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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廊异响-第18章 夺命厉掌第(2/2)页
金焕喉结滚动一下,手不自觉地攥紧桌沿。地蜈蚣闻言也赶忙凑上来看,欲哭无泪道:“那的确是蝎尾花,我敢用命发誓,只是一个用来脱身的小伎俩罢了,断不会真的害人啊。”
    这话显然没有安慰到金焕,他仍然怔怔地坐在那里,眼神涣散,谁说都不听。不过平心而论,这也的确是所有人中最倒霉的一个,父亲离奇毙命,自己双目失明,还稀里糊涂中了回邪,身边没有一个朋友能商议,若非要找出一个可勉强信任的,便只有收银子办事的云倚风——怎么想怎么惨。
    如此,连柳纤纤的语调中都带了同情,对他道:“你还是先将自己的身体养好吧。”
    金焕嘴唇干裂,对着云倚风的方向道:“在我双目恢复之前,不知可否请门主一直留在观月阁?”
    云倚风道:“自然。”
    “我也留着,保证将金兄照顾得妥帖稳当!”地蜈蚣见缝插针,机灵地替他倒了杯茶,又赔笑道,“来来,先润润喉。”
    金焕固执摇头,将头别过去道:“我生活尚能自理,现在云门主也无需养伤,还是请阁下搬回西暖阁吧。”
    地蜈蚣一听到“西暖阁”三个字,立马就尿意盎然起来,实在不愿答应,故作可怜看向云倚风,对方却也不说话。柳纤纤更是在旁扇风:“人家的眼睛就是被你害的,又来路不明,谁敢让你贴身伺候?还是搬回暮成雪身边去吧。”
    地蜈蚣急道:“我怎么就来路不明了?”他原想说自己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盗,往上数几辈都是贼,身世可谓再“明”不过,但厅里众人显然都没心情听他念族谱,纷纷起身离开,连玉婶也收拾茶盏利索出门,把他晾了个盆冷杯空。
    无计可施,这江洋大盗只好夹紧尾巴,不甘心地挪回了西暖阁。
    暮成雪依旧坐在屋顶,目光漠然望着远处,也不看他一眼。
    “暮爷。”地蜈蚣站在院中,小心试探道,“这宅子里诡异得很,昨晚还有人中邪,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办法,下山啊?”
    他舔着脸将自己与对方归为一派,却半天也没等来一句话,只好讪讪回到卧房,盘算能不能找个办法,好尽快离开这风雪呼啸的古怪山庄。
    观月阁里,云倚风用掌心接住一片落雪,看它化成浅浅一层透明。
    季燕然站在他身后:“不回去歇着吗?”
    “睡太久了,也容易头晕。”云倚风转过身,“还没感谢王爷,又耗费内力替我疗伤。”
    “举手之劳罢了。”季燕然笑笑。有血灵芝梗在两人中间,他也不好叮嘱太多,否则总觉得有一种……恶劣的欺骗与虚伪混在其中,坏了关怀的味道。
    俗称,心虚。
    天色暗沉,云倚风靠着廊柱坐下,身上裹了厚实的黑色披风——那是萧王殿下最喜欢的一件,曾在无数个寂静深夜里,替他挡过西北大漠彻骨的严寒与鹅毛飞雪,相当温暖。
    温暖到使人昏昏欲睡。
    云倚风睫毛微颤,头也向一边歪去。
    季燕然眼明手快,及时托住他的脸颊。
    云倚风睁开眼睛,有些迷惑地和他对视,眼角泛上一抹红,明显困倦未消。
    季燕然将人扶起来:“外头是假山池。”就算早已结冰,若放任你一头栽下去,只怕也会追着我打。
    云倚风懒洋洋道:“那我回去睡了。”
    季燕然看着他的背影,右手不自觉便轻轻一握,掌心微凉如玉的触感仿佛还在,细腻也如玉。
    然而还没等萧王殿下细细琢磨出这如玉滋味,便又出了事。
    柳纤纤一路跑向观月阁,“咚”一声撞开门:“云门主!”
    云倚风脚步一顿:“何事?”
    柳纤纤上气不接下气:“快,玉婶好像中毒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柳纤纤却突然脚步一转,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举刀杀向了金焕。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金焕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额上便先一步感受到了冰冷的痛意,一股细血蜿蜒流下鼻梁,咸腥地落在嘴里。
    柳纤纤怒道:“你放开我!”
