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乱政亡赵 第六节 杀将乱政 巍然大国自戕自毁第(1/2)页
多雪的冬天,顿弱从燕国秘密南下了。
王翦大军将赵国最为精锐的李牧大军牢牢拖在井陉山不能转身。北路李信大军,南路杨端和大军,皆受王翦军令,对赵军引而不发。如此形成的态势便是:所有的赵国大军都被钉在三个方向不能动弹,如同被牢牢镶嵌在一个巨大的框架之中。尤其是南北两路,赵军不动尚可无事,赵军但有异动,立即便会引来秦军大举出击,以目下南北赵军之实力无异于立即崩溃。大势观之,谁都看得明白,赵军已经在三面秦军形成的巨大钳制下陷入了困境。但谁都不明白的是,秦军何以久久不动而空自消耗,秦军究竟在等待甚半年僵持之中,山东四国也渐渐从秦军威慑的恐慌下解脱出来,由蜗居自保而开始探头探脑地派出特使赶赴邯郸探察实情,秘密试探在赵军死战拖住秦军的情势下合纵袭击秦军背后的可能性。对三路秦军而言,则由于大半年没有重大战果,将士们有些愤愤然急躁起来,整日嗷嗷求战。王翦多次严令加以反复申述,也仍然不能平息喷发于军营的汹汹战心。在秦国朝野,则渐渐弥漫出种种不耐议论,指责王翦畏赵不战灭秦军志气。也就是说,大半年相持如同当年的秦赵上党大相持一样,已经引出了种种骚动。
诸般消息聚到咸阳王城,秦王嬴政立即召李斯、尉缭会商。
李斯尉缭不谋而合,一致认为灭赵不能急功,若能在明年下赵已经是匪夷所思,不能求战心切,更不能催战于王翦。秦王爽朗大笑道:“我与两卿同谋也不求战,不催战,静观其变,看他赵国能耗得几多时日。”李斯道:“大谋如此,然也不能当真了无动静。臣意,当使顿弱南下赵国,投石激变,或可使赵国自乱阵脚。”尉缭立表赞同。君臣三人遂商定部署:一则派特使北上燕国命顿弱南下激变,二则由李斯秘密赶赴井陉山与王翦共谋战事。
却说顿弱虽身在燕国,事实上却推动着掌控着赵国的种种变化。郭开总能恰如其分地接到求之不得的消息,李牧庞煖的种种掣肘,赵葱颜聚的飞快擢升等等等等,无一不有着顿弱设立在赵国的“商社”的影子。如今,赵国情势已经恰到火候,正在顿弱要上书禀报秦王自请南下赵国的时刻,秦王特书恰恰到了。顿弱展开竹简便是一阵大笑:“君臣两心如此相通,宁非天意哉”
旬日之后的一个雪夜,顿弱马队飞进了邯郸,飞进了商社的秘密寓所。
次日清晨,上卿府舍人便有了回音:郭开将在胡风酒肆的云庐会见顿弱。
胡风酒肆,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林胡大商所开的胡店。在邯郸,乃至在天下列国,这胡风酒肆都是赫赫其名。名之大者在三:其一占地最大,举店六百余亩居于邯郸商社云集的中心区,尽占车马通衢之便;其二有最为本色的胡地风情,草原葱绿胡杨金红帐篷点点炊烟袅袅,金发碧眼的胡女赶着雪白的羊群白云般流过,佳客随时可尝野合之乐趣,亦可将牧羊胡女揽进大帐做长夜销魂;其三有最为华贵隐秘的单于穹庐,可供大商巨贾邦交使节游学名士纵情密商酣畅议论。近百年来,这一片胡风酒肆不知搅动了多少天下风云。至少,吕不韦的赵国起事便是以这胡风酒肆为根基的。顿弱携巨金北上,几年来不知多少次在这片云庐与赵国权臣密会,一丝一缕地撬动着赵国的河山根基,成箱成袋地挥洒着秦国的金钱财货。今日眼见赵国这座巍巍大山根基松动,顿弱只要在最要害的穴位猛刺一针,这座大山便会轰隆隆崩塌沉陷了。唯其如此,辎车在漫天飞雪隐隐风灯中驶进苍黄的草原,顿弱的心绪是奇特的。亢奋中交织着一丝悲凉,壮心中渗透着无尽感慨,顿弱不禁高声吟诵起来:“烨烨雷电,不宁不令。哀今之人,胡憯莫成”
被一名金发胡女扶进穹庐后帐时,顿弱的惊诧是难以言表的。
郭开端坐在硕大的虎皮胡榻上,一个长发披散的俊美男子以最为淫秽的举动伏在郭开的大腿上,一个金发碧眼的秀美胡女狗一样趴在长发男子后臀上在顿弱的记忆中,郭开是天下仅见的正行巨奸,不荒政,不贪财,不近色,唯弄权算人为其独特癖好。相交多年,郭开没有收受过秦国的一个半两钱,更不说金玉珠宝名马名车古董器物。然则,郭开当说则说当做则做,从来没有因为透露了某个消息或做了某件事情向顿弱开价。唯其如此,顿弱常有一丝疑虑闪过心头,郭开所为莫非是赵国的反间之策然事实的每一次进展,都迅速证实着顿弱的疑虑是多余的。毋庸置疑,郭开实实在在是一个毁灭赵国的乱国大奸。每每印证一次这个评判,顿弱都会闪出一个颇为悲凉的念头:如此正派正行之能才,偏成巨奸毁国之行,宁非天意亡赵哉
