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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第(2/2)页
“这是你第一次喊他进院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马耶拉不由得微微惊跳了一下。阿迪克斯像刚才一样慢慢踱到窗口他总是问一个问题,然后望着窗外,等证人做出回答。他没有看见马耶拉情不自禁地一惊,可我觉得他似乎知道马耶拉动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扬起了眉毛。“这是”他准备再问一遍。

    “是的,是第一次。”

    “你以前从来没有喊他进过院子吗”

    这回她有了心理准备。“没有,确实没有。”

    “说一遍没有就够了。”阿迪克斯平静地说,“在那之前,你从来没有叫他给你做过零活儿吗”

    “也许有过,”马耶拉承认道,“我家附近住着好几个黑鬼。”

    “你记得以前有类似的情况吗”

    “不记得。”

    “好吧,现在我们来谈那天的事情。你说,你一转身,发现汤姆鲁宾逊已经进屋站在了你身后是这样吗”

    “是的。”

    “你说他掐住我的脖子,骂骂咧咧说着下流话是这样吗”

    阿迪克斯的记忆突然变得无比精确。“你说他把我压在地上,卡着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来,占有了我是这样吗”

    “我是这么说的。”

    “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

    证人迟疑起来。

    “你好像非常肯定他卡住了你的脖子。在整个过程中,你一直在反抗,记得吗你又是踢又是踹,扯着嗓子叫喊。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

    马耶拉沉默不语。她似乎在努力理清头绪。我一时间还以为她也在玩泰特先生和我都玩过的把戏,假装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这时候,她扫了吉尔莫先生一眼。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马耶拉小姐,我再重复一遍。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阿迪克斯的话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温和,换成了冷漠超然的律师腔调,“你记得他打过你的脸吗”

    “不记得,我想不起来他有没有打过我了。我的意思是,对,我记得,他打过我。”

    “最后一句是你的回答吗”

    “啊是的,他打了我我只是不记得了,我只是不记得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泰勒法官严厉地看着马耶拉。“别哭,姑娘”他刚一开口,阿迪克斯就打断了他:“法官,她想哭就让她哭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马耶拉愤怒地吸着鼻子,看着阿迪克斯。“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你让我站在这儿就是为了嘲弄我,是不是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好吧,”阿迪克斯说,“只剩最后几个问题了,马耶拉小姐,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让你感到厌烦的。你刚才做证说,被告打了你,抓住你的脖子,掐得你喘不上气来,并且占有了你。我想让你确认一下你说的就是这个人。你能指证是谁强奸你了吗”

    “可以,就是那边那个人。”

    阿迪克斯转向被告说:“汤姆,站起来,让马耶拉小姐好好看看你。马耶拉小姐,是这个人吗”

    汤姆鲁宾逊强壮有力的臂膀在薄薄的衬衫下面微微起伏,若隐若现。他右手扶着椅背站起身来,整个人看上去怪怪的,不是很平稳,可这并不是因为他站立的姿势他的左臂竟然比右臂短了足有十二英寸,疲弱无力地耷拉在体侧。左臂末端是一只皱缩的手,小得出奇。即使从看台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我也能看得出来那是只废手。

    “斯库特”杰姆惊呼了一声,“瞧啊,斯库特牧师,他有残疾”

    塞克斯牧师探身越过我,小声对杰姆说:“他的手是让轧棉机给绞坏了,让多尔夫斯雷蒙德先生家的轧棉机给绞住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流了好多血,差点儿送了命骨头上的肉都被扯开了”

    阿迪克斯问:“是这个人强奸了你吗”

    “当然就是他。”

    阿迪克斯的下一个问题非常简短:“怎么做的”

    马耶拉愤怒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可他就是做了我说过,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

    “现在,我们都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件事”阿迪克斯还没说完,吉尔莫先生就打断了他。他提出反对,这次的理由不是与本案无关或者微不足道,而是恫吓证人。

    泰勒法官当即哈哈大笑。“噢,坐下吧,霍勒斯,这可是没有的事儿。要说有的话,也是证人在恫吓阿迪克斯。”

    整个法庭里只听见泰勒法官一个人在捧腹大笑,甚至连婴儿们都没了声息,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会不会在母亲怀里闷死了。

    “现在我们继续,马耶拉小姐,”阿迪克斯说,“你在证词中说,被告卡住你的脖子,打你你并没有说他偷偷尾随你进了屋子,把你打昏,而是说你一转身,发现他就站在面前”阿迪克斯回到桌子后面,用指节敲着桌子,以此来强调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你希望重新考虑你的证词吗”

    “你想让我说没有发生过的事儿吗”

    “不,女士,我想让你说出真实发生的情况。请再告诉我们一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你在证词中说,你一转身,发现他就站在你面前,接着他就掐住了你的脖子”

    “是的。”

    “然后他又松开你的喉咙,开始打你”

    “我说过,他打了我。”

    “他用右拳把你的左眼打得乌青”

    “我低头一躲,他他打空了,就是这样。我低头一躲,他的拳头没打中。”马耶拉终于开窍了。

    “你突然想清楚了这个细节。刚才你还记不太清呢,对不对”

    “我说过他打了我。”

    “好吧,他卡住你的脖子让你喘不过气来,他打你,然后又强奸了你,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你是个强壮的姑娘,在整个过程中,你在做什么只是站在那儿吗”

    “我说过了,我大声喊叫,又是踢又是踹,拼命反抗”