    季燕然以手为爪,牢牢钳住柳纤纤的肩膀往后一拖,将人制服在雪中。方才若不是他速度够快,只怕金焕颅上此时已经被开了个血窟窿。
    “金兄。”云倚风疾步上前,想要替他查看伤处。金焕却已被接二连三的变故与疼痛激得失去神智,父亲在夜半被人斩首,对方还要卯足了劲地将自己也一并杀死。铺天盖地的胆颤汹涌而来,化为巨浪打得人几乎窒息,似乎只要一迈腿就会踏进鬼门关。他不愿思考其中阴谋,也想不明白,便只困兽一般咆哮嘶吼着,朝柳纤纤的方向胡乱拍出雷霆一掌。
    那是金家为数不多的上等武学,先前一直练不成,如今在极端的恐惧与怒海中,居然使了个八九不离十。
    柳纤纤被堪堪打中,心口剧痛一滞,嘴里喷涌出大股鲜血,从季燕然手中滑脱,软绵绵地瘫在了雪地里。
    云倚风扶住金焕:“你没事吧?”
    金焕茫然摇头,气喘吁吁地问:“她死了吗?”
    季燕然试了试柳纤纤的鼻息,道:“断气了。”
    金焕膝盖发软,过了良久,也坐在雪地里,呜呜咽咽哭道:“爹,我给你报仇了。”
    云倚风与季燕然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场变故发生得既突然又莫名,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金焕只受了点皮肉小伤,并无性命之虞。
    地蜈蚣在厨房起火的第一时间,就被云倚风安排去照顾玉婶,一直老老实实待在流星阁中,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直到隔天才听说了整件事,惊道:“所以那丫头就是幕后凶徒?杀了这么多人,她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云倚风道,“不过她也不像幕后主谋,接二连三杀人,或许只是在完成任务吧。”
    地蜈蚣原想感慨两句杀手冷血,后头又及时想起厅中还有个暮成雪,于是话锋一转,拍着胸口庆幸道:“不管是不是幕后主谋,总之杀手死了,这山上也没有旁人,至少要比先前安稳许多。”
    “粮食被炸飞大半,我方才检查过,总共只剩了不到半月的口粮。”季燕然道,“玉婶中毒未愈,最近会在飘飘阁中休息,大家将粮食按份领回住处,以后各自做饭吧。”
    地蜈蚣深知自己纯属中途摸上山的累赘,此时还能获一份吃食,自然不会有意见,不过到底还是不愿与暮成雪同住,于是主动请缨道:“金少侠眼睛既还盲着,两位又要忙着照顾玉婶,不如让我搬去观月阁如何?”
    “不必了。”屋帘被人掀开,金焕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疲倦病态道,“我的眼睛能看见了。”
    “啊?”地蜈蚣闻言哭丧了脸,却又觉得这似乎该算好事,便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虚伪笑容来,干巴巴道,“好了啊?”
    金焕并未理他,而是对季燕然道:“我想看看柳纤纤的尸首。”
    “停在后院柴棚里。”季燕然道,“被金兄一掌震碎了心脉,吐得满身污血秽物,看她作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金焕狠道,“我即便不能将她活着千刀万剐,死后也要挫骨扬灰!”
    地蜈蚣正想着要同金焕攀关系,好让对方松口接纳自己,此时便自告奋勇,带着他去了后院柴棚。两人这一走就是半个时辰,再回来时,地蜈蚣脸色有些发白,瞅了个没人的空档小声对云倚风说,那金家少爷为了替父报仇,提着鞭子将柳纤纤的尸首抽了个血肉模糊,看着实在吓人。
    云倚风问:“还想搬去观月阁吗?”
    地蜈蚣蔫头蔫脑道:“罢了,罢了,那暮成雪就算是杀手,可他没收银子,应该也不会要我的命,还是继续在西暖阁住着吧。”
    夜幕很快就再次降临。
    云倚风站在灶台边,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米面与白菜,砧板上摆了块猪肉,被菜刀剁得大小不一。
    季燕然感叹:“门主这切肉的手法,倒让我想起了当年宫里头的——”
    云倚风抬眼看他:“御厨?”
    季燕然如实道:“一桩碎尸案。”
    一把菜刀闪着寒光迎面飞来。
    萧王殿下闪身躲过,忍笑道:“若不会做饭,还是别勉强了。”
    云倚风求之不得,抬腿就往外走:“那王爷慢慢做,我去前厅喝杯茶。”
    “喂!”季燕然叫住他,“我也不会。”
    云倚风:“……”
    季燕然与他大眼瞪小眼。
    山上粮食不多,没有本钱挥霍浪费。
    片刻之后,两人捧着纸笔,恭恭敬敬站在卧房门口。
    “婶婶,面怎么和?”
    做饭这种事,比起考状元来也简单不了太多。两人对着菜谱认真研究了半天油温与调料,最后总算凑活出一锅米饭一盆汤,寡淡无味,半分油星也不见,玉婶坐在桌边道:“明日还是我来煮饭吧。”
    “不好吃吗?”云倚风喝了口汤,味道还成。
    玉婶拍拍他的手,细声道:“不是不好吃,不过这些粗活,本就应该由我来做,怎么好让公子下厨。”她想要说得尽量轻松些,脸上却又难掩愁容,整个人都蜡黄泛灰,看着有些死气沉沉。云倚风懂她的心情,耐心劝道:“别再想柳姑娘的事情了。”
    “她怎么会是凶手呢?”玉婶实在想不明白,“平白无故的,她杀人做什么?”
