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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第(1/2)页
“哦,你自己选的,别后悔。”
    “怎么可能后悔,不会的!”
    曾经有一个可以离去的机会摆在面前,自己没有珍惜。
    现在,谭文彬是真的后悔了。
    他也看出来了,想要让周庸“开口”交流,想要弄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不把这顿酒喝好,是不行的。
    谭文彬再次看向李追远,见小远哥正拿着筷子低着头轻敲着碗边,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
    再看向润生,润生这次居然没避开自己的视线,而是主动看着自己。
    心里,当即涌现出一股暖流,到底是晚上一起打桌铺的室友。
    小远哥,润生,要是我喝了它后出了问题,记得告诉我爸,我没当孬种。
    心理建设完毕,谭文彬双手去抓酒碗。
    就在这时,润生起身,将谭文彬面前的酒碗端了过去。
    然后,端着酒碗在周庸面前晃了晃,一仰头,直接干了。
    干完后还没结束,周庸面前余下的两个酒碗,润生也一个接着一个端起喝尽。
    谭文彬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李追远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低下头玩着筷子和碗。
    润生的这一举动,他并不觉得奇怪。
    但也是苦了润生哥了,他清楚,如果可以选的话,润生更喜欢“腌入味”的正肉。
    这桌上的菜和这碗里的酒,虽然是脏的,但脏得不够彻底,死倒在润生哥眼里就像猪牛羊肉,但喜欢吃肉并不意味着喜欢吃下水。
    润生的豪迈很快引得周庸的欢喜,他开始不停地给润生倒酒邀请碰杯。
    期间,他还指了指桌上的菜,提醒润生不要忘记用菜压一压酒。
    润生也完全放开了顾忌,桌上的菜直接夹起往嘴里送,咀嚼得“嘎嘎作响”。
    然后再一抹嘴,就提碗继续和周庸碰。
    席面上就是这样,喝酒的坐一起,喝起来后,也就旁若无人了。
    李追远和谭文彬因此没再遭遇逼迫,俩人可以安静地坐在那里充当空气。
    终于,桌上的菜剩得不多了,酒也喝到尽兴。
    李追远将自己手里的这双筷子,插在米碗里。
    润生放下酒碗,对着桌面敲了敲。
    周庸也放下酒碗,重新变回了一开始的坐姿。
    他的嘴,开始快速张开再闭合,发出的,是类似斋事上白事班子念经时的声音,有那么个调子可吐字却很不清晰。
    这调子听得李追远有些犯困。
    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强行驱赶掉困意,然后有些不满地看向周庸,他觉得周庸并不是在诚心交流。
    但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左右两侧的润生和谭文彬,此刻都闭上了眼,身子开始左右轻微摇晃,这是入梦了。
    很显然,周庸正在和他们进行交流。
    而自己刚刚感受到的困意,其实就是来自周庸的“邀请”。
    这邀请,被自己的本能给拒绝了。
    李追远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近期频繁走阴,出现了抗药性。
    可有些时候,恶性循环又是无法避免的,就比如眼下。
    左肘撑着桌面,左手撑着下巴,李追远眼皮微闭,右手拿起一根筷子,对着碗边一敲:
    “叮!”
    走阴成功。
    他进来了,却又好像没进。
    因为自己视线里,出现了润生、谭文彬与周庸正在说话的画面,可这画面与自己之间,却隔着一层流动的胶质。
    李追远尝试伸手去触摸,感知到了一股阻力,当他继续发力想要拨开它进去时,扭曲的画面中,润生和谭文彬都露出了痛苦神色。
    见此情景,李追远只能选择放弃。
    虽然自己已经比较熟练的掌握走阴,却并不知道如何主动进入人家已形成的“梦”里。
    阿璃是会的。
    这就让李追远误以为,自己也该是会的,或者说,他都没觉得这会成为一个问题。
    只能归咎于,自学的弊病。
    不过,李追远也没有就此选择醒来,既然出现了这种情况,自己又参不了会,不如借机好好观察观察。
    起身离座,这张桌子现在自成一体,无形的胶质将他们三个包裹在一起,李追远绕着桌子转圈。
    他觉得,应该是有特定方法可以让自己融进去的。
    比如,魏正道黑皮书里操控死倒的第二步,只需要自己将意识波动调到和死倒同频,就能进去。
    但这里头,可不止一个周庸,还有润生与谭文彬,一个死倒加两个活人的频率,该怎么调?
