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2/2)页
胤禵伫立空庭风雪交急他也不让人撑伞一身衣袍早已湿透寒风吹来凛冽入骨他却似无知觉神情缥缈望着天际。
月华浅去天空微微泛白隐约一抹金红跃起于地平之处声声婴儿的啼哭响亮的直穿云霄融融日光铺洒大地一片辉煌。
胤禵抹去眼角的湿冷转身走入屋里。
“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冷?”胤禵剑眉深蹙双手紧捂住艾薇双手。
“回爷女人刚生完孩子手脚都是冷的没什么关系气缓过来就好了。”稳婆颤颤答道背脊涔涔冷汗直冒那个男人划刀破肚地取出婴儿实将她吓得不轻。
“孩——子”艾薇虚弱得几睁不开眼。
“什么?”胤禵只见她的唇瓣微微嚅动忙低俯耳过去轻轻拨开她汗湿粘在额上的。
“贝勒爷她是想看一眼孩子呢。”稳婆抱了婴儿过去讨好道:“夫人您瞧是个千金呢。”
艾薇勉力瞧了眼唇角弯翘细微得几让人不觉放心地沉睡了过去。
天际云卷云舒清风袭袭洗尽了旧时铅华。
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炭内焚着百合宫香澄青地砖融融透出暖热之气古铜花觚内插几枝香素隐有春意旭日暖阳透过银霞蝉纱流溢渲染了一室醉人红。艾薇慢慢睁开眼来虽肚腹隐痛四肢倦怠依旧但一股久违的温馨涌上心头。
耳畔传来蝶衣轻柔的笑声:“贝勒爷您小心点。”
胤禵望着小小婴儿简直不知该从何下手。
蝶衣和着乳娘俩人小心地将婴孩放入胤禵怀中指点着他。
婴孩小小的不及他半臂长攥紧的粉拳宛如小猫爪般大全身柔软无骨好象他稍一用力便会碰坏了她。
“怎么皱巴巴的象个小老头长得这么丑?”胤禵皱眉不满道。
“刚生下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乳娘大着胆子指着婴孩紧闭的双眸道:“贝勒爷您瞧她眼线多长等长开了一定像夫人是个小美人呢。”
胤禵急忙低头探究左瞧右看还真是咧嘴笑道:“嗯还真是。”
婴孩无意识的动动嘟嘟嘴吐出些东西来。
蝶衣一见忐忑道:“呀贝勒爷脏了呢还是让奴婢来抱吧。”
“没关系。”胤禵笑笑出奇的好脾气“你拿棉丝帕来替她擦一擦。”他越看越觉得婴儿的五官轮廓酷似艾薇还真讨人喜欢。闻闻婴儿脸颊的奶香气又忍不住亲了亲他慈爱的表情瞧得周围一干人都有些懵。
“啊贝勒爷夫人醒了。”
胤禵转过头去对上她含笑的明眸一时愣住了。
艾薇躺在那儿不知已默默看了多久胤禵抱着婴儿开始觉得有丝不自在但还是走过去俯身将婴儿摆到她的旁边笑道:“你这一觉睡得时间可久你放心乳娘刚刚已替她喂过奶了。”
艾薇望着女儿无邪的面容她满脸通红褶皱神情却纯净如雪半点不知世间险恶她的心软软的。
艾薇转过视线目光从他烙着深深齿印的食指转到他脸上停在他眼中。
胤禵一愣低下了头俩人四目相对。艾薇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那般长久的望着他他在她漆黑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鬼门关一圈兜转生死不过一线间再醒来初见着稚子的一瞬间艾薇心底对胤禵残剩的那一丝憎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胤禵心中热熔溶地澎湃到翻腾不已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什么整个脸色都变了变慌掩饰道:“我叫人进来先让你洗洗脸通通头。”
一番忙罢胤禵将艾薇抱至屋南的矮榻上。
艾薇见靠背引枕皮褥一应俱全尤嫌不足榻上还铺着张猞猁狲褥子榻上另一头设了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置着茶吊、茶碗、匙筋、漱盂、洋巾、果馔之类门外候着的婢女们捧着翠绿烫金漆盘鱼贯而人菜馔摆齐。几碟小菜虽未见奢侈却清爽诱人。胤禵才一揭开冰玉青瓷盅盖白气蒸腾香味扑鼻“薇薇这盅十全大补汤可一定要喝了。”
艾薇听着汤名就想笑又怕他再胡说便摆出副不已为然的样子但那对明眸中闪烁的柔光已露了馅儿。
胤禵瞧着心底直叹只觉好笑又甘之如饴薇薇怎么能连‘装模作样’的神情也这般可爱呢?他忽地笑了笑“还没给孩子起名呢我让人排……”
“不用了她叫忻圆。”艾薇脱口道欣喜的神色似有些探求他的意思。
“她是你女儿你爱叫什么就什么何需问我这个外人。”他赌气道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只怕是从前早就想好的吧话冲出口又悔那言中浓浓的醋意。
艾薇一怔逐低默食。
