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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第(1/2)页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马耶拉维奥莉特尤厄尔”

    一个年轻姑娘走上了证人席,举手宣誓,保证她所陈述的一切完全属实,毫无保留,除了事实别无其他,所以请上帝帮助她吧。她看上去是个有些娇弱的女子,不过等她在证人席上面对着我们坐定之后,她的本来面目就呈现在了我们眼前:这是个身体粗壮、惯于干重活儿的姑娘。

    在梅科姆县,大家很容易就能看出谁经常洗澡,谁一年到头才洗一次:眼下的尤厄尔先生就像是刚刚用沸水烫洗过,泡了整整一夜才把身上那一层层保护皮囊的脏污去掉,他的皮肤看上去似乎对外界环境非常敏感。马耶拉看样子是尽了最大努力保持洁净,这让我想起了尤厄尔家院子里那一排红色天竺葵。

    吉尔莫先生让马耶拉用自己的话向陪审团讲述十一月二十一日晚上发生的一切,并且又强调了一遍,请她完全用自己的话来表述。

    马耶拉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那天傍晚你在什么地方”吉尔莫先生开始耐心地提问。

    “在廊上。”

    “哪个廊上”

    “只有一个廊,前廊。”

    “你当时在廊上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

    泰勒法官说:“尽管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你能做到的,对吗”

    马耶拉望着他,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双手捂着嘴,泣不成声。泰勒法官让她哭了一会儿,然后才说:“现在好了吧在这里,只要你说实话,谁都不用害怕。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很陌生,但你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你到底害怕什么呢”

    马耶拉捂着嘴说了些什么。“你说什么”法官问。

    “他。”她指着阿迪克斯,抽泣着说。

    “芬奇先生”

    她使劲儿点了点头,说:“我不想让他那样对待我,就像刚才对待爸爸一样,让他暴露自己是个左撇子”

    泰勒法官挠了挠浓密的白发。显然他是头一次遇上这种问题。“你多大了”他问。

    “十九岁半。”马耶拉说。

    泰勒法官清了清嗓子,试图换上宽慰的语调,可结果都算不上差强人意。“芬奇先生没有要吓唬你的意思,”他用粗哑的声音说,“如果他那样做的话,我会让他打住。这是我坐在这里的职责之一。好啦,你是个大姑娘了,现在坐端正,告诉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我悄声对杰姆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杰姆眯着眼睛斜睨着楼下的证人席。“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他开口道,“她倒是有足够的头脑赢得法官的同情,不过,她也可能只是唉,我说不好。”

    马耶拉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又战战兢兢地朝阿迪克斯投去最后一瞥,这才对吉尔莫先生说:“哦,先生,我当时正在廊上,他走了过来,你知道,院子里有个旧立柜,是爸爸弄回来准备劈开当柴火烧的。爸爸去林子里之前把这活儿交待给我干,可我身上使不出劲儿来,他正好打旁边经过”

    “他是谁”

    马耶拉指了指汤姆鲁宾逊。“我必须请你说得明确一点儿,”吉尔莫先生说,“记录员没法把手势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

    “就是那边的那个,”她说,“汤姆鲁宾逊。”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来,黑鬼,你给我把这个立柜劈开,我给你五分钱。这活儿对他来说容易得很,根本算不了什么。于是他就走进了院子,我进屋去给他拿五分钱。我转身要出来,还没弄清楚咋回事儿,他就扑在我身上了。他是从我背后扑上来的,就是这样。他掐住我的脖子,骂骂咧咧说着下流话我拼命挣扎,大声喊叫,可他卡住了我的脖子。他一个劲儿地打我,打了好多下”

    吉尔莫先生等着马耶拉平静下来:她把手帕扭来扭去,拧成了一股汗湿的绳子;她把手帕打开来擦脸,那手帕早就被她用潮热的双手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她等着吉尔莫先生问下一个问题,可吉尔莫先生一言不发,她于是继续说:“他把我压在地上,卡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来,占有了我。”

    “你大声喊叫了吗”吉尔莫先生问,“你大声喊叫并且反抗了吗”

    “我想是的,我拼命喊叫,又是踢又是踹,扯着嗓子叫喊。”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记不清了,不过紧接着爸爸就进了屋,他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冲我大吼,问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我好像昏了过去,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只知道泰特先生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领着我走到水桶边。”

    马耶拉显然从自己的叙述中找到了一些信心,但还是不同于她父亲的轻率粗莽,她有点儿鬼鬼祟祟,像一只目光锁定目标的猫,尾巴急促地甩个不停。

    “你说你竭尽全力反抗,想挣脱他是拼命反抗吗”吉尔莫先生问。

    “我当然是拼命反抗。”马耶拉学着她父亲的口吻说。

    “你能肯定他完全占有了你吗”

    马耶拉的脸一下子扭曲起来,我担心她又要哭了,不过她并没有失控。她说:“他做了他想做的事儿。”

    吉尔莫先生在头上抹了把汗,这个动作提醒了人们这是个大热天。“我暂时就问这么多,”他用轻松愉快的语调说,“不过你还得待在这儿。我估计芬奇先生这个大坏蛋还有问题要问你。”

    “控方不许向证人灌输对辩方律师的偏见,”泰特法官一本正经地嘟囔了一句,“至少现在不能。”

    阿迪克斯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他并没有走向证人席,而是撩开外套的两襟,把两根大拇指插在马甲口袋里,慢悠悠地穿过房间走向窗前。他朝窗外张望片刻,似乎对眼中之所见并不感兴趣,于是又转过身,缓步走到证人席前。根据多年的经验,我知道他在酝酿着一个决定。