    阿迪克斯抬手摘下眼镜,把视力好的右眼转向证人,他抛出的问题像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砸向她。泰勒法官说:“阿迪克斯,一次问一个问题好不好,让证人有机会回答。”

    “好吧。你为什么不跑”

    “我试过”

    “试过那你怎么没跑掉”

    “我他把我摔在了地上。他就是这么干的,他把我摔倒在地,压在了我身上。”

    “你一直都在尖叫”

    “当然啦。”

    “那家里别的孩子怎么没听见他们当时在哪儿在垃圾场吗”

    没有回答。

    “他们在哪里呢”

    没有回答。

    “他们听到你的尖叫声怎么没有跑回来垃圾场离你比林子还近,不是吗”

    没有回答。

    “或者你是等到看见你父亲出现在窗口才开始尖叫你直到那时候才想起来要尖叫,对不对”

    没有回答。

    “你最先是对着你父亲尖叫,而不是对着汤姆鲁宾逊吧是不是这样”

    没有回答。

    “到底是谁打了你是汤姆鲁宾逊还是你父亲”

    没有回答。

    “你父亲在窗口看到了什么是强奸现场还是你在拼命反抗孩子,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不是鲍勃尤厄尔打的你”

    阿迪克斯从马耶拉面前转身走开,他的神态就像是犯了胃痛,马耶拉脸上是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表情。阿迪克斯疲惫地坐下来,用手帕擦着眼镜。

    马耶拉突然变得口齿清楚起来。“我有话要说。”她开口道。

    阿迪克斯抬起了头。“你是想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吗”

    可是马耶拉并没有听出他的因势利导中带着同情的意味。“我有话要说,说完之后我就再也不开口了。坐在那边的那个黑鬼占有了我,如果你们这些高贵的绅士只会花言巧语,不管不问,那你们就是一群臭胆小鬼,你们全都是臭胆小鬼。你那些装腔作势全都没用,叫我什么女士马耶拉小姐,全都没用,芬奇先生”

    随后,她真的哭了起来。她的抽泣带着满腔怨愤,肩膀颤抖不止。她说到做到,再也不回答任何问题,就连吉尔莫先生也无法让她回心转意。我猜,要不是因为她可怜无知,就凭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泰勒法官早就以藐视法庭为由把她送进监狱了。我不明白阿迪克斯以何种方式给了她重重一击,不过他也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快感。他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马耶拉离开证人席从他桌边走过的时候,向他投去了愤恨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谁投向别人的目光里带着那么强烈的仇恨。

    吉尔莫先生告知泰勒法官,控方已自动停止向法庭提供证据。泰勒法官说:“大家都该歇会儿了。休庭十分钟。”

    阿迪克斯和吉尔莫先生在法官席前低语了一番,然后两人一起从证人席后面那扇门走出了法庭。这是个信号,大家一见便知可以活动活动腿脚,伸伸懒腰了。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坐在长凳的边沿上,身子都有点儿发僵了。杰姆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迪尔动作跟他一样,塞克斯牧师只是用帽子擦了擦脸,说,这天气,气温起码有三十二度。

    安德伍德先生方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给媒体预留的座位上,海绵吸水一般用他的大脑收集证词。此时,他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开始在黑人看台上扫来扫去,正好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转移了视线。

    “杰姆,”我说,“安德伍德先生看见我们啦。”

    “没关系。他不会告诉阿迪克斯的,他会直接放在梅科姆论坛报的社交栏目里。”杰姆说完又回过头去,估计是在向迪尔讲解这场诉讼中的精彩之处,不过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阿迪克斯和吉尔莫先生没有就任何问题进行难解难分的舌战。吉尔莫先生对承担这次公诉似乎有几分不情愿;证人们像驴子一样被牵着走,几乎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不过,阿迪克斯曾经告诉我们说,在泰勒法官主持的法庭上,那些生搬硬套、严格用法律条文对待证人和证词的律师,常常会落得被法官厉声斥责一番的下场。他独独选取这件事情告诉我,是想让我明白,泰勒法官看上去懒懒散散,好像是一边打盹儿一边审理案子,可他的判决极少被推翻,这充分证明了他的厉害。阿迪克斯说他是个好法官。

    没过一会儿,泰勒法官重新回到法庭,爬上了他的旋转椅。他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带着思索的神情细细研究。我捅了一下迪尔。看来那支雪茄通过了法官的审查,紧接着就被狠狠咬了一口。“我们有时候会专门到这儿来看他,”我说,“他会嚼上一个下午的。你等着瞧吧。”泰勒法官不知道楼上有人在公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吐烟头的时候,先是非常娴熟地把雪茄推送到嘴唇边,然后“噗”的一声吐出来。烟头准确无误地落入痰盂,我们都能听见“咚”的溅水声。“我敢打赌,他玩唾沫纸团一定很厉害。”迪尔喃喃地说。

    在休庭期间,人们一般总会成群结队拥出法庭,可今天大家都没动地方。甚至连“闲人俱乐部”的成员也站在墙边没四处走动,这群老头起初还试图激起年轻人的羞愧感,给他们让座,却没能如愿。我猜,可能是赫克泰特先生把县政府厕所都预留给法庭人员了。

    阿迪克斯和吉尔莫先生回来了,泰勒法官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快四点了。”他说。这真让我纳闷,县政府大楼的钟肯定至少敲过两次了,可我没听见一点儿声响,也没感觉到一丝震颤。

    “今天下午,咱们把这案子结了,”泰勒法官问,“怎么样,阿迪克斯”

    “我看能办到。”

    “你有几个证人”

    “一个。”

    “那好,传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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