胤禵唤人去取了梅花香饼来将怀中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艾薇脚旁叫过蝶衣、乳娘轻声叮嘱了几句便走了出去。
自此后过了几月艾薇都已停服墨濯尘所配药膳仍不见胤禵踪影仔细问了蝶衣才知他日日都是等她熟睡后才来她知道他在躲什么可又实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这日夜静无风隐隐听见虫鸣一钩弯月衬着满天繁星已渐西斜胤禵蹑脚踏入屋内惊见艾薇坐于昏黄灯下躲得了一时又怎躲得了一世?
柔韧和煦的烛光淡淡地萦绕在她身上虽瘦弱那秀眉容颜却犹如初春露水中滋长的新叶般清新。胤禵指尖划上她的眉心低沉道:“你都好了——听说你这两日都在找我?”
艾薇闻着了淡淡酒意他漆黑的双眸散乱无光清瘦如许仿换了个人般满是憔悴病容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你生病了?怎么还去喝酒。”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胤禵垂眸低喃道他知道借酒浇愁只不过是暂时的麻痹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让伤口愈合。
“胤禵——这次我们母女能够平安多亏了你我不知该怎么——”那个谢字堵了很久才说出口艾薇心底越的乱了五味杂陈。“还有——打扰了这么久我们该要告辞了。”
胤禵身子一颤久久不语半响惨笑道:“这便是你谢我的方式?”话一说出才觉嗓音暗哑他的眼眸一下黯淡了去眸光静静的笼着她静得让人心怜。
可艾薇实不想再与他兄弟俩有任何纠缠她抿抿唇率先打破僵局。“胤禵你答应过我的只要能平安就让我走君子一诺千金。”
“可我不想做君子。”胤禵断然道:“我放了你谁来放我?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是有报应的吧他从来都只喜姹紫嫣红万花丛中过哪想过要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艾薇脑中一片茫然她只知道他追她躲他霸道的坏霸道的好都让她束手无策。
“你懂你从来都是知道的。”胤禵蹲下身子缩短俩人间的距离。他温柔地触着她脸颊的手指仿佛要用尽他全部的柔情似要催眠她一般的低语:“薇薇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除去心结才能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就只能照着他的心意运转他就象个任性的孩子执意要得到那件不属于他的玩具。艾薇狠狠心漠视心底的一丝挣扎决然地摇了摇头。
“你到底要骗自己多久才肯承认你难道真的一点点感觉都没有?”他不容她躲闪的逼视着他不信她对他就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胤禵温柔而魅惑的声音话语逼得她苦无去路艾薇紧按心房不让这小小的一隅被他攻陷沦落她不能做他眷养在笼子里的小鸟纵然那笼子金砌玉造。她飘忽的明眸终不再躲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坚定些。“没有。”
胤禵眼眶猝然泛红觉得自己还真他妈是犯贱明知会是这个答案还是问了出来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原来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他的悲哀从来都只属于他自己她的内心从没有真正对他打开过。她那样霸道地撞进了自己的生命给了他个最美丽的幻象就翩然飞去。他原以为没有照不亮的夜没有捂不暖的寒可终究成空。
“薇薇是非走不可无论如何都不行吗?”若是真爱便该没有自尊吧胤禵怎能甘心伸指摩娑着她的唇瓣低嘎着呢喃。
艾薇拉住唇边他的手勉强微笑。“胤禵你不要这样若有来世——”
“我不要——”胤禵一口截断英挺的朗眉攒得更紧口不择言道:“这一世都被你毁了来世我不要再认识你。”
不知从哪钻出的一丝风吹得烛光忽明忽暗他的影子也象被折成了几段闪晃着。
“你留下来好不好无论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胤禵略带哽咽之声在静夜中听得格外破碎他如抓住那最后块浮木般颓然攥住她双手。一滴泪直直打碎在艾薇手背上带着温热的刺痛她轻轻颤抖心中惶然满是酸楚半天艰难吐出。“我只要自由。”
胤禵死死地盯住她撕痛愤怒悲涩哀伤无奈如流水般从眼底涌流而出他愤然起身四目凝对。他浑身冰冷气咽舌喉一颗心被她狠狠攥在手心残忍地捏着疼得那样难过只欲将她挥去却是不能原来她任是无情也动人!