“顿弱兄何其惊诧也。”郭开坦然抚摸着俊美男子的长发,平静地笑着。
“上卿之行非人所为,顿弱难解。”
“名家顿弱,也有难解之题”
“上卿是说,今日当客奇行,乃有意为之”
“老夫作为,岂能无意”
“顿弱不能破解,上卿便另谋他途”
“足下尚算有明。”
“反之,顿弱若能破解,上卿便成盟约。”
“愚钝之人,不堪合谋。”
“上卿奇行,意在告我:上卿非无人欲,只在所欲非常人也”
“足下解得老夫心意,可为一谋。”郭开一手冷冰冰地抬起俊美男子下颌,说声下去。俊美男子顺从站起,突然恶狠狠扯着金发女子的长发大步拖到了木屏之后,之后一阵奇异的响声传来,俊美男子又悠然走了出来,笑吟吟站在了郭开身侧。
“此乃老夫男妾,亦为老夫子奴,官居赵王家令,韩仓是也。”
郭开若无其事地介绍着,顿弱陡然生出一身鸡皮疙瘩。韩仓之名之行,顿弱熟得不能再熟,然韩仓其人,顿弱却从未见过。依着寻常列国宫廷龌龊之通例,身为赵王家令的韩仓是赵王宠臣,决然不该在同样是臣子的郭开面前成为如此卑贱的肉宠。同为大臣而如此不堪,顿弱对赵国不禁生出一种难言的厌恶与怜悯。
“上卿去李牧,须得何种援手”顿弱对韩仓看也不看。
“赵国之事,老夫不须援手。”郭开矜持而冰冷。
“果真如此,上卿何须约秦自立赵王便是了。”
“若无秦国,老夫早是赵王矣”
“上卿知秦不可抗,尚算有明。”
“赵国当亡,秦国当兴,老夫比谁都清楚。”
“既然如此,上卿与秦联手倒赵,正得其宜,何言独力成事”
“老夫为秦建功,自有老夫所求。”
“上卿但说无妨。”
“赵国社稷尽在老夫。”郭开扶着韩仓的肩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顿弱案前,森然怪异竟使叱咤邦交风云的顿弱心头猛然打了个寒噤,“无论赵王,无论太后,都是老夫掌心玩物而已。老夫生逢乱世,不能独掌赵国,却也要以赵国换得个安心名头,以慰老夫生平弄权也。老夫若将赵国奉于胡人匈奴,足可为一方单于,拥地百千里而奴隶牛羊成群。老夫所不明者,奉赵于秦,秦将何以待老夫”
“上卿终显本色,顿弱佩服”
“老夫有欲,欲于异常。”
“上卿所求者何”
“秦国所予者何”
“上卿所求必大,容顿弱旬日后作答如何”
“若非秦王亲书,足下便走不出邯郸了。”
“上卿胁迫顿弱”
“老夫若挟赵王入胡,一颗秦国名臣人头之礼数,总该是有的。”
“上卿不怕顿弱先取了你这颗白头”顿弱哈哈大笑。
“密事算人,只怕足下不是老夫对手。”郭开一如既往的冰冷。
“好顿弱人头先寄在上卿剑下。告辞。”
“旬日为限”
顿弱举步间,身后传来韩仓柔亮美妙的声音。顿弱情不自禁回头,一眼扫过这个赵王家令明艳的脸庞妖冶的身段,心下又是一个激灵天下妖孽奸佞独聚于烈烈赵国,上天之弄人何其滑稽何其残忍哉
九日之后,一骑快马密使在寒冷的冬夜抵达了邯郸的秦国秘密商社。
秦王嬴政的特急王书是:秦国灭赵,郭开可为赵国假王假王,以王之名义代行治权,如后世代理之义。治赵,唯不得拥有私兵。特书外附有一管密书云:顿弱可将王书派员交付,毋得亲见郭开。顿弱心头突突大跳,如此巨奸若为赵国假王,岂非天下大大隐患然顿弱深知秦王嬴政之长策伟略过人,更有李斯尉缭与谋,能出此等亘古未闻之大赏必有其中深意,决不会放任郭开荼毒赵国。至于附书,顿弱认定是尉缭所谋,未免多心。素来与郭开会商,都是顿弱亲自出面,今日事端更大,派员前往如何不引起郭开疑虑一番思忖,顿弱打消了上书求改之意,立即约见郭开。
“知老夫者,秦王也”郭开抖着王书第一次绽开了苍老的嘴角。
“上卿将为赵王,顿弱先贺。”
“足下贺我,有的是时日。”
“不。邦交事务繁剧,上卿既无须援手,顿弱即行告辞。”
“足下意欲何往”
“无论何往,皆不误事。上卿若须援手,可找秦人商社传讯。”
“老夫所须援手,只在足下一人。”
“上卿何意”顿弱心头骤然一动。
“足下做事可也,只是不得离开邯郸王城,以备与老夫随时共谋大计。”
“上卿密行拘押顿弱,不怕鸡飞蛋打乎”顿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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