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晋江首发第(2/2)页
觉。大约在第三日开始,她便识出了衣不解带照顾自己的人是蔺稷。
因为无论是每隔一个时辰的温水降温,还是每隔一个时辰的擦拭降温,她都被人抱在怀里。抱她的人,身上气味太特殊了。
乃旃檀香,靠近才能从木香中嗅到的鲜果馨香。
数日里,始终弥漫在她周身。
承明说,“他心悦殿下。”
隋棠在这场病中,相信了几分。
毕竟司空府奴仆无数,根本无需他亲力亲为。就算他日夜守候,也无需事事上手。但隋棠在不能睁眼的日夜里,却清晰感受到,他指腹的茧子,掌心的温度,心跳的速度,全都区别于平常时。
茧子比平日密,是他时不时便摸她额头试温;掌心比平日暖,是他双手搓揉后,才给她捂冰冷的双足;心跳比平时快,心跳比平时快,是他......
隋棠垂下眼睑,半晌道,“今日是十一月十三,是你忙完的日子。孤应该没有理解错你意思,你说你要忙五日,当是让我思考五日。五日后,我该把话与你说一说,对吗?”
蔺稷看着面前妇人,她才经历了一场刺杀,被溅一身鲜血,原该被安慰和呵护,而不是费劲神思回想当日种种。
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硬下心肠接她话,“那你说吧,都想些什么了?”
隋棠却这会摇了摇头,“事关梅节和那位老媪,孤今日都不想提。她们是果,今日孤只想问因。
“因?”
“对,你杀了那四百余人,才招来老娼的刺杀,梅节的挡刀。所以孤想知道你到底为何杀他们?”
蔺稷的眸光在这会愈发清亮,他那样威胁恐吓她,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她能平静接受他解释的机会。
以为要还几个弯慢慢引出来,不想她竟如此自戳关键。
她原比他想象的要聪敏许多。
外头雨声敲打朱颜碧瓦,屋内男子话语缓缓出口。
天地间风雨不绝,太极宫中也有两人凭窗对话。
是天子隋霖,和太尉何?。
“朕还是后悔,不该这样浪费梅节这枚棋子的,好不容跟着阿姊插到了蔺身边,就这样没了,太可惜了。”
“一点也不可惜,梅节死得其所。”何?耐心劝道,“梅节传话回来,不止一次说过,殿下同司空相处融洽,感情瞧着日渐升温。”
“这不好事吗?阿姊嫁入司空府,为的就是让蔺稷动心,得他信赖,日后才好下手。但是本来好好的按计划发展。如今呢,阿姊生病昏迷,蔺稷将她控在府中,朕和母后的人去探望都被打发了回来!焉知蔺稷是否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了阿姊!如
此,当真功亏一篑!”隋霖越想越后悔。
“陛下,越是这等时候,您越要沉住气。”天子起身,何?便也不再坐着,转来他身前道,“您大可放心,蔺稷是绝对不会杀殿下的,至少这会儿不会。”
“怎么说?”
何?不答,只含笑看着隋霖。
少年天子眸光忽明忽暗,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青台曲宴后,蔺稷舍钱斌而择阿姊,他动了心。所以暂时不会杀她。那不又转回原地,何必多此一举。”
“陛下,蔺稷动情是我们所希望的,但是你希望殿下也动情吗?”何?的话语变得冷冽,似对少年没有悟出这层含义而感到失望,“梅节回话,说二人感情升温,并非蔺独自身陷情障,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隋霖这会眉心跳起,回过味来。
“所以舅舅派了个老妇前往,一则牵出蔺稷屠杀四百人一事,二则让梅节给阿姊挡刀,让阿姊受其恩惠,三则让阿姊面对老妇被逼死之态,从而从情网中脱身出来。情网尤在,只困蔺稷之身,而阿姊,从此以后,只作织网人。”
“这便对了。”何?拈须而叹,松下一口气,欣慰道,“长公主到底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细作,与人同一屋檐下,日久天长处着,很容易动情。我们便要在合适的时候,摧毁她情窦初开的萌芽,催生出她对蔺稷的无限恨意。”
“蔺稷动心入网后,便是最好时机,还是舅父高。”隋霖这会也有了笑意,眺望外头没有停歇的秋雨,不觉烦躁,反生出几分赏景的兴致。然却没有完全展颜,顾虑道,“可是,蔺稷心思深沉,老妇和梅节一事多有破绽,有没有可能他反过来说服
阿姊?”
“老妇和梅节只是个引子,有破绽又如何?”何?笑掉,“他蔺屠杀四百余人,这是事实。陛下想想,长公主一个未见生杀的深闺女郎,哪能受的了如此滥杀之人。再者四百余人中,确有无辜者。长公主心思单纯,能受的了吗?那可都是她和您
的子民啊!”
“再不济,陛下且缓一缓,就要秋狩,届时总能见到殿下。我们再好好给她上上课。”
“姜还是老的辣!”霖默了一会,笑出声来,冲何?拱手,“舅父高明!"
“不敢,不敢!陛下这般,是折煞老臣了。”
“秋狩还有半月,朕等不及,过个两三日,朕让人试试再去看看阿姊,最好能请入宫来!”