    还是说,他们现在其实已经混合成了一种频率?
    李追远举起手,对着面前胶质轻轻拍了拍。
    扭曲的画面中,润生和谭文彬再度面露难受。
    算了,此时也不适合做具体试验。
    忽然,李追远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拉自己。
    他低下头,看见了女孩。
    女孩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她正在哭泣。
    自己刚进屋坐下时就走过一次阴,但当时女孩和她妈妈在厨房里不在客厅。
    现在的视角里,女孩身上的白色米粒,开始蠕动。
    不,这哪里是什么米粒,分明是密密麻麻正在她身体内钻进钻出的白蛆。
    女孩抬起头,看向李追远。
    她张开嘴,像是在发出着无声的尖叫,覆盖在她眼眶里的白蛆快速散开,黑黢黢的眼眶内,渗出了血泪。
    她在告诉自己,她很痛苦,她很煎熬,她想要解脱。
    黑猫曾告诉过李追远,身为死倒,越是具备思维能力,其所承受的煎熬就越是沉重。
    死倒本身就是怨念的集合,支撑它们抵御煎熬的是更深的怨念。
    可要是本身就没有这种怨念的人呢?同时,还得保持着清晰的思维能力。
    那就等同于直接将自己置身于火海,单纯地进行酷刑焦灼。
    在女孩的身上,男孩没有感知到怨念,只有极其强烈的痛苦。
    李追远不禁扭头看向胶质包裹中的周庸。
    有些东西,就算没有进行言语交流,靠眼睛,也是能知道些的。
    女孩,分明是被强行留下的,而拥有想要留下她执念的,或者说,因她的离去而产生极大怨念的……只能是周庸。
    厨房里,火光还在闪烁,按照餐桌习俗,最后一道菜应该是汤。
    李追远走进厨房,没看见妇人的身影。
    他走到锅边,看见里面正沸腾着黑色的汤。
    这时,鼓风箱又响了起来。
    李追远低下头,看见一只手从灶台后伸出,抓着鼓风箱的把手正在拉动。
    继续往后走,来到灶台后,顺着那只手,却没看见女人坐在灶台后的身影。
    因为手臂,是从灶台内伸出来的。
    李追远蹲了下来,与灶台口齐平。
    里面的女人,也抬起头,对着李追远露出了笑容。
    这座灶,烧的不是柴火,而是女人自己。
    她钻进了狭窄的灶台内,火焰在她身上燃烧,供给着锅里的汤不断沸腾。
    可她的脸上,却浮现着舒适的神色。
    大概,通过这种被焚烧的方式,可以缓解她自身本就存在的可怕痛苦。
    李追远前不久就做出过自残行为,他很明白这种感觉。
    周庸想要继续维系这个家的完整,所以……他将自己的妻女,一起拖进了地狱。
    可能一开始,周庸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但现在,再要去说他不知情,就有点离谱了。
    他是知道的,但他选择了很自私地自欺欺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教给周庸这个方法的那个人,他肯定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起初,还能假设其是一个善良的人,觉得失去妻女的周庸可怜,用这个方法来“帮”他。
    眼下看来,这个假设是不成立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本质和“善良”是没什么关系的。
    走到厨房门口,见那边的谈话交流还没结束,李追远的目光,再次落向女孩身上,并对她招了招手。
    女孩爬了过来。
    先前吃饭时,她一直在被迫扮演一个“女儿”的角色,妇人也在被迫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其实是周庸的伥鬼。
    只是,周庸并不具备那种实力,他和李追远上次在坟地里遇到的太岁死倒,完全无法比。
    那枚铜钱,到现在还都被埋在坟地里,李追远依旧不敢去取。
    女孩爬到了李追远面前,她被困在这里,一直忍受着痛苦折磨,而眼前这个男孩近期出现在“这里”的唯一一个外来人。
    支撑着她向男孩亲近的,是求死的本能。
    李追远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孩头上,他能感知到头发下面传来的密密麻麻蠕动感,他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
    但此时,必须先无视。
    按照黑皮书里的方法,他开始调整自己意识波动。
    他想借女孩的视角,看一看,那个帮周庸布置这一切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很简单,就成功了,因为女孩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在主动配合。