    “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婶婶先别急着哭。”云倚风岔开话题,“我难得煮一回饭,就算难吃,也给点面子。”
    玉婶答应一声,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又告诉他在自己先前的卧房里,还有些腌渍酱菜与松仁糖,好茶叶也藏着几两。
    “婶婶这可是把家底子都给我了。”云倚风笑笑,又对季燕然道,“荒山雪顶的,吃食值钱得很,得赶紧搜罗过来,我吃完饭就同婶婶去取。”
    萧王殿下很有觉悟:“外头风雪正盛,天又黑,我陪你。”
    玉婶再度称赞:“季少侠当真会体贴人。”
    “我知道,婶婶上回就说过了,谁嫁他,谁有福。”云倚风将碗筷递过去,“来,吃饭。”
    季燕然摸摸下巴,深以为然。
    谁若能嫁我,是挺有福。
    草草吃完饭后,三人一道去了流星阁,云倚风帮着玉婶收拾完东西,出门却不见季燕然,也不知跑去了何处,只有一盏灯笼斜插在石缝里。
    玉婶担心道:“这天黑地滑的,宅子里又不太平,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云倚风还没说话,对面就匆匆走过来一个人,是提着灯的金焕。
    “金兄。”云倚风叫住他,“这是要去哪里?”
    “云门主。”金焕叹气,“我心中烦闷,所以又去看了父亲。”
    金满林被葬在花园假山下,棺木是用门板凑合钉成,连香烛纸钱都没有一份,金焕身为独子,苦闷愧疚也是人之常情。云倚风正在宽慰,就见季燕然也从另一头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坛酒,是刚从厨房里取来的。
    “婶婶你看。”云倚风揣起手,用胳膊肘捣了捣,“你我白担心一场,原来是去寻酒了,现在还觉得他这人可靠体贴吗?”
    “是你说的,风雪之中粮食珍贵,酒自然也珍贵。”季燕然一笑,又道,“金兄也来一坛?”
    金焕连连摆手:“凶手虽已死,却也不是什么安稳世道,保不准还会有新的乱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情绪颓废,离开时背影都在打摆。季燕然把酒坛子递给云倚风,另一只手拿过灯笼,扶着玉婶也回了住处。
    飘飘阁内一共只有两间客房,玉婶占了一间,剩下的两人分另一间。
    云倚风将酒坛随手放在桌上,站在他卧房门口打量一番,诚心建议:“王爷在地上多铺几床厚褥子,晚上睡起来就不冷了。”
    季燕然自然不会抢这张床,不过此时见他一脸理直气壮,心里却也好笑,于是提醒:“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看王爷这般高大威猛,身强体健,想必打仗时沙坑雪窝都钻过,应当早就习惯了。”云倚风拍拍他的结实胸口,淡定道,“而我就不一样了,身娇体贵,从没吃过半分苦,哪里能睡在地上。”
    他态度真诚,眼神又无辜,说起话来不像抢床恶霸,倒像是正在许给对方一个天大的好处。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人也纤尘不染,在烛火笼罩下越发如盈盈一捧细雪——不用再背诵“我有病,我中毒,多谢王爷血灵芝”,王爷便已经主动退让,举手道:“我替门主铺床。”
    “这怎么好意思。”云倚风虚伪客套,将被褥一股脑塞过去,“多谢。”
    萧王殿下的床很软,也很好闻,不似一般富贵公子用的厚重沉香,反而有一丝清冽悠远,像西北长天的星空,在夜风吹拂下闪烁明灭,再于清晨时分,降下一场雾蒙蒙的微凉白霜。
    云倚风挺喜欢这香气,放松地躺在锦被中,和他聊着聊着,不自觉就合起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季燕然替他放下床帐,困意全无,盘腿坐在地上想了一整夜往后的部署。
    翌日清晨,西暖阁。
    地蜈蚣做好饭,敲了半天卧房门也没人开,又不敢得罪那冷血祖宗,便小心地将饭菜盖好用炉火煨着,自己一路逃去飘飘阁透气。
    “云门主,季少侠!”他粗俗惯了,又知这二人好说话,因此大咧咧就闯了进去,只是脚还没落地,脖颈上就被人架了一把寒冷长剑。
    地蜈蚣魂飞魄散:“云……云门主?”
    “你来做什么?”云倚风冷冷看着他。
    地蜈蚣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不做什么,我还不能来串门了?先前也没说过啊。他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好离那夺命飞鸾远一些,哭丧着脸道:“我就过来坐一坐,再讨杯水喝,难不成又出事了?”
    云倚风眉峰如刀,通红眼底结着重重寒霜,许久之后,方才咬牙道:“玉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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