拒绝的话明明就缠绕在嘴边说不出口说不出口许久胤禵木木地应了一个“好”字话才出口只觉一颗心恍恍悠悠地也跟着吐了出去满腔只是空空地难受眼中戾气时隐时现紧紧盯住她良久才吐了口气戾气散了开去。他抬起手慢慢地抚上她的脖子然后顺滑至耳廓最后停在秀上节奏缓慢却又不含丝毫**似欲告别又似难以割舍。
胤禵终于敛袖“你再住上几月等我一切都安排妥当就让人——送你走。”这声音是他的吗?遥远得好不真实他已经恍惚得不知该怎样出声音了。
艾薇听得有些愕然不觉抬目望向他。
胤禵会过意来苦笑着。“如今我说什么你都当我居心叵测了吗?墨濯尘早和我说过你的腿原先大夫治得已颇有起色只因妊娠才不能继续。日后你独自带着孩子多有不便既有希望总需治好了也不枉我让你母女平安。再说忻圆才出生没多久硬生断奶只怕她身子受不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最易得病等她养得再结实些你们走了我也好放心。”
他说得似句句有理她浮出一抹惭色点了点头。
“胤禵天太晚了休息了吧。”有股不能有的感动带着某种令人害怕的魔力如网般罩住了艾薇既然欲走便该断得无情她开口打破这让她心悸的气氛。
胤禵斜睨向她讥嘲道:“现在才天晚的吗?目的一达成就赶人走你也太不讲情理了吧?”
艾薇假装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嘲讽之意依旧淡然道:“真的是太晚了我想睡了。”
她清清柔柔听似有礼实则漠然的口吻刺得胤禵胸口一阵锐痛她总能将他伤得更深自己爱得那样深她却偏要断得那么绝。这些日子他徘徊在放手与不放手间迟疑难断为的不过是希望有天她能明白过来会真正属于他可是他等不到无论他再怎么辛苦痴等他就是等不到。
胤禵唤人入内转身离去。夜风吹到他脸上冰冰凉凉抬手触到一片湿冷。
翌晨艾薇推开棂窗无边春色撩人眼帘就连青青苔痕也不甘寂寞的转瞬绣满石阶。
窗外的说话声传入她耳际。
“她夜间还会出虚汗时感心悸这是太医开的方子。”胤禵看着墨濯尘递过方子平静无波的语调已听不出太多情绪。
墨濯尘接过略看两眼。“宿薑、茯苓、紫英各减七钱添加十四株细辛原三十九丸加至四十九丸每日服食。”
胤禵抬眉示意一旁的随侍接过方子负手而立墨濯尘以为他还要再说些什么难得耐心停在一旁等着片刻胤禵只定定地瞅了他一眼径自走了开去。
墨濯尘一怔不明所以的走进里屋取出约一指高的羊脂玉瓶走至榻边撩起她衫摆。他轻柔地涂抹在她结枷处动作温柔口气冷硬“伤口已愈合日后需天天涂抹才不至留下疤痕”迟疑片刻方隔衫指了指她胸口表情严肃。“那个旧伤疤也可用。”她胸口那块铜钱般大的旧疤肌肉翻扭可见当年伤势几乎致命真不知她有着怎样触目惊心的过往。
艾薇瞅着他忽就冒出一句“先生你对每一个病人都这么好吗?”她明明是想道谢偏那张嘴就象自有意识般的脱口而出艾薇想她脑子一定是这两天让胤禵给扰糊涂了。
墨濯尘有点气闷难道自己口吻还太和善了吗。他扔下玉瓶转身自顾打开药匣烫起金针缄默不言。
“先生我可以跟你学医吗?”艾薇盯着他谂熟的手势又神情认真的问道。
这群皇亲贵戚说话、做事都是这样的莫名其妙吗?医术也是可以让她无聊耍着玩的东西吗?墨濯尘顿没好气道:“还不会走就想学跑象你这种好手好脚的我都不要。”他冷然回绝不留转圜。
他还真是容易生气艾薇扁扁嘴有些颓然。
墨濯尘坐置榻前不停顿的刺向她阳陵泉、足三里等穴。
“为什么要学?”墨濯尘垂眉冷言问得有些突如其来。
她略略顿一顿平平道:“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不是很好吗?”