    “马耶拉小姐,”他微笑着说,“我暂时还不想吓唬你,现在还不到时候。让我们先来熟悉一下。你多大了”

    “我说过了我十九,刚刚对那边的法官说过。”马耶拉愤愤地朝法官席甩了一下头。

    “这位女士,原来你说过了,已经说过了。你得对我包容一点儿,马耶拉小姐,我年纪越来越大,记性没有过去那么好了。我可能会问到一些你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不过你还是要给我一个答案,对不对这就好。”

    阿迪克斯自以为马耶拉会全心全意地配合他,可从马耶拉的表情上,我看不到一丁点儿要合作的表示。她只是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你要是还这样笑话我,我就一个字也不回答你。”她说。

    “女士,你说什么”阿迪克斯吃惊地看着她。

    “要是你还取笑我的话。”

    泰勒法官说:“芬奇先生并没有取笑你。你到底怎么啦”

    马耶拉低垂着眼睛看着阿迪克斯,话却是对法官说的:“要是他还叫我女士马耶拉小姐什么的,我就拒绝回答问题。我用不着听他这些无礼的话,我被叫到这儿不是来受这个的。”

    阿迪克斯又漫步走到窗前,让法官来处理这个插曲。泰勒法官绝对不是那种能引发人们同情的角色,不过他在试图解释的时候,我真为他感到苦恼。“那只是芬奇先生的习惯,”他对马耶拉说,“我们在这个法庭里打过多年交道,芬奇先生一向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他没有嘲弄你的意思,只是想礼貌待人。那是他的习惯。”

    法官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阿迪克斯,我们继续吧,法庭记录上要写明证人没有受到无礼对待,她的想法和事实恰恰相反。”

    我心里暗想,她长这么大,有人用“女士”或者“马耶拉小姐”称呼过她吗估计从来没有过,因为她把日常礼仪都当成了一种冒犯。她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说你十九岁了,”阿迪克斯又言归正传,“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从窗边踱回证人席前。

    “七个。”她说。我怀疑他们每个人都是我开学第一天见到的那样。

    “你是老大家里最大的孩子”

    “是的。”

    “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不知道好长时间了。”

    “你上过学吗”

    “跟我爸一样,能读会写。”

    马耶拉说起话来就像是我读过的一本书里的那位金格尔先生。

    “你上过几年学”

    “两年三年我说不好。”

    慢慢地,阿迪克斯问这些问题的意图越来越清晰地显现在我头脑中:通过问一些不会让吉尔莫先生认为与本案无关或者微不足道而提出反对的问题,阿迪克斯不露声色地在陪审团面前勾勒出一幅尤厄尔家家庭生活的图景。陪审团了解到如下情况:他们拿到的救济支票远远不够让全家人填饱肚子,有一个很大的嫌疑是父亲把钱拿去换酒喝了他有时候一进沼泽就是好几天,回来就呕吐不止;天气很少冷到需要穿鞋,不过要是需要的话,用几条旧轮胎也能做出几双时髦的鞋子穿在脚上;至于家里喝的水,是用水桶从垃圾场边上的一个泉眼里打来的他们注意让泉眼周围保持干净,不堆放垃圾;说到讲究卫生,大家都是各顾各,要是想洗什么就自己去打水;家里年岁小的孩子总是感冒不断,长年受钩虫病的困扰;有位女士经常到他们家附近转悠,她问马耶拉干吗不去上学,马耶拉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原因:家里已经有两个人能读书写字,其他人就没必要去上学了爸爸需要他们留在家里。

    “马耶拉小姐,”阿迪克斯禁不住问道,“像你这样的十九岁姑娘一定有几个朋友吧。你有哪些朋友”

    证人皱了皱眉,看样子很困惑。“朋友”

    “是啊,你难道不认识一些和你差不多年纪,或者比你大几岁、小几岁的人吗姑娘或者小伙子哪怕只是普通朋友”

    马耶拉的敌对情绪本来已经平息了许多,变成了默默的怨恨,这下子又爆发了。“芬奇先生,你又在取笑我吗”

    阿迪克斯只好把她的问题当作给自己的回答。

    “你爱你的父亲吗,马耶拉小姐”他转到了下一个问题。

    “爱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问,他对你好吗他是不是容易相处”

    “他还行,除了”

    “除了什么时候”

    马耶拉望了望她的父亲。这个男人本来把椅子斜靠在栏杆上翘坐在那儿,听了此话,他一下子坐正了,等着她做出回答。

    “没什么时候,”她说,“我刚才说了,他还行。”

    尤厄尔先生又靠了回去。

    “除了他喝酒的时候”阿迪克斯的语气非常温和,马耶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有没有对你下过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发怒的时候,有没有打过你”

    马耶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看看坐在下面的法庭记录员,又望了望高高在上的法官。“回答问题,马耶拉小姐。”泰勒法官说。

    “我爹连我一根头发也没碰过,”她态度坚决地做出了声明,“他从来都没碰过我。”

    阿迪克斯的眼镜滑下来了一点儿,他往上推了推。“我们聊得不错,马耶拉小姐,现在我看我们最好还是回到这个案子上来。你说你招呼汤姆鲁宾逊进院去劈一个那是什么来着”

    “一个大立柜,是个一边全是抽屉的旧衣柜。”

    “你跟汤姆鲁宾逊熟悉吗”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吗”

    马耶拉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谁,他每天都从我家门前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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