“陛下试试无妨,但切不可操之过急。”
“舅父放心。”
日暮上浮,雨势渐渐小了些,铜鹤台上烛火依次亮起。
隋棠不知何时被蔺稷牵引着来到了西侧间,又是何时唤来婢子侍者送水入内,蔺稷这会正在给她净手洗护。
他的话说完已经有一会了。很长的一段话,从钱斌的两个侍妾开始说,说到三次排查,说到他们熬到半夜的加议会。
隋棠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闻蔺重新开了口。
他道,“臣不辩解,确有错杀。来日相同境况,依旧会如此。因为这是臣唯一可以护着亲族,下属的方式。”
“臣也不求殿下能够感同身受,毕竟没有几个人如臣这般,满身杀戮。臣只盼殿下给臣一点时间,且看来日。
“殿下,你愿意给一点时间吗?”
隋棠抬起头。
昏黄灯光下,蔺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他看见隋棠的嘴角噙起一点笑意。
“殿下,你愿意是不是?”
“还是说,你原谅臣的做法?”
隋棠轻轻摇首,“人死了是真的死了,那些人里也确有无辜者。孤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杀害他们的凶手。”
“但是同样的,孤也没有资格审判你。”
隋棠缓了缓,好半响方道,“孤,大概可以感同身受。”
蔺稷有些疑惑地看望隋棠,随后听来一段女郎十三岁时的事。
隋棠十三岁那年,在漳河结识一位花甲之年的教书先生,两人相依为命。
“孤管你吃喝,还给生火取暖,你且教孤认字。”
“孤认了字,学了医,便给你治病。”
于是,将近一年的时光,老先生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饱饭。隋棠饥肠辘辘但学会了不少字,将一本医书完整地看完了。
第二本医书看到一半,隋棠开始上山采药,熬药给老先生喝。老先生喝了几回,手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同鉴》扔给她。
七零八落的一本书,隋棠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想着待老人口齿清晰些,再让他教自己读书。
老头哼哼冷笑。隋棠知晓他的意思,是说等不到了。
“能等到,这本书上还有好多药方匹配您的病,我都寻到不少草药了,就差两味。而且第二本书是讲针灸的,待我学会了,我也可以试试。”
隋棠很幸运,没到半个月就凑齐了剩余草药。
老头很不幸,这个半吊子小医女只懂配药不懂药量,他在服用了她的第三贴汤药后,死在了一个银河倒挂的夏夜里。
然而只有隋棠一个人知道,老人不是死于药量的错误,老人是中毒死的。
是她翻遍医书,配出一剂毒药,毒死了他。
大抵便是所谓的温饱思淫/欲,老头被隋棠喂养的有了些力气,医治德少了些病痛,便在教书时对她动手动脚,然后又开始搂搂抱抱。
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何论医毒从来不分家。
隋棠安抚他,把药喂给他喝下。可能熬得太浓太苦了,本就身体疼痛的老头骂骂咧咧不肯用药,隋棠便只能强灌下去,好不容易灌得他口吐白沫,四肢撒开,瞪眼没了气息,十三岁的少女才喘出一口气,回头却见外屋门边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男
孩正从地上的药罐中舀汤嚼药……………
“别喝,快吐出来!”
隋棠扑上去,夺过药罐。
“我先看见的,是我的......”乱世灾荒的年代,所有人都饥寒交迫。
“这不是膳食,会死的,你吐出来,吐出来!”少女顺势拣来地上一截指头粗细的枯枝,一手捏住了男孩两颊,只要将枯枝探入最终,搅触咽弓和咽后壁,如此可以催吐。这会吐出来多半是来得及的。
“你、是天女,天女还和我抢!”男孩识出她的眼睛,挣扎道。
“天女”二字入耳,隋棠突然便停下了动作。
“就是嘛,天女最好了。”小男孩自觉是天女无私。
隋棠想的却是,若有人知晓了所谓天女其实就是他们厌恶的公主装扮的,那以后她就一点谋生的手段都没有了。
他们是不是又会和以往一样,偷偷拔了她种下的蔬菜,分给她炒熟后根本不能生长的麦谷,冬日里把雪都铲到她的草庐前……………那她要怎么活下去?
思绪百转千回,她愣愣看着那个小男孩,一步步往后退去,手中死死捏着那根枯枝,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喝汤嚼药,直道口吐白沫。
盆中水早已凉透,男人的两只手捧着一双柔荑,因心跳的同频而有些无措,只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
“所以,我能感同身受。”隋棠的面色近乎灰白,浸在水中的素手反过来握上男人手掌,“所以,我愿意给你时间,且看来日。”
“还有梅节和………………”终于吐出话来。
“我能接受因,便能接受果。”隋棠止住他话语,“只是明日,还望司空大人许我回一趟宫。孤得向母后报个平安。”
她入宫自然是要见天子,但却依旧拿太后作幌子。
蔺稷很想挑破最后一层纱。但转念想,如今局面,已是超乎他想象的好,且慢慢来吧。
于是便换来热水,重新给她洗护,往事太过沉重,蔺稷转了话头,“臣不想让殿下回去。”
“为何?”
“因为,这处就你我两人,殿下又唤司空大人。”
隋棠终于有了些笑意,拇指指腹轻抚他虎口疤痕,“还疼吗,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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