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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击梧桐(二)第(2/2)页
张濯早知道她会来,正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领拉上。
    郁仪只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上,泛白发红的几处伤痕。
    桌上摆着纱布和药粉,应该是梅永年留下的。
    “好歹是为了救我,总该让我尽一尽心。”她站在他面前,张濯指着座椅让她坐,郁仪却又不肯,“张显清,你说了会听我的。”
    张濯被她一番话逗笑:“我几时说了?”
    到底也没再拒绝她。
    他将自己的衣领拉低,叫她能看见肩上的伤口:“不疼。”
    他猜她会问,所以提前说,郁仪听罢微微抿了抿唇。
    她的动作很轻,缠纱布的动作却很熟练。
    张濯知道她过去吃了很多苦,花影楼的日子也很艰辛,所以没有问下去。
    她柔软的指腹落在他的皮肤上,她的手指血气丰盈,他的皮肤苍白冰冷。
    郁仪默默看了片刻,到最后也没说什么。
    伤口裹好了,她没了站在他身边的理由,最终还是在张濯对面坐下来。
    “山中将你掳走的那个人名叫曾万,他已经被抓进了刑部里,黄昏前会有人去审他,我要在头一轮堂审前见他一面。”张濯已经将自己的衣领系好,“在那之前,我还要去见太后一趟。”
    郁仪问:“娘娘的鸾驾何时回銮?"
    “应该快了。”张濯道,“我是从南苑不告而别地赶回来的,于情于理也该请罪。”
    要请罪的何止这一件事。
    他脱了官服在顺天府门外对朱知事大打出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几番羞辱,自然也是要去请罪的。
    只是能看见郁仪这样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张濯内心只觉得安宁。
    太后曾说张濯是一个只忠于自己内心的人,这句话半分都没有说错。
    他早已将忠君孝悌四字抛在身后。
    张濯的官服被他扔在了顺天府门外,家中其实有新裁好的官服,他也没有穿。
    “我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出来,你先去休息,别急着回去,等我回来我有话说。”
    有话说。
    又是要说什么?
    空气中的氛围又渐渐变得不清不楚起来。
    郁仪道:“关于曾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张濯回眸看她。
    “能不能从轻发落?”
    “为他定罪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事,不归我管。”张濯转过身来,“你想帮他?"
    郁仪道:“张大人曾说我不能替受害之人原谅加害者。可这一次,受到伤害的人是我自己,我愿意原谅他,替我母亲还他一个恩情。只是,我也不想让你为难,若是为难,那便算了。”
    “我记下了。”张濯道,“若能说得上话,我会说的。”
    他这一句是对郁仪说了谎。
    此刻他要入宫,为的正是要试探曾万的口风。若他想要鱼死网破,将郁仪的身份一并道出,那么张濯也不会留他活到刑部堂审的那一刻。
    他走出水月松风,成椿正端了药碗走过垂花门。
    见张濯要出门,成椿心知这碗药一时半会怕是没人喝了,于是想给郁仪使眼色,叫她来劝上一劝。还没等郁仪开口,张濯便对着他伸出手:“拿来给我。”
    成椿松了口气,忙端给他。
    张濯饮尽,将药碗放回托盘里。
    “张大人的官服顺天府叫人送来了,张大人要换上吗?”
    “不必了。”张濯走到垂花门外,回头看来,郁仪还站在水月松风门口。
    “等着娘娘传召你,我已经叫人到你家门外守着,若内宫有消息,会及时来告知你的。”
    郁仪的目光与他撞在一处,张濯眼底便漾开一层笑。
    他没再说话,好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郁仪又问成椿:“他的官服为何会在顺天府。”
    成椿方才就是故意说给郁仪听的,见她发问,立刻竹筒倒豆子,把今日天明前后顺天府门外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从张濯脱了官服打人,再到要弹朱知事的琵琶骨。
    听得郁仪如云如雾:“这都是张大人做的?”
    “千真万确。”成椿道,“整个顺天府的人都傻了,只是朱知事的确有罪,顺天府尹也护不住他,听说顺天府尹也在等着太后陛下的圣驾回銮,再去请罪。”
    “经此一事,张大人的一世清名,只怕是要没了。”
    郁仪怔怔良久,忽听府宅外的街上有鸣锣开道的声响,知道是天子的卤簿仪仗经由朱雀街,正要从午门入宫。
    “能不能劳你差人帮我取官服来。”她对成椿道,“我也要入宫一趟。”
    曾万被关在刑部一间独立的牢房里。
    因为提审他的手续还没有办完,所以刑部的郎官们还没有审讯他。
    张濯拎着灯走进大牢里,这些人自然都认得他,也知道这次抓住曾万是张耀的功劳,对于他要单独面见曾万的事也并不阻挠。
    于是张濯屏退所有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曾万的监舍。
    曾万腿上的伤一直没有处理,只是草草拔了箭矢,为他简单包扎后了事。
    此刻他只能曲起一条腿靠坐在监舍长满青苔的墙上,目光空空荡荡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她......她没事吧。”这是曾万对张濯说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对张濯射伤自己的事破口大骂,也不曾为自己出言辩驳。
    曾万的声音嘶哑,语气分外执拗:“她死了吗?"
    “没有。”张濯平静道,“她还活着。”
    曾万像是松了一口气。
    张濯与他对视:“你愿不愿意给我讲讲她的事?”
    “谁?”
    张濯道:“你叫她窈窈,看来你是认得她的。”
    曾万警惕地看了一眼张濯,飞快地低下头:“我认错了,我不认识她。”
    “谢垂容和花影楼又有什么关系?”张濯继续问。
    “别说了!”曾万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隔墙有耳这四个字?”
    “她能走到今天一定吃尽了千辛万苦,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奉劝你一句,你休想从我口中间出半分和她有关的东西。”
    “有什么罪就定什么罪,要杀要剐都无所谓。”曾万冷笑一声,自张濯问出第一句话,他眼中的敌意与防备就更深了一重,显然是把张濯当作了一个打探郁仪私隐的奸诈小人。
    曾万闭上眼:“我贱命一条,你想要就尽管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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