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四】大争之世第(2/2)页
咱们东边是左贤王谷蠡,他牛羊多,养得战士也多,性情贪婪而多变;西边是右贤王且鞮侯,他的势力仅次于谷蠡,本人也是出了名的猛将;左大将冒顿和右大将刘勃勃占了北方,他们两人是世仇,又互相娶了对方的女儿,是对‘剪不断、理还乱’的冤家——这四个就是‘四白帐’,统领除了咱们阿衍部之外最有势力的四部,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赫雅朵一口气说完,见连长安兀自垂头,对着地图皱眉苦思,不禁笑道:“怎的,没想到咱家那个笨小子是‘有名无实’的吧——可是怕了?”
长安也一笑,抬起头来,答道:“怕倒是没有怕,只是看着这张图,觉得肩膀疼。”
赫雅朵哈哈大笑,竟真的伸手揉了揉肩:“知道疼就好,我可是疼了整十年了,如今总算要丢出去,真觉得松快不少。”
连长安但笑不语,复又垂下头去,对着那卷羊皮寻思去了。
她并不清楚赫雅朵的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是以不好接口;不过自己说的倒是实打实的真心话——这些时日以来,她是真的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无形重压。
她早就知道匈奴的“阏氏”就是中原的“皇后”,可只有真的到了草原才明白,“阏氏”这个词,也许远比“皇后”还要重要许多。“阏氏”在匈奴语中的本意便是“女主人”,她就是她单于丈夫的牛羊、毡包、部族、奴隶……一切一切的女主人。在扎格尔唱给她听的长歌里,黄金家族的第一位阏氏——阿提拉大单于的妻子爱拉雅雅就有着极大的权柄,在阿提拉征讨四方的时候,她就在金帐居中调度,摄政监国,是整个帝国的实际掌权者。同样的,二十八年前,并非长子的先代单于正因为娶了父亲的少妻、大齐的公主、有“阏氏”之名的女人,才得以名正言顺地继位;而十年前那场剧变之时,更是因为金帐两代的“女主人”、草原两代的“女主人”这一无上身份,才让一个当时只有十岁的小孩子在她的羽翼下活了下来;让他度过自己成人之前、有能力重新夺回一切之前的漫漫十载光阴。
“……娜鲁夏,”赫雅朵忽然收回手指,直视连长安的双眼,唤着她的胡语名字——她替她取的名字,“当年我从玉京嫁过来的时候,走进金帐的第一天,老阏氏问我:‘你做好准备了么?做单于之妻,做单于之母?’如今,我拿这同样的问题来问你——你的男人一生中一定会有许多女人,但只有你,是他向着大阴山上的白烟叩拜,求长生天下赐的——你能安排他的毡房、管理他的牛羊、做他所有子民的母亲么?”
连长安扶着地图的手指轻抖了一下,感觉一股刺痛从上至下窜过她的脊柱。“我会尽力。”她郑重回答。
朵颜阏氏并不表示首肯,也不表示反驳,只是接着问道:“单于是剑,是白昼,是太阳……你能做他的盾,做他的黑夜,做他的月光吗?”
这一下长安便不敢确定了:“阏氏……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赫雅朵“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挥开连长安的手,将那卷羊皮夺到自己跟前;她指着地图东边那个最大的炭圈道,“这老鬼统领着五万骑兵,奴隶牛羊也数他最多……”又指向另外三个炭圈,“三万兵马,其中有八千铁甲精骑……两万……还有两万……”最后把手指移回来,移到中央王庭的白圈上,苦笑道,“我们呢?当前大乱初生时他们就掏空了阿衍部的一切,我苦心筹谋也不过争取到了十年光阴,如今金帐下的十六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尚不足三万,至于领兵之人更是……扎格尔和厄鲁都是好孩子,可他们全都太过年轻了……在他们那个年纪,总觉得自己伟大甚至不朽……蠢小子们……”
——朵颜阏氏垂下头,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支持他么?扎格尔并不是我亲生的,我甚至没有抱过他;但这孩子的确有种奇妙天赋,能吸引周围的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人人都爱扎格尔,人人都爱……我丈夫说,他说‘天生的单于’——可是,有什么用呢?难道我死去的丈夫就不是好单于、就不是大英雄吗?真英雄,总是死于阴谋诡计,总是死于暗杀、毒酒和内乱……扎格尔不缺乏勇气,也不缺乏毅力和信念,他虽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只是,只是,他并非不懂机谋巧算,并非不懂我们汉人擅长的那一套儿,可他就始终跟个任性的小鬼一样,就是不喜欢。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我明白,可那有什么趣味?’哼!”
“……女人也有自己的战斗方式,孩子,”赫雅朵长叹一声,微垂眼睑,仿佛满身疲惫,“你能不能变得奸诈残忍来保护他?你能不能把自己置于暗处而让他稳立于阳光下?你能不能像一个妻子爱丈夫、而不仅仅像一个女人爱男人那样去爱他?”
连长安默默端坐,默默无语;好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还是那句回答:“我懂……我会尽力。”
“哈!”赫雅朵发出一声刺耳的笑,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你知道当年大阏氏问我的时候,我是怎么答的么?我那时候年少气盛满腹怨怼,毫不客气断然道:‘我当然会!不过你最好祈祷那个日子来的越晚越好,因为到时这个金帐里,再也没有你的立锥之地!’傻孩子……当扎格尔送信来说,看上了连家的女孩儿时,你可知我有多么害怕,又有多么高兴?他选择了这世上最污秽、最浓稠、也最鲜艳的血,他选择了恐怖和战栗;我担心的要命,却也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了……如果,你真的如我想象的那样,我就真的可以卸下肩上重担,安心等死了。”
——赫雅朵说到这里,终于笑了,真的笑了;满脸都是温柔与慈爱:“谁知道见到你才发现,你一点都不像白莲花——莲花是长在泥沼里的,你却跟泓清水也似,连我这个老婆子都能一眼看透……”
朵颜阏氏伸手摸了摸连长安的头顶,喟叹道:“是啊……我早就该想到的,那没用的笨小子一定会爱上你这样没用的蠢丫头……真是气死我了。”:wbshu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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