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望汉月(一)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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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岑的事......”郁仪换了个话题,“他真的会死吗?”
“举子舞弊,向来是不会定死罪的。”张濯在郁仪旁边坐下,“纵然他有欺君之嫌,凭他家族的恩荣,也能保他一命。最多是流刑。”
“但他是赵公绥的人,一旦成为弃子,赵公绥怕他供出自己,也断不能容许他活着离开京师。”
兵不血刃。
郁仪沉默地听完,轻声道:“我与曹岑共事已久,深知他并非是胸无点墨的人。他本人的才学绝不在我与秦酌之下,何至于出此下策,为自己留如此后患呢?"
“自然是为保万全了。”张濯平淡道,“世家子弟入仕,若要去争,也只会去争第一名,纵然不是第一,也得是一甲。他自然是不确定自己必能为槐榜之首,才会出此下策。且你以为,这样的大事,又能牵涉赵公绥,岂能是他一个人拍板定下的。”
“你的意思是,”郁仪微微睁大了眼睛,“整个庐州曹家都知情?”
张濯微微颔首:“不仅是知情,更应该是授意。”
“若不从呢?”
张濯这次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若不从,自然找一个听从的人。
累世簪缨的家族,从不缺少青年才俊。
郁仪叹了口气:“好吧。”她不为他开脱,更不会觉得他可怜,只是觉得人命在青史的车轮下滚过,不论是谁,都是被倾轧的人。
“张大人!”成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出事了!”
张濯起身:“怎么?”
成椿低声道:“夷陵长公主进宫向太后为曹岑求情了!”
夷陵长公主是江驸马的妻子,和曹岑从无私交。
“是什么缘由?”
隔着门,成椿的声音很低很轻:“据说事发之后,曹岑还未被禁足之时,曾数度单独至公主府上,彻夜未归......"
一切不言而喻。
必然是赵公绥与庐州曹家一道想要将他视为弃子,曹岑不得已委身于公主,想要靠成为公主的入幕之宾,求得庇佑。
曹岑不肯认命,困兽犹斗。
他本也并不是相貌不堪之人,公主既选了江止渊为驸马,必然喜欢的也是这类书卷气浓的青年才俊,曹岑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是连江止渊这样的人,尚主之后有驸马头衔都不能再议朝政,若曹岑真成了公主面首,只怕终生都要被困在府宅里,再难脱身了。
能甘心将尊严舍弃的人,的确足够狠心。
夷陵长公主看似只是一名公主,但她的外祖父却是堂堂定北侯,在军中颇有声望,就连太后也忌惮三分。这件事竟有些难办了。
“我先回去。”张濯起身,“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这话脱口而出,像是说了无数次般顺口。
郁仪送张濯出门,他不想让郁仪忧思,所以临出门时又说了一句:“我们的目标在赵公绥身上,曹岑的事还没到绝处,你放心。”
慈宁宫里的紫烟被风吹得纷乱。
太后有些疲惫地靠在迎枕上,任由几名女史为她按压酸胀的额角。
皇帝端正地坐在一旁,在这样的时候,他往往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力,只能俯首帖耳地听太后的安排。
“区区一个士子,就连琬迎都上心了。”
琬迎是夷陵长公主的闺名。
“这名士子可不是等闲角色。”孟司记替太后倒了杯茶,“曹家才动了舍弃他的念头,他便转瞬想到了长公主殿下。夷陵长公主可是等闲不低头的主儿,如今也被他说动了,不惜亲自来求娘娘,可见这名曹状元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太后勾了勾唇:“你以为,舍弃他的只有庐州吗?”她染了蔻丹的手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奏折:“赵公绥都被惊动了。”
“前几日他还有心要替曹岑求情,今日听闻琬迎想要将曹岑收入府中,他竟上书让我将曹岑赐死。只怕曹岑舞弊的事,就连赵公绥也消了浑水,他想把曹岑要么攥在自己手里,要么就直接一死了事,根本不敢让他去琬迎身边。”
“可他越如此,哀家越不能顺他的意。”太后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赵公绥才送上来的奏折上,“朝堂要有平衡,哀家也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觉得,他能凭一己之身,左右哀家的决断。就连赵公绥也不行。’
“他害怕,就说明有鬼。人到了夷陵公主府,就等于得了定北侯的护佑,赵公绥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她显然已经有了定夺,几名女史除了说“娘娘圣明”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找个死囚顶替他吧。”太后将朱笔丢进笔洗里,“告诉琬迎,哀家再也不想听见曹岑这个名字了,让她自己看着办。”
太后看向皇帝:“瞻徇这阵子的功课如何?”
