记录春秋两季发生的大事,实际便是记录了历史。原因在于,冬窝藏,夏避暑,两季皆为息事之时,向无大事发生,邦国大政亦然。古人之简约洒脱,之与自然融为一体,由此可见。时至战国,多事之时,大争之世,一切陈规陋习尽皆崩溃,时令节制也日渐淡化。最实在的变化是,冬夏两季不再是心照不宣共同遵守的天下休战期,反倒成了兵家竭力借用的“天时”。由是,天下破除时令限制,渐渐开始了冬夏之期的运转。及至战国末期,冬夏大举早已司空见惯,当为则为遂成为新的天下准则。虽则如此,邦国冬日朝会,依然是少见的。根本原因,还是在时令限制。朝会须外臣聚国,冰天雪地酷暑炎炎,外臣迢迢赶路毕竟多有艰难。是以,勤政之国,春秋两朝,便成为不约而同的天下通例。当此之时,年青的秦王要举行冬日朝会,朝野自然分外瞩目。
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小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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