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妈妈要上手术台第(2/2)页
地保存下来。
坟地最气派的一座坟是前清进士坟,此人是侯厚德曾祖的曾祖。整块的血青石垒成坟头,碑文记载着这位侯家进士祖宗曾经任过的官职,最高职位是吏部侍郎。
“我们侯家祖上前后出过一位进士、六位举人、秀才无数,是茂东最有名的诗书之家。为父不才,一辈子没有成就,重振侯家就指望着你了。”侯厚德小时候,他的爷爷和父亲就曾经站在坟头,讲过相似的一番话,一个家族崛起总是历尽千难并有着偶然性,而衰落如火烧纸,既快又彻底侯家曾经荣耀一时,再度荣耀是所有侯家人的梦想,但几代人过去了,怀着梦想的侯家人仍然没能重新达到祖先曾经达到的高度。
“我的堂么爸侯振华,也就是你的堂么公,虽然是堂么爸,那时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子,感情好得很。他在城里读了新式小学,很早就参加了革命,解放岭西的时候,他就是团长了,还回来烧过香,后来听说到了南方,如果还在,现在至少应该是地厅一级领导。还有,另外一支侯氏族人在沙洲,解放前还有走动,这几十年都没有联系了,估计也没有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侯海洋有些走神,暗想道:“侯卫东来自沙州,说不定他的祖先也出自二道拐侯家。下次见面时,问一问他的辈分,若排得起,就说明是同宗。”
侯厚德回忆着历史,语气渐渐变得沉重:“你作为男人,应该去读大学。可是,你姐成绩很好,又是如此喜欢读书,我不忍心让她只读中专。让你读中专,是爸爸对不起你。”
农村人家,女儿读大学,儿子读中专,已是远近闻名的能干人家。
侯厚德自居为书香传人,律己甚严,儿子只读r中专,此事始终如一柄尖锥刺于其胸。从墓地回来后,侯厚德在自己搭建的卫生间里洗了热水澡,回到屋里对着镜子认真梳理了头发,穿上了白衬衣和平常舍不得穿的皮凉鞋。
“爸,你要到县城去”“嗯。”
侯正丽上下打量了爸爸的穿着,道:“爸,你这件白衬衣泛黄了,领边也有磨边,还有,现在穿衬衣都要扎在皮带里。”侯厚德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才把衬衣扎在皮带里。我的皮带线缝过过好几段,别人看见要笑话。”侯正丽帮着爸爸拉了拉衣服角,白衬衣依然皱着。她有些心酸道:“人是桩桩,全靠衣装。爸,你也应该给自己买身好衣服,别总想我和二娃。”
侯厚德在女儿面前总能说点真心话,道:“二娃成绩好,受家里限制,没有读高中,我总觉得亏欠他。我今天跑趟县城,帮他办广播电视大学的事,更主要是看能不能将二娃留在新乡镇中心小学。”
侯正丽深知爸爸万事不求人的性格,做这样的事实违本心她鼻子酸了酸,对父亲的一点抱怨消失干净,作为大女儿,感觉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力
打扮整齐,他将儿子叫到身边,道:“二娃,你参加工作,就算是立业了你爸没有文凭,腰杆不硬,这辈子吃够了苦头,当了一辈子民办教师你不能走我的老路,今天我要到县城去,帮你问电大的事情。”
侯海洋吃了一惊:“爸,电大报名用不着你亲自去,我到新乡报到以后,自己去报名。”侯厚德郑重地摇了摇头,道:“我在广播电视大学找熟人,找熟人办事稳当些。第一期的学费家里帮你出,以后拿了工资,就得你自己出学费。”
侯海洋心里想道:“我分配的事,老爸找了狗日的教育局长彭家振,结果起了反作用,把我分到了最偏僻的新乡镇。这一次,老爸又要找熟人,也不知会不会适得其反。”这些想法他闷在心里,没敢表露出来。
侯厚德提着人造革手提包,面色严肃地离开了二道拐小学。
下午,侯厚德回到院子。从县城到镇里的客车每天两班,总是挤得要命,侯厚德没有买到坐票,是一路站着回来的。在沙丁鱼一般的车厢里,他的白衬衣被挤得变形,加上汗渍和灰尘,就如从咸菜坛子里取出来的一样。杜小花赶紧迎了上去,小心地看着丈夫的脸色,怯怯地问道:“娃儿的事情办妥了吗”侯厚德带着一丝欣慰的表情,道:“总算不辱使命,已经提前到广播电视大学报名了,开学后,只要学校同意,盖章就可以读书。还有,我的同事很耿直,他跟新乡学校副校长王勤写了一封信,据他说,王勤在新乡说得上话,与他关系也深,娃儿应该能留在中心校。,杜小物是读过初中的农家女,在丈夫影响下,也对读书有种偏执的热爱,听说儿子可以读电大,又能留在中心校,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二娃哪里去了”侯厚德一边擦脸,一边问。
“上午读英语,看大妹带回来的书。下午写了一会儿板书,现在到河里游泳去了。”
侯厚德点了点头,道:“胜不骄,败不馁,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杜小花又道:“今天驻村千部来了,说是要交提留统筹,我说没有钱,他明天还要来。”侯厚德是民办教师,家里还有田土,每年提留统筹农业税有好几百块钱,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侯厚德兴致勃勃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神采:“娃儿要到新乡上班,我们得给他留一百块钱添置点行头,到学校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太寒酸。你的胆管结石手术不能再拖了,今年必须去做。”
“我就在镇里做手术,不去县城。“
侯厚德急了眼:“乱说啥子,镇里那个医生是什么水平,哪里会动手术,杀猪都不合格。我今天还到县医院去了,问了医生。明天我们到县医院,最近几天动手术。九月份开学,你哪里有时间动手术。
杜小花脸色为难:“村里的款我们还没有交。”
侯厚德脸色为难得紧,道:“医病是大事,款子,我们还是要交,缓一缓吧。”