不知怎么一回事虽然她说时语气平和似象真的但他就是觉得其实她心里不是这么想。
许久她才幽幽低吟:“因为很辛苦。”
墨濯尘一怔眉心蹙起:“医者只能医病不能医命。”
“是。”艾薇想了想颔微笑他是松口了吧他的心真的很软。
墨濯尘一眯俊眸斜睨道:“怎么好了很会演戏啊刚才那么沮丧都是装的吧?”
“不是真的很沮丧不过师傅我倒真是很喜欢表演以后可以逗你开心啊。”艾薇明眸眨了眨好象不在胤禵面前她轻松了许多。
“不要叫我师傅。”墨濯尘有些生气停了下又故意说:“你会演戏?那现在演一段给我看看。”
“现在?好师傅你喜欢悲的喜的?”艾薇愣了愣旋即点点头问。
“都会吗?”他有些怀疑。
“那是当然。”
口气倒还挺大他不以为然道:“喜的。”
艾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喜的有些难师傅你好象属于那种天生不太会笑的。”
胡说八道明明是自己不行墨濯尘忍住笑装出认真再考虑一下的样子。“那就悲的吧。”
“我有师娘吗?”她突然调转话锋莫名其妙问道。
墨濯尘猛地愣住有些狼狈道:“这和演悲的有关系吗?”
“没关系。”她答的很干脆又有些狡黠道:“不过我知道了没有师娘。”
墨濯尘脸庞微微有些泛红。
艾薇皱皱鼻子想了想说:“好就演悲的……我演收到休书。”她身子挺挺直看着他。
“收到休书?”墨濯尘不觉说了出来会有女人这么奇怪的把它挂在嘴上的吗?见艾薇盯着他他纳闷地问:“要演了吗?”
“天哪不会吧。”艾薇眼皮向上翻丢了记白眼给他。“已经在演了啊!”
“是吗?还真看不出来。”
艾薇面无表情道:“那说明我演得很自然不怪你这是内心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更何况你还未曾娶过妻。”
内心戏?娶过妻的就能看懂了简直莫名其妙。墨濯尘侧偏过身子笑了出来原来她在说笑。
“笑了吧师傅我演得本来就是喜的。”艾薇有些得意乐极生悲突就不受控制的磨起了牙还真是让人有些尴尬。
墨濯尘若无其事道:“你这就叫口噤世人常粗心将口噤、咬牙混成一症其实口噤为牙紧不开咬牙则是叩齿有声。”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教了艾薇凝神听讲不忘提问。“先生可我明明叩齿有声的。”
“口噤是虚症咬牙是实症开方用药都需不同。而你只是口噤太甚下牙里收其声如锉才似咬牙口噤在伤寡、瘟疫、杂症妇疾中皆有。惟独半身不遂只有口噤绝无咬牙。如无半身不遂又无他症相兼忽然口噤不开乃风邪阻滞经络气不上达所致可疏通经络。”言谈中墨濯尘不停针起针落。
“双腿瘫痿症源有别痹症疼痛日久才令腿瘫瘫后仍然腿疼你属痿症极度受寒气血淤堵两腿忽然不动始终无疼痛之苦。”他语气平淡无波下针却轻柔谨慎。
“我知道我一直幸运。”艾薇唇角似有若无地浅扬。
墨濯尘恼她这副神情一针刺向她唇畔叫她缄声难言。
如此春去夏来艾薇双腿已渐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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