皇帝起身道:“尚可,太傅每日留下的功课,儿臣都写完了。”
“嗯。”太后微微颔首,对着下头跪着的几个秉笔说,“你们司礼监日后不要光把折子送到哀家这里来,可以拣选着给陛下送一些。”
皇帝闻言眉心微动,嘴上却还在谦卑道:“儿臣尚且年轻,大事小情还得要母后裁夺。”
太后道:“年轻?过了年你就十六了,江山早晚是你的,哀家还能替你做什么主呢?拿不准的事可以去问问内阁的大人,再拿不准的可以来问哀家。”
“是。”皇帝面上不骄不躁,“全凭母后做主。”
“回去吧,晚膳后叫你师父来哀家这一趟。”
出了慈宁宫的门,守在门口的宝仁连忙给皇帝撑伞遮阳,又一面小心地端详他的神色。
眉梢微扬着,似乎心情不错。
宝仁也松了口气,前阵子皇帝的脸上连个笑容都不见,让他们这些人整理日提着心,生怕哪个言语不谨慎,便被拖出去打板子。
待所有人都走了,孟司记才在太后耳边轻声说:“赵首辅怕是要不痛快了。”
孟司记是所有人中跟随太后时间最久的人,太后跟前也最能说得上话。
“他又能如何?”太后端起茶盏,静静道,“瞻徇是他一手推上来的,他待我们母子的确有几分恩情。哀家也不是不知道,他将朝中不少职位都填补了自己的心腹,三年来,哀家何尝不是处处顺着他,处处优容他,可他干不该不该,不该把手伸
到哀家的恩科上来,这是哀家的底线,也是最不能容他的地方。”
她道:“国子监的差事千头万绪,叫赵公绥歇歇吧。把祭酒的差事留给傅昭文去做。”
不是什么大的惩戒,不过是太后想给赵公绥提个醒。
孟司记拿笔一一记录下来。
那一日张濯走后,郁仪又对着镜子看了良久。
早些年,她其实对容色与华服从未生出什么渴望,即便是到了此刻,她也不能将镜子中那个云髻高绾的女子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人常说,女为悦己者容。
郁仪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也从没有想过为了谁而打扮自己。
若是有朝一日,她喜欢了某个人,或许才会欣然着为他涂脂抹粉,也许渴望让他能见到,那些他不曾出现过的岁月里,自己更年轻的模样。
太后说,打扮是为了自己而打扮。
郁仪想的却是,既然是为了自己,难道不是最舒服,最随心,才是最好的吗?
她有打扮自己的权力,自然也有不打扮自己的权力。
郁仪拆了钗环,又换回了自己熟悉的木簪。镜中那个年轻女人,明眸幽深宁静,又带着一丝冷峻与峭拔。
这才是她自己。
只是张濯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记忆里,张濯总是那样冷淡又不近人情。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纯粹的愉悦。
她走出门,将自己原本养在北三所的几盆花草挪到阳光下。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周围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音。
只是隔着墙垣,她听到了一阵婴儿细嫩的哭声,随后是一个女人哼着歌拍哄着孩子的声音。声音很轻,时隐时现,若不是此刻太过安静,她定然也听不真切。
梧桐街上原本住着的都是低品阶的官员,这女人哄孩子唱的歌,分明不是大齐的官话。
更像是前朝北元的国语。
北元已覆灭百余年,京中的北元旧臣大多娶了汉人为妻,整个京中都鲜少能听见北元的腔调了。
她心中有警惕之意,忖度片刻,还是决定出门去找秦酌一趟。他们如今同住在梧桐街上,两个宅子不过只有一刻钟的路。
见了秦酌,郁仪开门见山:“我想要你刑部令牌一用。”
秦酌伤好些了,虽然走路姿势还不太雅,但已经可以勉强走路了。
见郁仪这么说,他下意识捂住自己怀里的令牌:“你要干什么?不会还是想去刑部大牢里见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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