夫妻俩正说着,镇党政办赵卫东主任和村支书段三来到小院。赵卫东走得满头是汗水,他熟门熟路,打了声招呼,到水缸里舀了一瓢水,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道:“侯老师,我今天过来道歉。”
侯厚德道:“卫东,你道什么歉”
赵卫东将水瓢放下,道:“我听说张劲松来催款,生气得很,侯老师家里的款,不准任何人来催。”侯厚德觉得很过意不去,道:“皇粮国税,历朝历代都要缴,我不是故意拖欠,确实是花钱的地方多。我家那位马上要到县里动手术,手里没有钱,怎么办现在学校欠了我好几个月的工资,能不能等到工资发了,再叫”
支书段三脸上黑成一片,道:“那个驻村干部是新来的学生娃娃,逞能干,一个人来收款,也不向村里打听清楚,赵主任,现在是双向选择,我们村不欢迎这样的驻村干部。”
侯厚德听了这话,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咬了咬牙,道:“我明天交一百,剩下的,等发了工资再交。”
赵卫东忙站起来,道:”侯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以前家里穷,在这里不晓得吃了多少烤红薯,今天我很段三是过来道歉的。师母要做手术,这钱先别交,等到镇里补发了工资,再一次交,你看行不行
“侯厚德没有逞强,尴尬地道:“这样说定,我一分钱不会拖,镇里补发了工资,我全额交清。“
赵卫东抱歉地道:“拖欠的工资很快就要发了,党政会所研究过这事。”
赵卫东金额段王离开了二道拐小学校,赵卫东还在生气,道:”我等一会回去,要把张劲松狠狠骂一顿。“张劲松这娃儿有点蛮,什么都不问,拿到一张拖欠表就敢入户来收钱,还有些屁眼劲。比起有些只知道喝酒的驻村干部好的多,至少还帮着村里做些实事。”赵卫东道:“无论如何,不能到侯老师家里来收。你我都晓得,像侯老师这么重面子的人,如果不是家里困难,怎么会拖欠农业税。”
段三道:”这倒也是,镇里搞的什么名堂,民办教师几个吃饭钱都要拖欠。“
侯厚德坐在家里生了一会儿闷气,好几次他想把拖欠的钱交了,想到老婆疼得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的样子,又将交钱的冲动压力下去。
“婆娘,明天,带你到县城做手术。”
“老头,家里没得钱,娃儿刚参加工作,我们还得给些。”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道:“二娃当正式老师了,不需要我们支持,大妹找了一份家教工作,家里经济很快就要好转。不能再等下去,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以后怎么过。
杜小花双手不停地搓着,焦虑地道:“老伴,如果我在手术台上醒不来,你和娃们怎么办”
侯厚德打定主意:“趁着大妹还在,她可以到医院帮忙。谷子已经收了,农活基本做完,喂猪、喂鸡、种菜犷事,可以交给二娃。夫妻商量好了以后,把侯海洋和侯正丽叫到了屋里。
自从毕业分配以后,侯海洋一直处于对前途的迷茫和焦虑之中,没有关注父母的时,听说母亲病情严重到要做手术,吃了一惊,责怪道:这么严重了,怎么不早说,还天天种菜不种菜,一家人吃什么。你妈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着,必须要动手术。二娃,你马上要参加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了,妈住院要耽误十来天,大妹跟着去照顾,你在家里要勤快点,把屋里的猪和鸡喂好。”
侯海洋道:“我晓得。”
第二天一大早,侯正丽拿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塞进了洗得发白的心爱的牛仔包里。包里还藏着从男朋友那里借来的录音机和英语磁带。
侯厚德取出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侯海洋,道:“家里有米,地里有菜,厨房里挂着腊肉,自己切。家里紧张,省着点用。”侯海洋没有从父亲手里将钱接过来,道:“不用,家里什么都有。”
侯海洋仔细看着母亲,他开始痛恨自己:“我光顾着自己感受怎么没有多关心妈妈,太自私”
站在院门口,看着爸爸、妈妈和姐姐的背影消失在绿色之中,侯海洋回到空落落的院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上午,他喂完猪,给菜地浇了水,然后在厨房生火,将昨夜的剩饭、剩菜倒在一起,煮了半锅,味道还不错。将半锅饭吃完,他仍然觉得肚子空空,在厨房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身体的欲望,打了一个鸡蛋,用菜油炒香。
吃完炒鸡蛋,侯海洋不饿了。他在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电视花麻麻的,总是不清晰他干脆拿了篮球,龟破败且不规则的球场里不停地投篮、抢篮板,很快就大汗淋漓,一个人玩篮球没有什么趣味半个多小时后,他将篮球扔到了一边。练了一套打得精熟的青少年长拳。做了一百个俯卧撑,这才结束了运动。
自从电影少林寺播放以来,李连杰成为少男们的偶像,神州大地兴起一股持续多年的武术热,这股热浪也波及了巴山县二道拐。刚上小学的侯海洋最渴望的就是练成天下无敌之武功,天天躲到李子林里胡乱地打拳踢脚。偶然一次,侯海洋在父亲的书架里翻到一本印刷于五十年代的体育教材,里面有一套青少年长拳,配有图和详细的文字他是如获至宝,将这本破旧的体育教材当成了武林秘籍,天天苦练青少年法当武术热消退时,他这套拳法已经练得精熟。
洗完澡以后,院子格外安静,侯海洋想着妈妈就要上手术台,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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