    李追远的视野里,出现了蓝色的蚊帐,他躺在小床上,只能虚弱地轻轻扭动自己的头,他(她)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有人在哭,她侧头看去,那个趴在大床边哭的人,是周庸。
    大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已经死了。
    周庸抓着妻子的手,哭得十分伤心。
    哭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捶地,他开始谩骂,大体内容就是,为什么人生、命运,要如此对待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我能让你们一家人,重新团聚。”
    说话的人并不在屋内,而是在屋外,他是借用窗户传递的声音。
    让李追远感到诧异的是,这语调口吻,似曾相识,不,应该是很亲密,仿佛就是自己身边的某个人。
    可一时间,哪怕清数完自己的关系网,也无法找到和这声音配合上的人。
    周庸茫然地抬起头,他扑向窗户,似乎想要询问到底是谁在说话。
    接下来,应该还有交流和发展,比如那个声音的主人是如何让周庸相信的,又如何让周庸按照他的吩咐去捐桥布置的。
    然而,李追远没能看见后续,因为女孩太虚弱了,她闭上了眼。
    先前要不是父亲哭得太吵,她根本都不会醒。
    漫长的黑暗。
    李追远在耐心等待着,他预感,在女孩死之前,接下来还会有画面。
    果然,黑暗开始松动。
    光亮,开始重新透入。
    女孩再睁眼时,床边站着的是周庸。
    此时,周庸脸上已经没有了痛苦的神情,反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玲玲不要怕,爸爸已经找到办法,可以让我们一家继续生活在一起了,玲玲不要怕,爸爸和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女孩闭上了眼。
    接下来,应该就没有了,她应该要死了。
    但当李追远正准备脱离时,忽然感到无法呼吸,紧接着肺部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躺在床上病死的话,不太应该会出现这么剧烈的情况才是。
    李追远感知到了可怕的窒息,他曾在第一次落水遇到小黄莺时体验过这种感觉,这时候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他脱离了接触。
    然而,接触是脱离了,可女孩的痛苦感却依旧还在,而且正越来越爆发,仿佛自己现在已经逐渐变成她,同时也在接受着来自她的一切情绪。
    这是一种,字面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她的煎熬,她的委屈,她的绝望,全都在自己心底沸腾,像是烧开水后将被顶起的水壶盖。
    李追远想到了鱼塘里的那个“它”,它身上,满是死倒的脸。
    没想到,黑皮书所教的方法,居然在自己第一次成功使用时,就出现了如此强烈的副作用。
    李追远不禁疑惑:你是个傻子么?
    魏正道把这个方法教给你,你第一次使用时就出现这种情况了,你居然还继续使用这个法子去操控死倒?
    到底是你对魏正道太过崇拜相信,还是你自身的贪婪与刚愎,认为你是特殊的那一个,可以找到化解这种副作用的方法?
    如果是事后缓缓浮现出隐患,那倒是还能解释也可以理解,但症状都如此清晰直白了……
    呵呵,
    你还真没有资格去恨魏正道。
    再大的火苗,要是不继续投送燃料,也会很快熄灭。
    这里的燃料,就是你自身的情感。
    可惜,李追远没有。
    火熄灭了。
    李追远却又感受到些许悲哀和难受。
    因为这等同于自己又被人当面撕开了伤疤,再次指着鼻子告诉你,你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是的,他的副作用是这个。
    他不会像鱼塘里那个“它”一样,给自己身上留下那么多张脸。
    不过,这也为李追远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小女孩不行,
    可要是换一个更强大的死倒呢?
    要是控制、操控得当,自己是否就能留下不会熄灭的真正情感?
    可惜,现在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还是得把正事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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